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院里的酒席也散了,一些舟车劳顿的亲戚腆着肚子往客房去了。季府的灯笼红澄澄地亮着,照得一地鞭炮的碎屑也像有了光彩。
如芸换了喜袍,重又披上一袭若隐若现的薄纱罩衣,内里是绣了整朵牡丹的大红肚兜。她毕竟还是姑娘家,穿成这样难免会害羞。这衣裳都是凤娇给她准备的,她还记得娘挤眉弄眼地压低声音跟她说,新婚之夜只要穿上这一件,包管新郎官会更疼爱她。她纵然再不情愿,想想承天也许会因此而变得温柔,便只得磨磨蹭蹭地换上。
这会儿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地搅着手帕,盼着夫君来,却又怕他来。
等到门外的声响都歇了,才听得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近了,她的一颗心简直要跳到喉咙口来。
等了这些年,终于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嫁给承天,她是无比欢喜的。
这份欢喜,连凤娇都不知道。
其实早在几年前,如芸就在集市上见过承天。那日,他骑着高头大马从街上过,她在路边的摊子上买绢花。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声“答答”而来,她惊得回头去看,却一眼看到马上的他那俊朗非凡的面孔。
霎时,似有飞花从天而降,她只觉周身为之一震,手里的绢花也失了色泽,那小贩的声音也全然没了声响,整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都一瞬间静止了,成了背景。
每每想起那一幕,她就想笑,想肆无忌惮地笑。
他就像是她笑容的全部理由和内容,只要想起他,她的笑就有了意义。
承天很大力地推门进来,又用力地关上。他脸上的表情仍是冷淡的,刚刚喝了太多的酒,眼前有些迷蒙,脚步紊乱,一时之间走得十分不舒畅,好不容易到了桌边,他扑通一声坐下来,手一挥,搁在桌上的酒盏登时噼里啪啦摔了一地。
如芸吓了一跳。她羞怯地抬眼看了看他,犹疑着要不要走过去为他倒杯茶。
正犹豫着,承天却扭脸看了过来。
他的表情冷冷的,看清她时,白天在迎亲队伍里看见她被风吹走盖头时那种嘲弄的眼神又来了。
“你以为你穿成这样,我就会对你有兴致了吗?”
如芸本来就如坐针毡,听他这样一说,更是羞涩起来。
“我娘说……我娘说……你或许会喜欢这样……”
“换做别人,我应该会喜欢。”承天冷笑着说,“可若是你,就算脱了,平躺在床上我也不会有丝毫的想法。”
她震惊地抬头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对她这般冷淡。
“你……你为何这样说……”
承天站起身来,烦躁地脱了喜服的外袍,随手丢开。
“别以为跟我拜了堂,成了亲,你就是名副其实的季夫人了,”他说,“在我心里,你没有一丁点的位置,一丝一毫都没有。”
他原想喝些酒,让自己的心歇一歇,别那样不知疲倦地想着古月容,可酒越浓烈,心却越敞亮起来,古月容的音容笑貌简直就像刻在心里似的,越发清晰起来。
可面前却多了个碍眼的人,想视而不见都困难。
“我娶你,只是父命难违。我爹与你爹既然有约在先,我自然只能遵从,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把你真的当成我的妻子看待。”他看她横竖没有一丁点对味的,虽不至于憎恶,却也并不想与她和睦相处。
这世上的女子都是得寸进尺的,只要给她一分善意,她就会想要掠夺更多。这道理他明白,自然不会给她丝毫机会。他觉得有必要在两个人的生活开始时就约法三章,把该划定的界限都划分清楚,他既不打算过她的楚河,也请她规避三舍。
“以后,在人前我会给你几分面子,该做的事,该说的话,我都会去做。但人后,剩我们俩的时候,请你离我远一些,最好不要动什么心思以为你可以取代任何人。只要你安分守己,别招惹我,这个季夫人的名分你可以守着,至于守到什么时候,就看你什么时候会惹毛我。”
如芸听了这话,嫁为人妇的欢喜霎时荡然无存。像是一瞬间从空中跌到了地沟里,摔得浑身粉碎,疼得痛彻心扉。
“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将我放在心里呢?”她仍是抱着一丝期望地慢慢问他。
“你什么都不必做,”承天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我心里,我的心早就给了我爱的人,和她去争,你只能是白费功夫!”
承天说完话,便走到床边来,抱起一床被子,摊开在地上,也不脱衣裳,直接躺了下去。
剩如芸孤零零地坐在床边。
夜风自敞开的窗吹了进来,她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心却更冷。她看着那躺在地上背对着她的承天,满腹的话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掉。
他像是听见了,更气恼地扯了扯被子,索性将头蒙了起来。
她眼中的泪,从一滴一滴到无法抑制的汹涌而出,她好想亲口对他诉说她对他心心念念的爱恋,想告诉他,她有多期待嫁给他,她曾如何朝思暮想能见到他。
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他刚刚说过的每句话都化身芒刺,针针扎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