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念仁死了?”葛存华问,他显得非常郁闷,脸色变得更差。
这时距离胡念仁死亡的那个夜晚,已经过去了两天。葛存华在病房里半躺着,头上缠满了纱布,看着来访的曾羽诗。
“他就这么死了?真的?”看他的样子,像是连曾羽诗都在怀疑。
曾羽诗没生气,这两天来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了。死里逃生的人,不在乎一点点的小意气。让她难以释怀的是胡念仁的死,在这个改变了她生命轨迹的老人身上,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就算到了现在,她仍然不能置信。
“你是说,王洪也死了,死在胡念仁的手里?金长宇还活着,不过也住院了?”葛存华还在问。这些他本应该都知道的,可他就是还在问。
曾羽诗无奈地叹了口气,“葛存华,别再问我那天晚上的事了。我不想再提起……”真的,她来只是想看看葛存华怎么样了。她没有忘记,是葛存华的突然出现,才让她逃过一劫,不然她连逃出房间的机会都没有。
葛存华却在苦笑,“我真是窝囊,居然让一个老头子算计了……可那真是个老头子吗?”他喃喃地自责,甚至自嘲,勾起了曾羽诗的心事。
“葛存华,那天晚上,你怎么会突然出现?还对胡叔叔……对他说了那些话?”葛存华当时的那些话,让她现在仍然不解。“还有,你说谢阿姨,还有陈冰洁,也都是他杀的?”
葛存华点了点头,却不回答,好一会儿才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简单说吧,就是我在陈冰洁的家里查到了些事,可也没什么证据,本来推断是那样的,所以我才会先和他废了那么多话。我也想马上就逮捕他,可是没有证据,怎么动手啊?该死的,我一到胡家,就看见了孙杰的死尸,还有楼上的动静,我怎么来得及去查看一楼,要是我知道王洪先被他打伤了,我就会真正提防起来,结果就绝对不会是这样。算了,******,我这是什么运气……”说起这些,他的心里更加难受。昨天他就醒过来了,他的同事们已经来“询问”过他,那样子就像是审问。
“王洪……”曾羽诗沉吟,“他为什么要杀王洪?”这个问题一直缠绕她,她不明白。
葛存华哼了一声,“这有什么好稀奇的,你没听过灭口吗?”
“灭口?”曾羽诗更加糊涂。
“你想啊,当初胡念仁为什么一定要保释王洪?他为什么就那么相信他?还有,你没见过王洪在拘留所里的样子,他一口咬定胡念仁一定会保释他,结果还真就发生了。这都说明了什么?”
曾羽诗还在摇头,葛存华把话越说越远了。
“这很简单,他们俩人不是相互信任,而是狼狈为奸。”葛存华鄙夷地笑了笑,“坏事是他们俩一起干的,他们同谋,所以王洪才有恃无恐。所以他最后才会死。”
“你是说……”曾羽诗隐约感到了什么,可还是不清楚。她对犯罪太陌生了。
“还是很简单,你再想想?”葛存华撇了撇嘴,没精打彩。他不是觉得曾羽诗迟钝,而是在笑话他自己后知后觉,这时候头头是道了,可是于事有补吗?“想想胡念仁是一下子恢复了行动能力的吗?如果是,那可就真是奇迹发生了。要不是呢?刚开始时他想去犯罪,可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他怎么办呢?”
“你是说王洪,”曾羽诗有些明白了,“是王洪替他犯的罪?”
“对,”葛存华点头,“其实我一直怀疑,胡念仁的老婆,还有陈冰洁,他们都不是死在胡念仁手里,而是被王洪杀的。尤其是陈冰洁,那片墓地离胡家太远了,胡念仁不可能离家那么长时间,杀了人,还能静悄悄地回来,什么人也不惊动。”他摇头,“那太出格了,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可是谢老夫人……”曾羽诗忍不住说。而她心里的话却没法说出口,她敏感地想到,如果有很多事是王洪替胡念仁做的,那么“那一夜”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胡念仁还是王洪呢?虽然当时那个男人突兀地放过了她,转而去摧残谢长芳让人费解,可如果是胡念仁严令王洪这么做,王洪是不是也一定遵从呢?
“那倒有可能是胡念仁干的。”葛存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打断了她的思路。“但是也不确定,尤其是胡念仁那么残忍地杀掉了王洪,可能就是出于报复心理。”他肯定地说,“想想吧,就算当初王洪是在胡念仁的授意之下,才杀了那老太太的。可是胡念仁恢复了行动能力后,还会不介意吗?他必定会加倍地痛恨王洪。那不仅仅是因为要防备王洪暴露他的秘密,更加是因为王洪成了他的耻辱。你懂吗?”
曾羽诗缓缓地吸了口气,她懂,成年人都懂。可叹王洪这个“忠仆”,只怕到了胡念仁要杀他的那一瞬间,他才会明白,一个男人,就算他再厌恶自己的老婆,也不会宽容到派别人去杀,然后还能和这个人天天朝夕相对,和平共处。
“可是,胡念仁怎么能做到的这些?”过了好一会儿,曾羽诗又问。这是她真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本已老朽的胡念仁是用什么办法让自己恢复了那么多的生理上的能力,做出了这一系列的匪夷所思的事?
葛存华若有所思,好一会儿,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太荒诞了。也许只有他自己才能解释。或许,他本身是搞医药的,人老成精,掌握了一些方法。也或许……你听说过癔想症吗?”他突然迟疑,转而问曾羽诗。
“癔想症?这是什么?”曾羽诗不解。
“我曾经看过一个报道,因为奇特,所以就记住了。”葛存华说,他的一条眉毛斜挑了起来,显得很是困惑。“说有一个老太太,本来很好,可是她总觉得自己会瘫患,没多久,她就真的走不动道,下不了地,瘫患在床上了。一直病了三年,结果确诊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医学上管这种现象叫做癔想症。”他就说到这里,看了曾羽诗一眼,目光里大有深意。
曾羽诗缓缓地摇头,她不信,不是说她不信医学上没有癔想症这类现象,而是不信胡念仁的“恢复”与这位老太太相似,只是心理上的偏差。
“当然,”葛存华突然又笑了,很自嘲的。“也很可能他一直都是装的,他本来就能走能动,一直都在刻意隐瞒,就为了他的阴谋启图。”
“假装的……”曾羽诗突然想起,在谢老夫人被害,王洪被拘留的那个黄昏,她照料清理了胡念仁。那时他就应该是能够自理的……可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他做那些事。她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胡念仁在楼顶追逐她时说过的话,她不能明白,一个人的心理要扭曲到什么程度,才会做出这样无耻肮脏的事!
她悲叹,她的胡叔叔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可是有一个声音在对她说,天上没有哪只小鸟会无缘无故地掉下来,胡念仁当年之所以帮助她,为的就是这个目的。他早就是这样的人了!而菱儿……如果她去探访那位知情的老人,或许就会知道另外一个故事,可她意兴阑珊,再提不起兴致。
病房里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葛存华先说了话。“胡家另外的人呢?他们怎么样?”
曾羽诗精神一振,“另外的人?你说胡善方、谢长芳还有胡雨轩吗?”
“对。”
“他们倒有好消息,或许你说的是对的。都是胡念仁一个人在捣鬼,他死了,他的儿子和儿媳都好了。”
“都好了?什么意思?”葛存华猛地睁开了眼睛,不能置信。
“就在昨天晚上,我接到了精神病院的电话。好笑吗?他们居然还在把我当成胡家的女儿,”说着曾羽诗笑了起来,“他们先是说金长宇不见了,估计是私自逃了出去,他们有责任,会负责寻找。接着又告诉我,胡善方还有谢长芳的神智都奇迹一样地恢复了正常,他们正在观察,如果持续好转,他们就会被批准出院。”
“是吗……”葛存华听得目光闪烁,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
“至于胡雨轩,”曾羽诗提到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儿,一时接不下去。真的没什么好说,胡雨轩还是老样子,她很好,仔细想来,这个小女孩儿身边发生了那么多凶险的事,在一段时间里,只要接近了胡家,无论是谁都会有意外发生。甚至她的父母至亲都曾经生死未卜,失常入院。却只有她,至始至终都平安无事。曾羽诗猛然想起在前天的晚上,胡念仁在狂暴中发现了胡雨轩藏在壁橱里,她躲在床下为其担心,却再想不到,胡念仁突然平静,轻轻地把壁橱又关上了。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她叹了口气,“反正万幸,胡家的生意看来是保住了,不必政府来托管。不是挺好吗?”
葛存华点头同意,“挺好……金长宇怎么样了?”
提到金长宇,曾羽诗怔了一下,“他还没醒,”她说,“医生说他的情况有些复杂。”
“怎么了?”
“他头部受到重击,再加上以前的精神就不太好……现在,不好说。你问这个干什么?”
葛存华略带诧异地望了她一眼,“你没有想过吗?”他慢慢地说。“如果他能开口,我们就不用这么胡思乱想,没有根据地乱猜了。”
“你是说……”
“没什么。”葛存华突然又不说了。很显然,他是想到了什么,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曾羽诗沉默了,还要让金长宇开口,还不放过他吗?葛存华一提,她也想到了,金长宇的经历,就是胡念仁犯罪的过程之一。通过他,而且很可能把李长治以及另外几个被害男孩儿的死因搞清,对于彻底查清这个案件很有帮助。但是人已经死得太多了,李长治、陈冰洁、老夫人、王洪,还有胡念仁……不是都结束了吗?再追查还有什么益处?
可葛存华仍然要让这一切没完没了,她的感觉就像噩梦又要回来了。突然间她很烦,就不能让这些事就此了结,再不提起吗?
她向葛存华点了点头,说了些注意休息,早日康复的话。她呆不下去了,必须得走。葛存华也没有留她,她走时看到葛存华的神色又变得若有所思,她暗自摇头,真不知道这个苍白消瘦,一脸强悍神色的青年心里又在想些什么。
出了医院,曾羽诗走在夏天旺盛的阳光里,穿行在车水马龙的繁华人间。她没有开车,这两天以来,她险死还生,突然觉得乱哄哄、乌杂杂的人间是这样可爱,能摆脱诡异血腥的黑夜是多么的幸运。她不想再回到任何封闭的环境里,就这么挤到人堆里,肩碰肩,身挨身,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让她觉得安全妥帖。
但是她不可遏制地想到了金长宇,也无法回避地想起了孙杰。
孙杰,她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和胡家频繁交恶,他是怎么知道的她在胡家呢?是谁告诉了他?他每一次出现都那么激动,一定是对她有了什么误会……她苦笑了,怎么会是误会?她是真的伤害了他,她和金长宇已经做了那么多的事。
她叹了口气,对于无法挽回的事,只好放弃。孙杰肯定有他的遭遇,她想不出,也就再不去想了。现在对她而言,重要的是金长宇。
金长宇躺在医院干净雪白的病床上,留给她的印象,就像他已经安详地“睡”在了一片冰雪之中,生命和活力已经离他远去。他还能再回到从前的样子吗?她的眼前突然闪现了这个男孩儿在茹流的清晨,俯着身子快速骑行,缓慢地从她车边掠过时的情景。
或许,她真的应该把那时的他偷偷地摄录下来才对……葛存华的话、医生的话响在她的耳边,金长宇终究会醒过来的,那时他会说出很多的事吧?他的经历最能证明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如果他什么都忘了呢?曾羽诗忽然又这么想,这也是很可能的。
把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忘了,包括他们之间的事?
那也好,曾羽诗在充满阳光的世界里苦笑,也没什么不好。她的心里突然非常的轻松,把所有的都抛开,她也可以做到,甚至远远地离开茹流,再也不回来,她突然很想这么做!
“想想看,她已经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算把这种时光再延长千百倍,也不见得会更加的美好甜蜜……”这是海明威安慰一对刚刚失去孩子的父母的话,对她现在难道就不适用吗?
也许她和金长宇之间,就此结束反而是好事。对金长宇,可以继续他年青人该有的生命;而对她,就这样也好……然而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走进了另一座医院。
金长宇所在的医院。
她看见英俊清秀的男孩儿仍然沉睡在一片冰雪般的洁白中,非常安详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