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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上海 2005年5月

灿烂的阳光下,一辆出租车在上海电视台的门口停住,林海宁下车后,柳莺和她的女儿小琳也跟着下车。小琳拉着父母的双手,跳跳蹦蹦地朝电视台的门内走去,今天,她要在一场直播现场表演,内容是表现她超强的记忆和计算能力,今年她才实足三岁,已经能背诵一百多首唐诗,认识三千多个汉字,并且能计算出三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她的智商己经超过了十岁的孩子,被人誉为神童。

首先发现这个神童的是林仲权,因为她进幼儿园前,林仲权总让她围着自己。虽说,林仲权对于股票和期货的涨落,判断如神,但他毕竟到了高龄,难免有些健忘,随手放下的东西,一时会找不到,可是,小琳总能很快帮他找到。后来,他又试着教她背诵唐诗,她居然能听一遍就脱口成诵。她的数字概念更是让林仲权吃惊,他只是教她一些简单的计算方法,就能发展成心算,在加减的运算上,反应之快超过了计算器。因为有了这个孙女,林仲权好几个不健康的指标都得到改善,特别是血压,居然能控制在一百五十之内。他看着这个既聪明又漂亮的孙女,认定林家要出一位居里夫人。但他更欣赏英国的铁娘子撒切尔夫人,他希望自己孙女能够成为中国的铁娘子。小琳一到三岁,他便亲自为她选择了上海一家最有名气的双语幼儿园,这是一家私立幼儿园,当时,这位园长正在为这个幼儿园的硬件过好、学费太高、招不满学生而着急,所以,园长一见到这小神童后,像发现了大救星,马上打电话与电视台的一位导演联系,园长心里十分清楚,只要小神童能在电视上亮相,那就等于给她的幼儿园做广告,生源会蜂拥而至。那位接到电话的导演也正好在为收视率犯愁,一听便认定这档节目会有很高的收视率,不愁拉不到广告和赞助。于是,他们当即就拍板敲定。

今天林海宁和柳莺都是特为请假,陪同女儿来电视台做表演的。林海宁和柳莺结婚四年了,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平静,漂亮的女人总会让自己的丈夫感到骄傲,这是男人的虚荣心所致,林海宁也不能免俗。他深爱着这位美丽的妻子,他什么都能忘记,就是不能忘记柳莺的生日,比对父亲的生日记得还牢。这一天他一定会送上一束玫瑰,以前,他回家后从来不做家务,如今,只要看见柳莺在干稍费体力的清扫之类的活儿,一定会抢着来干。工资卡也主动上交由柳莺保管,零用钱的多少完全由她来决定,其实他家的开销完全由老头子承包,用不着林海宁那点儿工资,但他这样,完全是出于对柳莺的尊重,表明她才是这个小家庭的一家之主。柳莺和一般女人很不一样,不喜欢豪华和奢侈,对于衣着的要求是喜欢、合适就好,并不追求名牌。不管什么牌子的衣服,只要她喜欢,穿在她的身上,品位就不一样,她只是在美容上的消费稍大。四年来,他们从没斗过嘴,红过脸,这在夫妻中极为罕见。但是,他们的关系也不是如胶似漆,粘在一起。柳莺就像一口不粘锅,她可以接受你在锅里翻炒,但是怎么炒,也粘她不上。他们在一起时,说话的大多是林海宁,而她只是静静地、认真地听着,间或给他一个微笑。有时,见到她怔坐着在沙发上出神,林海宁会问她在想些什么,而她总是淡淡一笑,说,没想什么呀!让人捉摸不透。四年的结果是,他没能摸透柳莺,可被柳莺摸得很透,可以说是完全掌控。虽然,在一些问题上,他有自己的看法,但是,只要柳莺坚持,他就无法反对。不过,柳莺的坚持也很特别,那就是听的时候从不表示意见,你说过后,她做她的,但她绝对不会引起你的不快。就拿今天来电视台的事,他就很不赞同。认为过早让孩子出名,并不是件好事,对于孩子的成长未必有利,为此,他举了许多事例来论证自己的看法。柳莺听时非常认真,听后也没有说话,只是照例送他一个讨人喜欢的微笑。之后,她就搁起熨衣板,拿起蒸汽熨斗烫起衣服,烫的是小琳准备去电视台的衣服,此时,林海宁就明白了,他所说的都是白说,等于废话。果然,隔天晚上,柳莺上床后,主动和他亲热一番,让他极其舒坦地进入梦乡,在这种事上,她是难得这样主动。今天早晨,他起床后,刚刚洗漱完毕,柳莺就拿着一条领带,出现在他面前,柔声细语:“海宁,这是我昨天去巴黎春天替你挑选的一条麦格劳斯的领带,这配上你那套银灰色的西装特别合适。”

说着,亲自替他打了领结,于是,他就乖乖地向医院里请了假,跟着柳莺,带着小琳来到了电视台。事情就这么简单。

直播开始了,演播大厅内的聚光灯下,手持话筒、年轻漂亮的女主持和林小琳手拉手地出现在台中央。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女主持亲切地问。

“林小琳。”

“今年几岁了?”

“实足三岁。”

“听说,你能认出世界上所有国家的国旗?”

“基本上可以吧!”

这是三岁的孩子,在学大人的谦虚,自然引起了现场观众的笑声。

一个工作人员,把印有世界各国国旗的纸片拿来放在一旁。主持人拿起一张问:“那我就问问你,这是哪个国家的国旗?”

“立陶宛。”

观众席上爆出了一阵掌声,其实观众席上的观众们,至少有一半人不知道这是波罗的海边上的一个小国立陶宛的国旗。

掌声中,摄像师又给坐在观众席上的柳莺一个特写,她注意到摄像机在对准自己,马上露出迷人的微笑。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漂亮,是女人的天性。

主持人又拿起一张国旗亮在小琳面前。

“津巴布韦。”

女主持又接连拿出几张,小琳都能毫不犹豫、准确无误地报出国旗的国名,不断引起阵阵掌声。

“小琳,听说你不但认识三千多字,而且还能心算出千位以内的加、减、乘、除,现在你能和电子计算器比一比吗?”

“可以。”林小琳说得颇为自信。

女主持人朝台下围坐的观众道:“请问,谁愿意上来用计算器和小琳比一比?”

很多人都把手高高举起。

女主持便朝观众台上指点着:“前排那位姑娘和后排那位小伙子请上来。”

姑娘和小伙子上台后,拿起两个计算器——比赛开始了。

一位少年站起出题:“167+48+79+67-88+34-56等于多少?”

少年刚把算题出完,林小琳已经走到台前,拿起一支粉笔在上面写出答案:251。此刻,两位操纵计算机的年轻人,还没得出结果。台下又爆出一阵掌声……

此时,最为激动的当属林仲权,他正坐在家中的轮椅车上,观看着这场电视直播,为此,他专门买了一台最新款式、三十二寸的日本画王电视机,放在大客厅里。每当小琳报出一次国旗,他就会激动地为她鼓掌。现在,小琳让人难以置信地表现着数学天才,更是让他激动,巴掌声越拍越响,根本没有去想,他的掌声再响,小琳也听不见。陪站在一旁的小凤,见他过于激动,生怕他会血压升高而出事,只得提醒他:“阿叔,你有高血压,你不能太激动,你的口角流口水了……”

说时,用手巾把他嘴边的口水擦掉,但他仍然不停地拍着。这时,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坐在身后的大毛,眼里开始冒火。

这场直播前,大毛屋里的那台电视机碰巧坏了,他正在客厅里观看动画片,林仲权来后,就把动画频道切换成了直播,这让他非常生气。当他看到电视里出现小琳时,又觉得好奇,所以坐着没走。他又看到、听到祖父不断地为小琳的表演击掌叫好,想起了祖父平时对他的冷漠,想起了前几天,小琳过生日时,祖父给小琳买了那么多礼物,其中还有一辆遥控的小汽车。他虽然是个智障的孩子,谁对他好,谁对他不好,他会记得很牢。他清楚地记得,他想碰一下那辆小汽车,小琳不肯。小琳尖叫了一声,林仲权就赶了过来,大声地呵斥他,使他的自尊心很受伤害,他缺少智商,可是不缺少自尊,这一点除了小凤能注意到,其他人都没注意。

林仲权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里的小琳。她继加减的运算后,又在乘除的计算中战胜了计算器。林仲权更是兴奋地对小凤道:“小琳太聪明了,将来我一定要送她去英国的牛津大学留学,把她培养成中国的撒切尔夫人!”

小凤却担忧道:“阿叔,你的血压现在很高,你想把她培养成中国的撒切尔,你就得克制些,不能老是这么激动。”

林仲权马上纠正道:“不是撒切尔,是撒切尔夫人,撒切尔是她的丈夫,撒切尔夫人比她的丈夫要强一百倍,她是英国第一位女首相,也是战后任期最长的首相……”

但他没有想到,就在他详尽地介绍着撒切尔夫人时,一只大花瓶从他身后飞出——飞向那台画王。这是身后的大毛随手抓起,投出的一只大花瓶,伴着 “哐”的一声,花瓶和屏幕同时裂碎,四处飞溅,稀里哗啦地散落在地。林仲权和小凤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那台破了一个大洞的画王电视机。

首先反应过来的是小凤,她见到林仲权紧捂着左胸,马上从药瓶里倒出几颗速效救心丸,递给林仲权——林仲权接过一杯水,吞服后才缓过气来,朝大毛看去。此时的大毛,虎着脸,纹丝不动地和他对视着。

林仲权愣了一会儿,爆炸似地吼了起来:“林海清!林海清!”

片刻,凸着眼珠的林海清,操着那根带有韧性的藤棍,走了进来。牛犊似的大毛,一见到他就像小鬼见到阎王,倏地抱头蜷身,准备挨打。

小凤赶忙拦了上去:“大先生,这孩子有病,你别打他!”

林海清也不回话,一把将她推开,旋即就是凶狠的一棍,抽打在大毛敦厚的背脊上,大毛痛得身子一颤,但没哼叫,也没躲让,而是把身子抱得更紧。

接连几下带着风声的抽击后,林海清才嘶叫着:“给我滚!”

大毛这才站起,在林海清的押解下,顺从地走出大厅——走进自己的房间。

林仲权又急着对小凤道:“快,快,先推我到我的房间,小琳的表演还没结束呢!”

拿来扫帚、正要清扫的小凤,赶紧放下扫帚,把林仲权推进他的卧室,打开室内的电视机,此时,女主持正在向抱着小琳的柳莺和林海宁进行即兴采访呢。

主持人把话筒递在柳莺面前:“小琳妈妈,您真是一位漂亮妈妈。”

“谢谢。”面对夸奖,柳莺回应得非常得体。

“你在怀孕期间,是不是对孩子进行过胎教?”

“当然,我每天对肚里的小宝宝进行两次胎教,我觉得想要一个聪明的宝宝,胎教是必要的。”

柳莺回答得相当自然,林仲权看着电视里的这位媳妇,马上把她和那位女主持作了比较,得意地对一旁的小凤道:“小凤,你看,柳莺要比那个女主持还要漂亮。”

“漂亮多了。”小凤说的不是假话。

“小琳像她妈妈,将来在漂亮上绝对不会输给她妈,我们家是出美人的。”林仲权很为自己的媳妇和孙女的漂亮感到自豪,他觉得这和他家的财富是匹配的。

主持人又把话筒递到林海宁面前:“这么说,小琳能这么聪明,你这位当爸爸的也是功不可没。”

林海宁憨厚地笑笑:“我得实话实说,我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功劳,我从来没有配合过太太做胎教。”

柳莺似乎早有所防,马上微笑道:“我先生的工作特忙,没空来协助我做胎教,我就每天用随身听,让肚里的小宝宝听贝多芬和莫扎特的古典音乐。中国音乐中,我最喜欢《在那遥远的地方》,我也经常用它来进行胎教,另外,我非常注意营养,常吃晶晶牌蛋白粉和进口的AA牌卵磷脂。”

柳莺一说完,林海宁微微一怔,马上又夺过主持人手里的话筒道:“我是个医生,我个人的看法是,孕妇在怀孕时增加一些蛋白质和其他营养是必要的,只要吸收功能没有问题,我们从大豆和鸡蛋里同样能得到充足的蛋白质和卵磷脂,天才的诗人李白,就没有吃过晶晶牌的蛋白粉和AA牌的卵磷脂。”

这番话激起了一片笑声和热烈的掌声。

柳莺一听,也不反驳,只是平静地一笑。在公众的场合,她很注意给丈夫面子。她还知道林仲权在电视机旁观看,她现在的态度只会让自己在林仲权面前加分。

“另外,我觉得,一个孩子的智商高,未必就等于将来一定成材,小时候平平,大器晚成的也不少。大家千万不要以为,三岁不能认出所有国家的国旗,不能心算出千位以下的算数,就是没有出息,爱因斯坦在六岁时,还被老师认为是个智商不高的低能儿。”林海宁觉得,他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医生,必须要这样说,决不能误导观众。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林仲权没有跟着鼓掌,他先是一愣,接着就恼火地朝着电视里的林海宁吼了起来:“蠢货!真是个蠢货!让人多吃一些蛋白粉和卵磷脂会死人吗?他怎么能把厂商送上门的大把钞票给推出去?还让柳莺感到难堪!”

林仲权知道,这是幼儿园介绍来的一位厂商,请柳莺为他们的商品做广告,厂商的开价是税后两万。他现在开始琢磨,自己儿子做了傻事,自己如何给媳妇一些补偿。

一旁的小凤却笑道:“二先生不蠢,要是不信他的话,那才叫蠢呢!”

林仲权感到意外地朝小凤看去,他没想到,这个小保姆竟会逆向思维,见解独特,让他刮目相看。

直播结束后,小琳收到电视台赠送的一分精美的礼物和一个信封后,跟着柳莺及林海宁离开。当他们乘着电梯下楼时,林海宁发现柳莺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

“柳莺……”

柳莺回过神来:“什么事?”

“大概你认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有些不妥吧?”

柳莺一听,微微一笑:“很好啊!你说的是真话,有什么不妥,刚才观众给你的掌声,比给小琳的掌声还响。说得不妥的是我,那些话本来我也不想说,是你爸叫我说的,是他和那家厂商谈好的,我不说,你爸会不高兴的,只是,我不知道你等会儿怎么去见你爸,你爸的血压会不会升高。”

柳莺的话里提到了掌声,显然不是赞赏,然而这是事实,再说柳莺说时的口气完全是自责,那种隐藏在话里的嘲讽,只能让他意会,让他无话可说地吃进。在说话的技巧上他们不是一个档次,现在他也只能苦苦一笑地道:“琳琳的表现,就是最好的降压灵。”

电梯到达底层,他们刚刚走出电梯,柳莺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声,她拿起一看,对林海宁道:“这是你爸的电话。”

“你们到哪里了?”手机里传出林仲权的话音,从话音中听,他显得极为兴奋。

“我们刚刚下楼,准备打车回家。”柳莺道。

“小琳的表现太好了,我一定要像迎接公主一样,迎接她的凯旋!”

“谢谢阿爸。”

柳莺关上手机时,一旁的林海宁笑着:“听见了吗,老爸高兴得像过节似的,根本不在乎我刚才说的那些话,我算是托了琳琳的福。”

然而林海宁发现柳莺正在走神,没听他的讲话,径直地走出门外。他们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全家上车后,柳莺才回过神来:“小琳,你把那个信封拆开来看看。”

小琳拆开一看:“里面是三百元钱。”

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今年林仲权给她的压岁钱就是二千元。可这是电视台给的,是一种奖励,自然格外高兴,她早就懂得荣誉比数量更为重要。

“小琳,这可是你得来的奖金,你准备怎么花?”柳莺问。

小琳想了想:“我想给爸爸买一瓶父亲的味道,给妈妈买一瓶太太乐,给爷爷买一瓶脑白金,电视里说了,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脑白金。”电视广告对于小孩的影响,比对成人还大。

林海宁笑了:“你想买这么多东西,这三百元根本不够,你还得把你的压岁钱给添上。”

柳莺没笑,而是很认真地道:“小琳,今天是你大毛哥哥的生日,你应该用你的奖金,给他买一个生日蛋糕,让他也觉得快乐。”

林海宁一听,感到非常意外,他知道,柳莺对他和父亲的生日记得很牢,但没想到,柳莺还能记住大毛的生日。他一直很关心这个侄子,前几天他倒是想到应该给大毛买个生日蛋糕,可他今天忘了。这时,柳莺又朝司机道:“师傅,请你在陕西路口停一下,我们下去买个蛋糕。”

出租车停下后,柳莺便和小琳下车,除在老大昌买了一个特大的鲜奶油蛋糕外,还把剩余的钱,全都买了肯德基的炸鸡块。小琳知道大毛最喜欢吃肯德基的炸鸡块。

林家花园的院门敞开着,坐在轮椅车上的林仲权在小凤的陪同下,等候在房门前,盼望着孙女凯旋。为了预防过于激动,他特别加服了一颗降压的波依定。

随着一辆出租车在院门口停住,拎着蛋糕的小琳,一下车,就鸟儿似地飞奔过来:“爷爷!”

林仲权一把搂住扑到怀里的小琳:“你的表现太好了,太好了,这是卫星直播,全中国的人都在电视里看着你!”

“我要谢谢爷爷,都是爷爷对我的关心和培养!”这是柳莺特别关照她这样说的。

林仲权更是高兴:“你说的也是,我从来没有像关心你那样关心过你大伯和你爸。”

小琳在林仲权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你的表现这样好,应该得到奖励,你说,你想要什么?”

小琳一听,马上提起手中的那只大蛋糕,我已经得到奖励了,电视台奖给我三百元,我用这钱为大毛哥哥买了一只生日蛋糕,今天是大毛哥哥的生日。”

小琳的话让林仲权有些尴尬,因为他能想起的是大毛把那只售价过万的画王给砸了,根本没有想到,今天是大毛的生日。他不知如何回应时,林海宁和柳莺走了过来,这又让他想起,林海宁在电视里说的那番蠢话,恼火地朝他瞪起眼睛:“你倒是好,今天你的风头,差点儿盖过了你的女儿,你快成了明星,我真没有想到,你这个当爹的,还会跟自己的女儿抢风头?”

林海宁无言以对,他知道父亲血压高,不敢为自己辩解。

林仲权又从小凤的手中接过一张银行卡,对柳莺道:“柳莺,海宁的胡说八道,让你那笔应该得到的广告费飞了,这里面有两万元,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柳莺笑着:“阿爸这么客气干吗?”

“谁叫他是我的儿子呢?”

“那就谢谢爸了。”

这时,小琳又着急地说道:“爷爷,今天是大毛哥哥的生日,咱们一起去和大毛哥哥吃蛋糕。”

林仲权摸了摸她的头,又对林海宁道:“我血糖高,不能吃,你们去送蛋糕吧!你再转告一下,爷爷祝他生日快乐,以后少给爷爷增添麻烦,我得去公园茶亭,几个老朋友在都那儿等着我呢。”

小凤推着林仲权出去,那个茶亭是附近几位老人聚会的地点,他也不是天天去,可是今天非去不可,今天他不把心里的高兴在那儿宣泄出去,就会觉得难受。

林海宁、柳莺和提着蛋糕的小琳走进房门,经过客厅时,小琳吃惊地指着那只洞开的大画王:“妈,你看,那只电视机被砸坏了!”

联想到刚才林仲权的态度,林海宁也猜出了画王砸坏的原因,但他不愿意让小琳这样想,这样说,便道:“你说错了,不是砸坏的,是摔坏的。”

小琳走了过去,抓住桌脚,摇了摇:“爸,你看,放电视的桌子这样牢,电视机肯定不会从上面摔下来。我看了好多本《侦探柯南》,我早就学会了推理。”

小琳的聪明,让林海宁无话可说,而一旁的柳莺笑了。

大毛和林海清同住一室,当他们走进林海清的房间时,看见大毛是面壁而跪,全都一惊。林海清坐在床沿上抽着闷烟,一脸痛苦地发着呆。那根韧性十足的藤条,搁在一旁的几桌上。

反应最快的是小琳,她马上奔了过去,把手中的蛋糕盒放在他的身旁,拉着他喊:“大毛哥哥,今天,我用我的奖金给你买了生日蛋糕,你快起来吃蛋糕。”

谁也没有想到,面壁而跪的大毛会扬起胳膊,猛地一掀。前面说了,大毛有惊人的力气,他能举起六十公斤的杠铃,这种突然暴发、毫无控制的力量,当即让小琳凌空倒翻地滚到柳莺的脚前,柳莺一怔,急忙把小琳抱起时,小琳还闷在那里,她是在柳莺抚着她的脑袋时,方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林海宁赶紧过来,看看小琳,发现她头上出现一个肿块,没有碰破出血,并无大碍,就走到大毛身旁,拉着他的胳膊:“起来,吃蛋糕吧!今天是你的生日。”

然而,大毛就是不肯起来,林海宁拉他不动。因为大毛对于父亲的命令从来都是绝对服从,父亲不叫,他就不敢起来。

这时,一直坐着没动的林海清,蓦地站起:“大毛,给我起来,跟我去吃肯德基!”

林海宁无法拉动的大毛,闻声爬起,跟着毫不领情的林海清走了出去,这让他感到十分尴尬。他不满地想,这真是热脸贴上了冷屁股,当他见到一旁的柳莺,还在哄着小琳,赶紧走到她面前,低声下气地解释道:“柳莺,大哥是因为大嫂去世,大毛又有病,心情不太好而有点失常,咱们应当理解他,体谅他。”

柳莺却异常平静,在她脸上看不出丝毫的不快:“你用不着解释,我怎么会和大哥计较这种事呢。”

小琳不哭了,柳莺用手揉着小琳头上的肿块,轻声对她道:“小琳,等会儿爷爷见到你,问起你头上的肿块,你就说,是你走路摔了一跤,千万不能说是大毛哥哥把你甩倒的,听见了吗?”

“听见了。”

柳莺的态度,让林海宁深为感动,他想,这真是一位贤慧、大度、善良的好妻子。为此,他感到自豪,感到幸福。同时,对她遭遇大哥那种古怪、偏执、不近情理、近于伤害的冷漠,深深地感到不安,于是,他充满歉意地对她说:“柳莺,这几年让你受委屈了,但是,我对大哥是了解的,他脾气有些古怪,看问题有些偏激,可是人却是个好人,以你的性格,你和任何人都能搞好关系,对我大哥也不会例外,这只是时间问题,我坚信,总有一天,他会对你转变看法,你有熔铁化石的本领。”

柳莺没有答话,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林海宁根本不了解柳莺,不知道她并不希望林海清能改变态度。

林海清的思维相当古怪,他看人的好坏,完全取决于第一次接触和第一次感觉,一旦把你看死,你想在以后让他改变,可能性接近于零。他第一次见到傅莹就对她很有好感,认为这是一位文静秀气、知书达理、聪明善良的姑娘,所以,当他得知她要被柳莺取代,自然是坚决反对,反对总得找到理由,于是,他就认定柳莺是个别有企图的狐狸精,她的漂亮是一种妖媚。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致使他在他们结婚时,带着大毛去苏州旅游,存心不给脸面,让他们难堪。

林海清没有想到,不管他的脸色有多难看,柳莺却视而不见,总是主动、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柳莺越主动,越热情,林海清就越是反感,越是讨厌,认为这是一种狡诈,希望她也给自己泠脸,最好是和他大吵大闹,露出狐狸的尾巴、泼妇的本性。现在,她这样一直忍让、微笑,一副贤慧的假象,岂不是让人觉得当初他的看法是错误的?他一直认为自己能洞察一切,一贯正确,绝对不会看错。他坚信地等待了四年,非但没有等到柳莺变成泼妇,她还为林家生了个智商超群的女儿,让老头子高兴。当他又联想到他那次品的大毛,这就让他更加郁闷、更加难受,愈加痛恨这个女人。

而柳莺第一次遇到林海清的冷面孔,心里不是难过而是高兴,她觉得这给自己创造了在林仲权面前表现的机会。进了林家,要给林仲权留下贤惠的印象,这可是“暗度陈仓”的重要内容。林海清的不近情理,帮她树立起贤惠、宽容的好形象。

然而,柳莺毕竟是个女人,那种报复的念头无时不在,如果能不见痕迹地给林海清一击,让他明知遭到报复也无话好说,她是决不放过。今天,这一瞬间的机会被抓住了,她让小琳给大毛送上生日蛋糕,就是灵感突来的即兴之作。她断定,智商超高的小琳,给那呆傻的大毛送上生日蛋糕的时候,气量狭小、性情古怪的林海清,肯定是妒忌、痛心,而不是高兴。这比当场打他一个耳光还要过瘾。而她却增添了懂事明理的光辉,这才叫一箭双雕、一石二鸟。当她在客厅里见到那台画王时,已经猜到是大毛所为,除了这个傻子,谁会在她女儿亮相电视台时去砸那台画王,那可是三十二寸、价值万元的画王啊!她看得出大毛虽傻,还没傻到不懂妒忌。但她没有想到,大毛会突然出手,把小琳掀翻,这让她有些心疼。即便这样,她还是觉得是大于失,深藏在心中的那种报复的快感,还是占据了上风。

柳莺的一击是成功的,林海清深深地感到了这有力而巧妙的一击,这一击仿佛踢中他的睾丸,揪心的痛。但他只能忍,不能叫。他把大毛带出房间的原因,除了想起今天是大毛的生日外,最重要的是,生怕自己失控和失态,让柳莺看自己的笑话,他已经看出了,这个坏女人在等着看他笑话,看他发疯。现在他只能忍气吞声,在心中咒骂柳莺,别无他法。

林海清带着大毛走进一家肯德基店,拣了个座位叫大毛坐下。片刻,他用托盘端来两大桶炸鸡块、两袋薯片和一杯可乐放在大毛面前后,自己在他对面坐下。然而,大毛呆呆地朝这些美食看着,不敢动弹。

“吃吧!”林海清看着发呆的大毛,这是他给大毛定下的规矩,坐在饭桌上,大人不动前,他不准动。

“爸爸不吃?”大毛见林海清坐在桌上没动,很自然地问。

“爸爸胃不好,不吃这种洋玩意儿,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吃吧!”

大毛立即拆开纸桶,抓起炸鸡块,有滋有味地吃了起来。他早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高兴地享受着这种被营养学家称之为垃圾食品的洋快餐。

林海清望着一副傻相的大毛,忽然问:“你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对爸爸说?”

“我想,给我过生日是妈妈的事,妈妈没了,就不能过生日了。”

林海清心头一颤,眼里闪出了泪花。儿子的话,让他难过和内疚,他想,儿子是他生的,儿子的傻是他无知造成的,一切过错该由他来承担,不该动不动就用藤条抽打儿子,不该忘记父亲的责任,更不该忘记儿子的生日……

大毛忽然看到了林海清眼里的泪花,不解地呆望着:“爸,你干吗流眼泪?”

林海清用餐巾纸在眼角一抹后:“没啥,你吃吧!”

大毛又傻呼呼地继续吃着,当他看看桶里还剩有几块炸鸡块时,就不动了,把纸桶推到林海清的面前:“爸,你也吃几块吧!”

林海清总算吃了几块,这时,他才发现,儿子总归是儿子,这种血缘亲情是无法切割的。

就在林海清陪儿子吃肯德基时,前往超市买东西的柳莺接到了一个电话。

“涛,我不是跟你说了,你不准给我打电话,有事的话,我会给你打的。”柳莺不满地说。

“莺,今天我在电视里见着我们女儿的表演了,她是那么聪明,那么漂亮,我作为父亲,不去抱抱她,已经是极大的克制,难道我打个电话向你表示祝贺都不行吗?”

“不行,那老头子相当精明,你一定要克制自己的感情,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让我们前功尽弃,你要相信,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我不会忘了小琳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我总在想,每天晚上你要和他上床睡觉。另外,我一直担心,你和他有了孩子怎么办?他家的钱多的是,国内不能生,会叫你到国外生。”

“不会,我说过不会就是不会,另外,林海宁也不想要,在这一点上我们相当一致。”

“我还要在煎熬中等多久?”

“最多三年,怎么,你缺钱吗?”

“当然缺,不过,我能克服。”

“你用不着克服,你把你的账号告诉我,我马上给你打两万元,以后我每年会给你打两万元。”柳莺说得非常豪爽,她觉得方涛应该得到这样的补偿。

刚吃完晚饭,林海宁就沉潜忘我地坐在电脑前看着一份手术资料,他正准备近期在医院里开展这项只有大医院才能做的肝脏手术。他进了这家医院就受到重用,不到三年就成了主任医生,还被院里的同事们公认为是普光医院里的首把刀,以至有些患者还放弃在大医院里的治疗,专程请他来动手术。而一旁的柳莺,躺靠在床上,看着一本妇女杂志。已经熟睡的小琳,依偎在她的身旁。

轻轻的敲门声把柳莺惊动:“请进。”

把门推开的是小凤:“二先生,阿叔有事要你去一趟。”

林海宁回过头来:“我爸不舒服?”

“不是。”

林海宁一听,有些不情愿地:“我过一会儿就来。”

小凤一离开,柳莺便道:“你知道你爸想和你谈什么吗?”

“不清楚。”

“我看十有八九是有关他想要个孙子的事。”

林海宁一听,只是朝柳莺瞥了一眼,没有答话,他已经在心里承认,柳莺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林仲权曾经在这之前,和他谈过这事,但他没有告诉柳莺,他清楚柳莺的想法,不想再生。

林海宁来到林仲权屋里,在他面前刚刚坐下,林仲权便道:“小琳这孩子真聪明。”

林海宁只能笑笑,此时他心里想到的是柳莺的聪明,想到她能料事如神。

“海宁,你应该坚信,你既然能给我生出这样聪明的孙女,一定也能生出这样聪明的孙子,从遗传学上说,这是隔代遗传,我这话是有科学根据的,最近我看了好几本有关遗传方面的书籍。”

林海宁还是只能笑笑,因为他见父亲说的时候是那么认真,马上想到了大毛,大毛难道不是隔代?同时,他已经开始构思,怎样不伤父亲地回答。

“你去对柳莺说,如果她能再给我生个孙子,我就立下遗嘱,把大部分遗产留给我的孙子。”

“爸,你是圣约翰大学的毕业生,你老嘲笑我,英文说得不够标准,你应该知道,在英文中祖辈和外祖辈的称谓都是同一个词汇,grandpa。”

这是林海宁精心想好的对白,非常含蓄的反驳,能够保证观点对立而气氛和谐,非常巧妙。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英国、荷兰出了好几代女王,以色列的梅厄夫,英国的撒切尔夫人,印度的甘地夫人,都是胜过男人的总理和首相,但是圣约翰只把我改造成喜欢喝下午茶,我从骨子里还是个中国人,只有一个聪明的孙女,总觉得不够满足。”

“可我觉得有一个女儿就满足了,再说,能不能保证生儿子,也是一道世界性的难题。”

“你不要怕违反计划生育的政策,你可以到美国去生,他一出生就是美国人,中国的计生法管不了。”

“不,我和爸一样,在骨子里也是个中国人,我不想生一个美国公民。”

“你别说得那么肯定,这事你去和柳莺商量一下,现在很多女人都想做美国儿子的妈妈。”

“这事我用不着和她商量,我们在这个问题上,完全一致,她只想把自己的女儿培养好,不想再生孩子。”

林海宁说得这样坚决,很让林仲权失望,他有些对柳莺不满了:“她也太现代了,我真弄不懂了,为什么现在的女人不想要孩子,为什么你会受她的影响?”

“我们是谁也影响不了谁,真的是想法一致。”林海宁看着失望的父亲,又说,“既然阿爸这么想要孙子,我倒是有个建议。”

“你想让你大哥再生一个?”

林仲权在这方面的反应,绝对不像一位八十岁的老人。这也说明,对于这一想法,他是早有考虑。

“不错。我觉得大哥应该找个对象,几年来,他一个人带着大毛也太孤独了,他的脾气不好,和这也有关系。他还不到五十,应该能给你生一个孙子或者孙女,他第一个孩子有智障,按照政策他可以再生一个,用不着飞到美国。”

“他再给我生一个大毛怎么办?”

“可以做产前预检,要是胎儿异常,可以采取措施。”

“他要是能生的话,他生的孩子也不会比小琳聪明。”

“这很难说,再说,我一直认为,孩子的健康比聪明更重要。”

林仲权无言以对地看着林海宁,他的神情表明,他承认了林海宁说得有些道理。

林海宁一回到自己的屋内,躺靠在床上的柳莺,便放下杂志,朝他看去:“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没说错,你真是料事如神,老爸想让你去美国,生一个美国籍的儿子,来回的开销由他报销。”林海宁佩服地说。但他把林仲权的许诺,如果他们生个儿子,就把大部分的遗产留给他们给隐瞒了,他担心柳莺会经不住诱惑,真的会去美国,这样,他会觉得对不起大哥。

“那你是怎么和你爸说的?”柳莺担心林海宁把事情推给自己,但她问的口气相当平谈。

“我说我不想要一个美国籍的儿子,我有一个小琳就足够了。”

“你没把我扯进去?”

“没有。”

“你爸恐怕不会甘心。”

“我给他出了一个点子。”

“你想让你那个神经质的大哥给你老爸再生一个儿子?”

“你又说对了,大哥的脾气古怪,和我嫂嫂去世后孤独寂寞有关。我想,要是能替他找个伴,他的脾气就会变好。”

“你说反了,我看是你大哥的脾气古怪,才造成了他的孤独寂寞,你那去世的嫂子能和他生活十年,那是一种旷世奇迹,现在是什么时代,一个正常的女人,绝不会接受这种脾气古怪、快要奔五的男人,这种奇迹不会再现。”

“请你不要这样看待我的大哥。”

“不是我这样看待你大哥,而是你大哥偏要别人这样看待,你要是觉得很有空闲,你不妨去试试,我是希望他脸上冬天消失,出现春天,真的。”

林海宁颇感意外地朝柳莺看着,因为这是他和柳莺结婚后,她在大哥的问题上,第一次说得这样直白,一改往日的含蓄。他又朝床上睡着的小琳看去,发现她头上的乌青块还没退去,心想,柳莺这样说,肯定是因为女儿那乌青块,让她心痛,所以才说这样的话。是的,人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柳莺这样破例地直言不讳,可以理解。另外,林海宁从心里也觉得柳莺的话不无道理,但是,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柳莺说下去,他觉得他对哥哥这种兄弟之间的亲情,柳莺是无法理解的。他把谈话中止在这儿,继续打开电脑,看着手术资料,他的心思又回到如何攻克一道手术难关上。

柳莺依然朝林海宁看着,台灯的光亮下,林海宁的侧影分外清晰,脸上和身体的轮廓刀切似的,突显出男性的气质——充满着阳刚之气。这让她在心中叹息一声,因为,她深切地感到,林海宁是真诚地爱着自己,他是一个充满爱心、为人正直、心胸开阔的好男人,是她少女时代就梦想的男人,这是她多次把他和方涛比较后得出的结论。方涛也是一个不错的、聪明的男人,但他不够大气,有些小心眼,他们一起去市场买东西,他总是喜欢讨价还价,占些小便宜。而林海宁就绝不会这样,总是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觉得别人赚钱也不容易。另外,在男女的事情上,两人也有很大的不同,方涛是漂亮的,但那是一种细腻的、软调子的漂亮,他的身材不错,肌肤却过于光滑,没有明显的胸肌,更没有分块凸显的腹肌,和他相拥时,抚摸他那光滑的腹部,曾经笑他软滑得像个女人。他也无奈地说,他曾努力过,但是怎样努力也练不出块状的腹肌。而林海宁就不同了,他看上去有些粗糙,但他有强健的胸大肌和块状的腹肌,而且胸部还有中国男人少有的、绒毯似的胸毛,雄健的特点非常鲜明,见到就感到刺激。对于男人的体格,她更喜欢这种类型。在身体的满足上,林海宁也是更胜过一筹,在持久和力量上,可以任她支配,尽情欢享,远非方涛可比。方涛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掌控不易,有些难度。如果她能重新选择,林海宁肯定是首选。然而,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美好的愿望,不可能实现。现在她就像登上一辆不能回头、高速前进的火车,只能按照预定的轨道前进,到站后必须和林海宁分手,不能留恋,不然将会前功尽弃。另外,今天方涛的电话也流露出他的担心,这也提醒她必须遵守诺言,这又让她想起了那个银色的、大雪纷飞的除夕之夜,想起了是她把方涛拖进这场复仇的暗战,想起了他对自己的帮助……

“不,决不能因为林海宁身上的那点胸毛,就把这些都给忘了,现在还像青春期似的,去做那种性幻想的比较,真是有些可笑!”想到这里,柳莺把目光从林海宁身上收回,又把思路调整到将要面对的现实,那就是四年来的顺利,不等于已经胜利,老头子想要一个孙子的愿望相当固执,相当强烈,决不肯就此罢休。她非常清楚,老头子越是临近死亡,危险越大,她可不能大意,必须加固堡垒,准备防御,准备出击,打好最后一仗,绝不能让老头子的愿望变成现实。

林海宁离开后,林仲权仍然在思索。这时,小凤出现在他的身旁:“阿叔,今天晚上我有点事,想要出去一下,您能早点儿上床休息吗?”

林仲权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朝小凤看去,没有回答。

小凤见他没有答话,以为他不同意,马上道:“要是阿叔感到不舒服,不想睡,我就不去。”

林仲权回过神来,笑道:“不,不,你要去就去吧!只是我想洗澡,你去把老大叫来,你就去吧!”

小凤刚要离开,又被林仲权叫住:“等一等,我有话要对你说。”

“阿叔还有什么事?”

“从这个月起,你的月薪我再加你二百元。”

小凤一听,颇感意外地朝他看着,因为今年春节时,林仲权已经给自己加了两百元。小凤和附近的保姆有着来往,她们之间经常打听相互的工资,她清楚地知道时下保姆的行情,即便春节时不给她加工资,她的工资在保姆中也算高了。

“你对我的照顾很周到,而且还帮我照顾小琳和大毛,我应该给你加薪。”

“谢谢阿叔。”又加工资,小凤当然高兴。

小凤离开时,林仲权又朝她那匀称、健康、臀围略宽的背影看着,心想,小凤要是能嫁给林海清,能给我生个孙子,这个孙子一定健康聪明。他和林海宁的交谈,让他突然生出这一想法。在这之前,林仲权有过好几个保姆,可是对他的照顾不能跟小凤相比。小凤非常细心,耐心,而且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性格温和,是个和谁都能处好的姑娘。林仲权已经离不开她,觉得她比儿子还要亲近。要是小凤愿意嫁给林海清,既可以为他生孙子,又可以继续照顾他,那可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林仲权想着时,林海清叼着香烟,带着大毛来了。林海清虽然脾气古怪,说话带刺,对他父亲也不例外,但他是个孝子。自从林仲权瘫痪后,一直是他给林仲权洗澡,非常主动,从无怨言。他带着大毛,是因为大毛的力气大他几倍,在他的指挥下,那些抱、抬、搬运的活儿,大毛干起来比他轻松。他觉得自己的聪明大毛没法承传,孝心可一定要承传。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老头子想到,大毛也不完全是个废物,他还有点用处,至少是家中的一台 “起重机”。大毛把林仲权推到浴室门口,帮着父亲把爷爷的衣裤脱掉,又把他抱进浴室。这个浴室是为了林仲权洗澡方便,特为经过加宽改造,原先的木门也被换成了磨砂玻璃的拉门,里面放着一张带有扶手的座椅,林仲权被放在这张专用的椅子上后,大毛便退了出去,警卫似地站在门口,等待随时召唤,林海清便用莲蓬头给林仲权冲洗。此时,他还叼着香烟,吞云吐雾,他有沐浴抽烟的本领。

沐浴完毕,穿上睡衣的林仲权被大毛抱了出来——大毛的力气真大,他轻松地抱着分量不轻的林仲权,朝他的卧室走去。走到床边,十分小心地把他放到床上,又退到一旁。

林海清把被子给林仲权盖上后,才问:“还有什么事吗?”

“把我抽屉里那个钱包拿来。”

林海清走到抽屉前,拿出一个钱包,交给林仲权。

林仲权问着大毛:“今天你爸带你去吃什么了?”

“肯德基。”大毛傻笑着,他一想到肯德基就笑容满面。

林仲权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给林海清:“这肯德基就算我请他吃的吧!”

林海清没接,因为,这一百元反倒让他想起了老头子对他儿子的不公,于是冷冷地道:“用不着,我挣钱不多,可是让我儿子吃一顿肯德基的钱还是有的,爸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去了。”

林仲权朝他看了看,又把钱递向大毛:“大毛,这钱你就收着。”

然而大毛不动,只是朝他父亲看看。父亲不要的钱,他不敢接。

“既然你爷爷要给你,你就收吧!”

“谢谢爷爷。”

大毛收下后,双手捏着这张钞票,睁大眼睛,新奇地看着。

这种表情,让林仲权颇感意外:“他还懂得识别假钞?”

“他是第一次收到爷爷的百元大钞,觉得新奇。”这是带刺的话,林海清脱口而出。

“大毛,你先去,我还有点事要和你爸说。”林仲权早就习惯了这个儿子说话带刺,没有计较。

大毛像似没有听见,站着不动,他很像一头藏獒,只认一个主人。

“你回去吧!”

林海清说后,大毛这才转身离开。

“你搬个凳子来,坐下吧!”林仲权又对林海清道。

林海清没动:“爸有多少话,要我坐下来听?”

“挺多的。”

林海清便拖过一张凳子,在林仲权的一旁坐下后,又点起一支烟。

林仲权朝他看了一会儿,才道:“海清,你爸已经八十了,恐怕最多也只能活五年。”

“老爸多虑了,上次你中风时,你那两个看上去比你硬朗很多的老朋友,都以为你活不过年底,现在五年过去了,他们都走了,你不还是活着?”

“那是我运气好。”

“你一直运气很好,你只买了三张彩票,就能中一百万元的大奖。”

“一个人的运气不会永远都好,现在我不得不想一些后事,其中一件,就是我走后,你怎么办,你总不能一直带着大毛过下去。”

“我不带着大毛过下去怎么办?”

“你应该再结婚,再生一个。要是你给我生一个健全的孙子,我将把一半的家产留给你,现在我最想要一个健全的孙子。”

林海清大感意外地看着林仲权,半晌才道:“要是我再生一个大毛怎么办?”

“首先,你不要那么没有信心,生儿子也需要信心。另外,老二说了,以现在的科技水平,如果在预检中发现胎儿有问题,完全可以采取措施。”

“这事你和老二商量了?”

“是的,他很支持你再婚,再给我生个孙子。”

“可是他老婆不想让我再婚,为你生个孙子,要是我真的结婚,她就会盼着我再生一个大毛。”

“海清,你怎么老是把别人往坏处想,柳莺可不是这样的人,你是当大哥的,你要在这方面注意。”林仲权不高兴了,因为柳莺一直敬重他这个公公,他对她的印象极好。

林海清见父亲生气了,只得把话收住,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和他谈及此事,是对他的关心,只有自己的父亲才会这样关心,他应该收敛一些才是。于是,又叹口气道:“我已经四十七了,又有个智障儿子,能生孩子、我又满意的女人谁还肯嫁给我?现在的女人太现实了。”

“城里能生孩子的女人还是有的,但我知道,你够疙瘩的,自己不怎么样,可对别人却很挑剔,能让你满意的难找,可是,你为什么不打开思路,找个外来妹,非要找城里的女人呢?你该有些逆向思维。”

林海清不语地看着,他的神情表明,他对这话非常敏感。

“我看小凤就不错,要是你能娶这样的外来妹,她准能为我家生个活泼健康的孙子。”

“可她才二十一岁,我要比她大二十六岁。”林海清没有拒绝,而是显得信心不足。

“杨振宁的新老婆,要比他小五十四岁。”林仲权似乎早有准备地说。

“可我不是杨振宁。”

“你是杨振宁,还用得着我来操心吗?以你现在这一头乱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怪里怪气、一副老枪的模样,你就是杨振宁,也别想找到老婆!”

林海清被林仲权说得无言以对。

“从现在起,你给我把烟戒了,明天一早再去理个发,把胡子刮了,换上一套整洁的衣服,等她对你的印象改变后,我再和她说,我想,成功的可能还是有的。你也知道,她的一个小姐妹,嫁给了一个残疾人,外来妹能找到你这样条件的男人,那是她的幸运。”

林海清依然不语,但是,在他眼里,那种萎靡不振的神色消失不少。他把烟掐死后,没再拿烟,本来,只要醒着,他就烟不离手,一天要抽三包烟。中国最大的税收是烟草,他是很有贡献的纳税人。

回到屋里,大毛已经熟睡了,身上盖着的被子落在地上,那张百元大钞却被紧紧地捂在胸前。林海清叹息一声,拾起被子,替他盖好后,朝他看了一会儿,又朝大橱走去,大橱镜子里映出林海清那蓬头垢面、一副老枪的身影。他对着影子,自嘲地一笑后,离开镜子,下意识地把手伸向一旁茶几上的香烟——当他拿起香烟,忽地想起刚才父亲的那番话,毅然决然地把烟捏碎,猛地扔进纸篓。

其实林海清早就注意起小凤,他感觉出,小凤性格温和,心地善良,非常关心大毛,没有因为他是个智障的孩子就冷淡他,以至大毛把小凤看成除他之外最亲近的人。另外,小凤的清秀,特别是那匀称的身材,也让他瞧着舒服,从外表上看,小凤已经看不出是个外来妹和小保姆。这天晚上,他才发现,自己喜欢着小凤,他的心,一下变得年轻了许多。但他没有想到,这只是单相思,小凤早就有了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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