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小花翎酒浓睡意酣,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出的屋门,见苏太太在洗衣服,不好意思地笑笑:“昨晚喝多了!”
苏太太早已备下洗涮用具,抬手递过来:“诺,给你用的。快洗洗脸刷刷牙,我给你盛早饭去。”
早饭是面片儿汤,葱花炸的焦黄,油星儿清亮,盛在紫粉瓷碗里,一摞翠绿的小黄瓜,码在青瓷锦鲤盘里,看起来精致养眼,闻起来香味扑鼻。小花翎倒不客气,先品了一口,连喊“香!香!真香!”扔下斯文,一碗接一碗得喝,直喝的头上冒出热汗。苏太太在旁看着,心疼的说:“慢点喝,别烫着。以后就在家里住下吧,在场院里不方便,热汤热水的都喝不上,时间久了身体吃不消。”
小花翎正求之不得呢,就应下了:“那给您添麻烦了!”苏太太倒没料到他这么实在,连个托辞客套话也不说。顿了顿,仍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月鸾快要生了,你梁师傅在城里上班靠不上,家里也需要个男人,一旦有事也有个主心骨。”
小花翎就安心地在梁家住了下来。月鸾闲不住,身体稍好又去麻绳组上班。小花翎和月鸾商量:“你也别转悠了,身体吃不消。不如这样,你守着那台新机器,咱们按原先的思路,用粗麻皮纺麻绳,白麻芯纺成麻丝线,送去大华纺织厂。我去联系他们织成麻布做成床单,听说外国很流行呢!咱们也做些出口创汇的高产值活试试。”
两人切磋着实验新产品,第一阶段比较顺利,梁村长听说了,非常赞同,从仓库里找出一台老式织布机,让人搬到月鸾面前。他告诉小花翎和月鸾说:“别看这家伙不起眼,它可是是德国原装织布机,好使着呢!这是当年华丰厂购买的样机,抗战时藏在这里的,曾经给游击队织过军服。你们先用这台织出样品布料,我拿去青岛几个纺织厂家看看。”
小花翎和月鸾喜出望外,连忙把准备好的麻丝搬出来,小花翎开动机器,月鸾续线接线,很快第一匹料织了出来,出乎意料的挺括滑顺,做床单没有任何问题。小花翎高兴地抱起月鸾转圈。
巧好胡三姑来麻绳组转转,想找些废绳打包用。看到他们这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指责小花翎说:“你还是个院长呢,读书人怎么这么张狂!她有身孕在身,你抱着她转悠什么,摔着了怎么办?苏太太就是性子好,如果换做是我,才不让你进门呢!”
梁村长过来打圆场:“年轻人的事就不要管了,他们心里有数!”
胡三姑连村长也不放过:“他们心里有数,你活了这么年纪了倒没数了,一心钻到钱眼里去了!月鸾是个有身孕的人,总这么坐着干活对身体不好,容易出毛病!”
梁村长连连点头:“这倒也是,月鸾明天起快歇着吧!”月鸾哪里歇得住,第二天又来上工。苏太太无奈地叹息:“月鸾,你这世托生为人,就是来出牛马力的,你自己不珍惜自己,没人珍惜你!”
月鸾还有点心事,她想把纺好的麻丝分别用薄荷水和薰衣草水浸泡一周,拿出来晒干后再织成布,看看味道是不是能留住,她琢磨着纺出一款香味布,清凉又防蚊,也送去厂家试试看。
月鸾不顾劝阻,日夜赶工,小花翎拗不过月鸾,只好天天陪着。二周后终于制作出一款香味布,效果比那一批白布还要好。
小花翎要带回城里去大华厂谈谈,他不放心月鸾,就劝说月鸾同去:“你很久没去检查了,一起去吧。再说预产期也快到了,还是去城里医院生吧,稳妥些。”
月鸾听从了小花翎的劝告,坐车去了城里。
大华厂的事办得比较顺利,采购科很满意,答应尽快与国外客户联系,一旦有信,马上下订单。下午去医院检查,却出了意外。
月鸾挂完号去门诊检查时,也许是天太热,也许是人太多,正在门外候诊的她忽然破了羊水,小花翎连忙送进去,医生检查骨缝也开了几条,必须马上住院待产。
办理住院手续时却出了麻烦,这次是个陌生的女医生,态度生硬,经询问月鸾是二胎,要求出具结婚证,计划生育证明,准生证,否则给予引产。
月鸾羞愤交加,头嗡的大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一筹莫展。小花翎去与女医生纠缠:“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你先给住上院,孩子必须保住,必须生下来,我明天回单位开证明!”
女医生铁面无私,任由小花翎说破嘴巴,就是不答应。她往外轰月鸾:“不想引产就出去找民间接生婆,没有手续不能在医院生,计生办找上来,我承担不了责任。”
月鸾站起来往外走,刚出门口,突然感觉眩晕,连忙伸手扶墙站立,双腿一软,昏厥仆倒,四肢抽搐,双目直视,牙关紧闭,口吐白沫、面色青紫。
女医生闻讯连忙跑出来,急送产房,她告诉小花翎:“这是妊娠性子娴,少时自己会醒,醒后还会复发,症状非常凶险,对孕妇和胎儿都有死亡危险,这是孕期劳累所引发,劳动姿势多为坐和站立劳动者,与我无关。但没办法,治病救人是医生天职,就让她住院救治吧,你明天把证明补过来。”
果然月鸾一会醒了过来。小花翎见她清醒了,就把医生的话告诉她,并安慰说:“这是妊娠常见病,好治,你不用担心。关于生育证明的事,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点个头,我回学院开个结婚证明,明天上午就把结婚证、准生证、计划生育证一并办了。我是院长,人家还给我一份薄面。”
他见月鸾有一丝犹疑,耐心解释道:“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案,对孩子是最公平的,你不想让他一出生就成为黑户吧?大人的恩怨不能让孩子来承受,你既然决定生下来,就让他体体面面的面对太阳,迎接未来吧!”
月鸾眼泪哗哗流出,不再言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夜月鸾顾不得伤感,也顾不得怨恨路黑子,更顾不得思念文子翔,凶险的妊娠子娴多次复发,他们母子在生死线上游弋了一夜。
天亮了,月鸾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女医生用长长的产钳,把男婴从母腹中拖了出来,男婴感受到危险,哇啊哇啊地哭起来。嘹亮的啼哭声冲到产房外面,换班的护士对小花翎嚷道:“你儿子哭声真大,听起来中气十足,健康的很唻!”
小花翎进产房把月鸾母子接出来,送进病房。服侍他们躺好,连忙出去买了病号饭,喂月鸾吃了,又吩咐了小护士几句,回来对月鸾说:“我回去打个电话,让村长告诉母亲,你们母子平安,让她坐车过来。我再去办理其他手续,你给孩子起个名吧,我让同事帮忙,把孩子的户口也报上。”
月鸾看这孩子皮肤特别黑,一看就知是路黑子的孩子,就随口起了个名字:“叫小虎吧,这孩子看着骨头硬棒,一准淘气得很。”
小花翎念叨着:“小虎,陈小虎,这名字好,虎虎有生气!”兴冲冲地办手续去了。
月鸾出院后,住进了小花翎家。正逢东海市执行新政策,知识分子可以带家属落户城市,月鸾的两个儿子路小飞和陈小虎顺利转出户口,落在了小花翎名下,成为吃公家粮的城市人。月鸾也算了了心病。休息三个月后月鸾出院后,住进了小花翎家。
三个月后,梁家湾的老村长来探望他们母子,动员月鸾回去。他诚恳地对月鸾说:“月鸾啊,你试制的麻纺布料很多厂家都计划采购,咱们麻绳组可以改名为麻纺厂了,公社党委已经批准了,让咱村作为第一个吃螃蟹的样板,组建梁家湾村办麻纺厂,说不定积累经验可以向全市推广呢!你得回去出任厂长啊!再说你母亲也不能总住在闺女女婿家吧,梁家湾才是她的家。还是带着你母亲回去吧!”
月鸾说:“回去可以,我只干二三年啊,你抓紧物色人员,我教他技术,我还是想到城里找个固定单位上班。”
村长连忙点头:“好说好说,回去就好!”
月鸾又回了梁家湾,再进村办麻纺厂,主持梁家湾麻纺厂的日常工作,成为村办工厂的第一任女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