“葛存华,我知道得不多。”陈冰洁看着葛存华马上就要失去最后的忍耐,终于明白她不得不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没有必要让你的同事都知道。你能同意吗?”
“那得看是什么事。”葛存华违心地说,以他的公职,他没有权力隐瞒任何一点与谋杀有关的线索。
“我只能告诉你一点,”陈冰洁凝视着他,“现在所有的监视镜头都被油漆喷黑了,但是最后的录象显示,那个破坏的人,是谢老夫人自己。”
从花房出来,曾羽诗感到一阵清新凉爽,闷热的花房,过于浓郁集中的芳香有时也让人难受。她上楼,心里无端地为那些花儿们难过。没有了谢老夫人,它们就要离开这里,甚至自生自灭了吧。说起来胡家人里唯一一个对所谓的艺术和美还有追求的人,就是这位老夫人了。平时曾羽诗对她没有好感,但是这个人突然死去,又让她心存遗憾。
这是真实的,并不因为她是个年青的女人,心肠还软胆子也小,面对死者还有自然而然地胆怯似的怜悯。这样的情绪压在她的心里,让她很难受,可她的大部分心思,都用在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王洪。这太不正常了,印象中王洪从来没有单独外出,并且整夜未归过,而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也就是说从昨天傍晚到今天的中午,近十七八个小时了,他一直都不在胡家。他会去哪儿?为什么会离开?
这还次要,可怕的是曾羽诗的心里回到了好些天以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和谢长芳共处一室……这时她正在接近那时的房间,记忆随着脚步逐渐鲜明,好多的细节甚至是触觉都在重生。一个高大强悍久被压抑强烈暴发的男人形象在她眼前生成,与王洪的样子渐渐重合,竟然一丝不差。
真的会是他吗?不仅侵犯了谢长芳,还掐死了谢老夫人。
可是为什么?谢老夫人虽然有时高高在上,过于倨傲,但是正因为她的这种风度,才让她对家里的佣人管家都很和蔼,换句话说就是不屑于虐待。她绝对不会让谁对她恨到了要掐死她的地步!
掐死的……曾羽诗不禁打了个冷战,她想到了在那个夜晚,她被人掐住喉咙按在床上,无法动弹无法呼吸时的绝望和痛苦,那种滋味让她清楚明白了什么叫人为刀斧我为鱼肉。而谢老夫人那样年岁的老人,竟然是被人活活掐死的。
想着凶手那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曾羽诗虽然走在众多的警察身旁,仍然打了个寒战。她加快了脚步,要马上回到金长宇的身边。
推开了金长宇的房门,她看见的却是一只轮椅。是胡雨轩,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小女孩儿进来了,轮椅静静地停在金长宇的床前,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雨轩,是你,”曾羽诗心里一阵难过,转到轮椅前面,俯下身子说。“你怎么出来了?你还好吧?”在她的眼里,这个秀美的小姑娘又瘦了,更加的苍白。
胡雨轩脸色平静,薄薄的嘴唇没有血色,抿得紧紧的。她平静地看着曾羽诗,好一会儿突然说,“江阿姨,我奶奶死了。”
曾羽诗点点头,心里更加难过。她掠过一个想马上拥抱这个小女孩儿的念头,但是胡雨轩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冷清地望着她,让她自动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时间,房间里很静,两人对视着,谁也没有再说话。
“这几天,你们一直在一起吗?”胡雨轩突然这样问。
“啊?”曾羽诗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我们?我和谁?”她反问,但随即就清楚,胡雨轩指的是金长宇,是问他们是不是一直在一起。
胡雨轩明亮的眼睛在望着她,似乎明晰她心里的一切,正在讥笑她的虚伪和拙劣的掩饰。这让曾羽诗难堪,她想承认,可是不愿意。她想否认,说他们没有在一起,可是金长宇呢?他会不会也这么说?而且她为什么要说谎?难道她怕这个小女孩儿知道不成?
她这么乱想着,胡雨轩已经得到了答案,再不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她甚至已经驱动轮椅向后转,离开这个房间了。一瞬间曾羽诗又觉得自己的心里产生了些内疚,但是为什么内疚,她又品不出来。
胡雨轩的轮椅来到了门前,她艰难地支撑起身子,探起全部能伸展的身体,挺直了手臂,才把房门打开。轮椅出去了,房门又被关严。曾羽诗长出了口气,心里的内疚已经转化成了对自己的厌恶——她知道了,之所以会内疚,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她抢夺了胡雨轩为数不多的快乐。看着出生即残疾的胡雨轩,一直为自己命运不公而愤愤不平的曾羽诗,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幸运。
“你是怎么知道的?”葛存华目光炯炯,追问陈冰洁。“法医已经初步断定,谢老夫人死在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如果镜头真是她喷黑的,无论如何时间要早在她死之前。那时候你不是早就离开胡家了吗?你又回来过?然后再出去等着警察来找你,好证明你不在场?不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咄咄逼人,连连追问,陈冰洁却像是毫不在乎,连声音也很平常地回答他。“这些我不回答你,反正人不是我杀的,我也不是同谋。要是你不信,或者就是信了也要把我交给你的同事,都随你的便。要是你觉得那有助于破案的话。”
葛存华目光闪动,努力思考她话里的真正意思。
陈冰洁向他笑了笑,往胡家走回去。临走前说,“监视录象最后的画面,如果你想看,我可以给你。那些画面之所以能被保存,我想一来是因为老夫人她什么都不在乎了,觉得留下点录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二来我想是她太老了,精力不济,即使事先记得要去毁了录象带,可是事到临头,喷完了那么多的黑漆后她太累,就忘了;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故意留下的,”她说着露出了一个似乎是很愉快的笑容,“就为了留下点可信的线索,让你们这些破案的人少走些弯路。”她说完就走了,扔下葛存华一个人站在那儿发呆。
葛存华真的呆了,为陈冰洁最后这句话——如果喷黑镜头,阻止录象的画面真的是老夫人有意留下来的,她真正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以后要发生的事?还是在间接地宣布所有发生的事都以她的所作所为而开始,所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必深究?
包括她自己的死亡在内吗?难道她在开始时就已经预料到她必将死亡?!但是那些监视镜头还是应她的要求而秘密安装的。
一连串诸如此类的奇思妙想在葛存华的头脑里此起彼落,不停地更新换代,但是每一种可能都没法出自他口,入第二人之耳。都太离奇了,会被人耻笑的。
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解释呢?
当然,所有这些猜测,都基于陈冰洁的话——假如她说的是真的,真有那些监视镜头的最后录象画面存在。想到这里,他追了上去,陈冰洁已经快走进胡家的大门了,他要拦住她,好好地再问问。
就在这时,他听见胡家宅院里突然间人声鼎沸,一片吵杂,像是出现了什么突发事件。
葛存华越过了陈冰洁,没顾得再理会她。他快步小跑着进了胡家大门,看见十几个同事围住了一个中年壮汉。这人健壮高大,很激动,他挥舞着手,抗拒着围上来的警察,不许他们靠近他,还大叫着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怎么进来的。看他又惊又怒的样子,像是这里的主人,在驱赶着擅自闯入的恶客。但是他的结果已经注定了,他再也走不出这扇大门。
两个更高大强壮的警察把他按住了。这时有人走了上来,是今天带队的刑侦队长。“王洪,你是叫王洪吧?是这里的管家?”队长威严地问。
“对,我是王洪,你们是什么人?真是警察?”王洪叫着,显得又愤怒又无辜。“放开我!”他还在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
“你安静些,”队长示意警察们放开他,“其实只要你刚才镇静,就不会有人强制你。说说看,你为什么看见警察就往外跑?”
“谁知道你们是什么人?”王洪揉着被拧痛的胳膊,有些气急败坏。多年来在胡家他是最有力的人,在胡家之外他也托庇胡家之名而备受尊敬,从来没人这样对待过他。他越想就越是恼羞成怒,不禁叫了起来,“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都给我出去!”
队长冷冷地看着他,轻蔑地哼了一声,周围的警察们哄地一声都笑了,王洪这样的管家似乎习惯了给来人开门关门,弄得自己像是海关人员了,谁进谁出他说了算?
“注意你的身份,你是这家的主人吗?”队长脸色严峻地对王洪说,无情地击溃他那点充满了混乱感的尊严。“现在你跟我进去,我们有话问你。”他向警察扭了扭头,那两个警察立即按着王洪向小楼走去。嘲讽驱散了王洪的力量,他不甘心,却只能乖乖地跟着进了楼。
葛存华目睹了这一切,心里迅速地做了次总结。胡念仁、胡善方、胡雨轩、宋妈还有这个王洪现在都已经回来了,胡家的人员全部到齐。也就是说,除了已经死去的谢老夫人外,案发时已知的应该在现场的人,都已经在了,可以展开下面的工作了。他正在想着,身边突然有人轻轻碰了他一下,小声地说,“喂,你看那个人是谁?”
是陈冰洁,不知什么时候她也进来了,就站在他的身边。他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二楼的一个窗户里站着一个人影,高挑欣长,曲线婀娜,像是个女人。他皱起了眉头,那会是谁?胡家的房间布局和人员住宿位置在他脑海里瞬间重复了一次,他猛然一惊,不对!那个房间是胡念仁胡老先生的,那里应该只有胡老先生一个人才对!
他马上向楼里走去,边走边向旁边的同事说明情况,要他们上报现场领导,一起上去查看。
胡老先生的房门被轻轻敲响,大群的警察在门前刻意地放缓了动作。胡家的地位,让茹流市的领导层都格外重视,而现在这扇门后衰老孱弱的老者,是重中之重,让这些习惯了大动作,快结果的壮汉们不敢造次。
门里面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是胡老先生还在昏睡中吗?从警察们来到胡家,这位老先生就一直没有露过面。带队的刑侦队长示意去取房门钥匙,并且把胡家的无论哪个人带过来开门。不一会儿,宋妈从楼下上来了,她拿着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房门。队长只带着宋妈还有葛存华两个人走了进去,把所有穿警服的人都留在了外面,他还轻轻地掩上了门,把门外本已极为轻微的杂乱声音隔断。
胡老先生躺在那张紫檀木躺椅里,向往常一样,背向着门口,面向着窗口,午后就要衰弱的阳光正从厚重的树荫里照进来,他身上半明半暗,仍然盖着轻软的毛绒薄毯。
队长放轻了脚步走到他正面,发现老人在睡着,在明亮但不刺眼的阳光下,能看到老人的眼珠在眼皮下面一动不动。队长示意葛存华和宋妈跟他来,他们更加轻手轻脚地向里间屋走去,由宋妈再次拿出钥匙,打开了里间的房门。
门开了,宋妈突然尖叫了一声,葛存华连忙拉住她,把她往身后带。他只是在门开的一刹那看到了真的有个人站在窗户那儿,难道门开了,这人就做了什么吗?队长的反应更快,他疾步跨进了里间,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里外房间相连的门户。外面有胡老先生,这是上层三令五申不许打扰,不许惊动的人,如果里间屋这个人真的要有异动,后果他负担不起。
就听身后的宋妈叫了起来,“少夫人,真的是你吗?你……你怎么回家了?”说着她挣脱了葛存华,把队长也一把推开,踉踉跄跄地跑向了仍然站在窗口,无动于衷的高挑女人。
“是谢长芳?”葛存华和队长迅速交换目光,他们已经把胡家人的动向和现状都了解到了。他们知道现在胡善方夫妇都出了意外,胡善方在家里自己的房间里单独自闭地生活,而谢长芳现在应该还在茹流市的精神病院里住院治疗。她怎么会突然回到家,而且无声无息地一直在胡老先生房间的里间屋里?
就听见宋妈拉着谢长芳的手,不停地询问,问她还好吗?是怎么回来的?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在老先生的房里……这些话都是队长和葛存华想问的,他们静悄悄地站着,等着谢长芳的回答。可是衣饰整洁,神态茫然的谢长芳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像是很费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过了好久,她才突然说了句话。
“我好饿,有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