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深夜,阴冷的风吹到了茹流,拂过了街道,把树叶弄得沙沙作响。黑色的夜空中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些深色的云朵,它们在低低的空中,散落成缕缕看不见的雨丝,无声飘洒在茹流市的各个角落。
又下雨了,这个夏天,茹流是多雨的。雨声让城市安静,远远的虽然还能听到一些不眠人的喧哗,但这一片区域,却像是一片安静的世外净土,早已一片漆黑,声息皆无。
这里是金长宇所在的医院。
在医院的住院楼里,一些轻微的声响传进了一间单人病房,黑暗中有一双眼睛突然睁开。这双眼睛的主人从病床上缓缓地挺起了身子,赤着脚无声地走下地来。他径直去开门,走了出去。走廊里什么人也没有,一片昏暗,只有几扇窗户透进了些许远方的亮光。他向前走,走上楼梯,一路向上。沿途所有的门都虚掩着,所有的锁都没有锁死,似乎都在等待着他。他没有阻碍,顺畅地走到了楼顶天台。
是金长宇,他穿着住院的病号服,头上还缠着纱布,他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走向了大楼的边缘。没有人看到,在茹流的这个雨夜里,年青的金长宇就这样走向了他生命的尽头。
这一次,他没有拨打曾羽诗的手机,没有惊动任何人。他直接走进了黑夜里无边的虚空。
金长宇死后十分钟,有一条短信进入了黑房子里的那只手机里。屏幕上只有四个字。
“都结束了。”
幽幽的蓝光映着手机主人的脸,这人一次次重复地看着这四个字。好一会儿,他深长地呼吸了一次,慢慢地回复。
“再见,我们也结束了。”
至此,他相信这件事已经彻头彻尾,干手净脚地结束了。再也没有任何庇漏把柄留下来,他的目标无一例外地,都已达到实现!
狂热的喜悦在他心底一点点汇集,一点点升腾,他在犹豫着是否允许自己就此放纵般地欢乐一次,可是他没有,他仍然如临大敌地凝视着已经变黑,进入省电状态的手机屏幕。时间分秒流逝,手机依然平静。
真的都结束了吗?好久之后,这人把手机收了起来。之后这个人曾经睡觉,曾经吃饭,也曾经走出了这间长年黑暗的房间,到外面的世界里活动。但他时刻都带着这部手机,随身不离。
果然,在大约五个小时以后,一条短信闯了进来。该来的还是来了。
“你又杀了金长宇,但你别想永远都保住秘密!”
当时这个人正在许多人的簇拥之下,一张张久违了的夸张谗媚的脸让他有些不适应但是很享受,但是手机在他的口袋里震动,他马上分开人群,独自回到了办公室里。在他独处的时候,他一遍遍地读着这个阴魂不散的短信,和短信发送端不知所云的号码。
他知道,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他还有这最后这一根刺没有拔除!
曾羽诗知道金长宇的死讯时,天还没有亮。她被电话铃声吵醒,是医院打给她的。她睡眼惺松地听着,很快睡意全无,她静止在床上,始终都安静地听着,一言未发。直到院方要求她去现场,为金长宇确认收殓,她才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对不起,我不是金长宇的家属。你们去他的学校了解吧,去找他的家人。别再来烦我。”说完她就撂了电话,任凭电话铃声一响再响,她完全无动于衷。
她在床上静止了好久,很长的时间里保持着一个姿势。不仅是她的身体,连她的头脑似乎都不再运做了。之后她倒下去开始继续睡觉,睡了很久。一连好多天,她始终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没去,什么人都不见。她听不见电话的铃声,也不理会门铃的响声。她被一股强烈的懒散所控制,无所谓悲伤,更没有觉得怎么难受,只是全身又酸又沉,就想这么呆着,什么都不干。
她觉得什么都失去了意义。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本已沉寂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是她家里的座机。这一次曾羽诗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动机,她接了。但是电话里没人说话,她喂了几次,只听见有一些车子驶过的声音,像是打电话的人在街边,很快电话就断了。曾羽诗觉得无聊,她扔下了电话,开始对自己和床铺都无聊了起来。
她在床上起来,发现窗帘外面一片漆黑,有一些远远近近的灯火光亮映进了她的房间。不知什么时候天又黑了。她出神地站了一会儿,决定去厨房找点吃的。
在冷清的厨房里,她把锅碗瓢盆弄出了些叮叮当当的声音,很清脆,很轻微,像是些随意迸裂开的音节。这时过于安静的四周让她郁闷,她突然想,是不是出去吃点更好?她忽然很想出去走走。就在这时,她听到在房间里不知哪一处也轻微地响了几声。她停下了手,侧耳倾听,却又没有了。
她的家太安静了,当她意识到安静的时候,她的心情就好了许多。她终究是个成熟的,独立的女人了,已经很善于自我修复。就这样,她决定还是出去,也该是到外面走走的时候了。她吁了口气,有些轻盈地转回身,突然间她尖叫了一声,不知在什么时候,她的身后静悄悄地站着一个高大的黑影,简直就紧贴在她身后!
不容她有所反应,那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紧跟着她被那人铁箍一般的胳膊挟住。她立即开始了挣扎,她厮咬,但她发不出声音,渐渐地连呼吸都没法做到。恐慌中她明白了这个人的企图,他就要她这样窒息,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可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连发问的机会都没有,难道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吗?!她不甘心,她更不清楚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她只知道拼命地挣扎反抗,可是她的意识却逐渐地模糊了起来……她就要死了吗?在朦胧中,她突然间听见门铃又响了起来,是她的幻觉吗?还是真的来了人?
曾羽诗无法确定,可是扼紧她的人却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她听见门外清晰地有人在喊,“曾羽诗,你在家吗?”天哪,真的有人,还在叫她的名字!
本已绝望的曾羽诗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再次开始反抗,无论如何她都要让门外面的人知道她在家。扭曲的挣扎中,她的一只手在瞬间偶然挣脱了出去,她胡乱地在四周乱抓,不知道会抓到什么,可是当啷一声巨响,有东西掉在了贴过地砖的地面上,摔成了碎片。门外的敲门声瞬间大了起来,来人像是知道了她的危险,正在破门而入。紧紧扼住曾羽诗的人,在她才开始庆幸时,猛地把她按倒在地,用力地在她头上击打。
曾羽诗竭力缩紧了身体,护住了头脸,她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她无论如何都要挺住……她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记忆中最后的印象是房间震动了一下,门被撞开了,一下子涌进来好些的人,她被人胡乱地包围扶持着。直到这时,她才允许自己昏了过去。
“对凶手没有印象吗?”两天之后,葛存华坐在曾羽诗的病房里,询问她事发过程,说来这些天他们像是有缘,常常见面,而且总是在医院的病房里,只不过这次换成了葛存华来探望她。
曾羽诗摇头,她的头还是很晕,而且事发太突然了,她记得所有的经过,但真的对那人没印象,更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为什么来害她。
“让我来告诉你,”葛存华离她不远不近地坐着,他看上去已经大好了,只是神色间总是带着悻悻然的怨气。“凶手是从你浴室天窗进来的,手法不错,你的玻璃被割开了,那时你应该能听到些小动静。不过没经验的人不会留意。”
曾羽诗想了想,的确,她在厨房里是好像听到过些轻微的响动,而她真的没在意。
“而且我查看了你家座机的来电记录,就在事发前不到十分钟,有一个电话打进来过。对吗?当然我不知道你接没接。”
“我接了,”曾羽诗努力地回忆,想了起来。“但是里面没人说话。”
葛存华哼了一声,“当然没人说话,如果你不接,或许就没这件事了。”
“什么意思?”曾羽诗睁大了眼睛。
“很简单,打电话的就是那个凶手,他得知道你在没在家,运气好的话,还能知道你家里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人。”葛存华撇了撇嘴,“就这么简单,这招儿一点都不新鲜,不过挺管用。是吗?”
曾羽诗透了口闷声,她能说什么?她是个平民百姓,一生中也不愿更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什么新鲜老套,她怎么能知道?
“可是这凶手的手脚倒是很干净,没有证据留下来。他肯定带着手套,也带着头套,指纹和头发现场都找不到。我们进去的晚了,外面有接应他的车,他跑了。”葛存华失望地说。
“那……这人还会再来吗?”曾羽诗揣揣地问。她想到了搬家,那房子再也不能住了。“对了,你怎么会又那么巧的赶去?”这是她真正奇怪的地方,生死关头,葛存华又奇迹一般地出现,又救了她。
葛存华没回答,他像是审视似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了话。“曾羽诗,你一点都想不出为什么有人要害死你吗?”
曾羽诗摇头,“没有,真的没有。”她肯定真的没有,因为她从来没有做过让人恨得必须杀了她才解恨的事。
葛存华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了他的手机,按了一些功能键,调到了一个信息,递给了曾羽诗,要她自己看。曾羽诗看了,只见上面是一条短信——马上去曾羽诗家,有人要杀她!
“这是怎么回事?”曾羽诗莫明其妙,“这是谁发给你的?”接着她就看到了短信的发送号码,她倒吸一口冷气,号码杂乱,根本不是手机号码,可是她见过,她也收到过这样的信息!
葛存华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这时缓慢地说,“我收到了这条短信,就给你打电话。可是你不接。天知道,你为什么不接我的,却接了那个凶手的……我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更怕自己身体不好耽误事,还约了几个同志。或许就是在路上等他们,耽误了些时间,没能及时赶到,也没机会在你家楼下布防,所以才让凶手跑了。不过说回来,如果不是这些天出了那么多的事,我一定会以为这是个无聊短信,根本不会理它。怪我,还是怪我……”他自责,对自己厌烦到了极点。“我太蠢了,如果不信,就不要去;如果去了,就要一切都当真!像我这样,真是太可笑了。”
“葛存华,”曾羽诗真诚地看着他,非常感激地对他微笑。“你太勉强自己了,你不要忘了,是你救了我。你不仅来救我,而且还非常及时。再晚一会儿,我就死定了。你没有必要自责,谁也没有权力责备你。”
“是吗?”葛存华似乎好受了些,但仍然提不起精神。好一会儿,他又问,“这个发短信的人会是谁呢?你知道吗?”
曾羽诗摇头,她真的不知道。
“真搞不通,”葛存华皱眉,“这个人这样准确地知道你在什么时候遇险,却不提早警告你,或者早些通知我。那样也能把这件事提早化解了,至少也能有个提防……你说奇怪吗?”
曾羽诗闷闷地点头,她想起了从前几次收到这种短信时的事,她不解的地方更多。
“那么,这个人是想救你吗?”葛存华突然这么说,让她更是不解。不是这个目的,这个短信还能有什么用意?
葛存华若有所思,像是自言自语。他说,“你想过吗?如果那个凶手下手时再痛快些,比如说他带了把刀。而且我来得再快一些,会是什么结果?”
刀?曾羽诗不寒而栗,身上真的泛起了刺痛,那样她一定会死的。
“结果应该是你被杀了,而我抓住了凶手。”葛存华不带感情色彩,冷静地分析道。“这是一个人脏并获,证据确凿的铁案。凶手没法翻身,没法狡辩,只有死路一条。”然后他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气问曾羽诗,“你说,是什么人既恨你,又恨这个凶手呢?”
曾羽诗无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