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家的下人们对这个新来的丫鬟很是喜欢。
“你看她穿那身翠绿翠绿的衣裳多美啊,就像朵绿色的云彩似的。”
“我觉得她可比少夫人好看太多了,眼睛圆圆的,皮肤白白的……”
“嘘,仔细让少夫人听去了……那女人看着可不好惹。”
那个夸小婵模样生得好的老妇人撇了撇嘴,压低声音道,“怕什么,这季家还轮不到她说话呢,再说了大少爷本来就瞧不上她,你没听门口的刘五说么?大少爷一早气汹汹的就出门去了,连早上的请安都是那女的自己去的。”
那个与她攀谈的妇人听了只是吃吃的笑,心想以后肯定有不少好戏可看。
她们站在屋檐底下说话,看起来是偷偷摸摸地分享什么小消息,却是说得极大声的,不时还要发出一阵阵“呵呵呵呵”的笑声来。
小婵坐在小木扎上砍柴,每劈一根木头,就能隐隐约约听出些话来。听她们说如芸,她不禁也担心起来,看得出那季夫人并不怎么喜欢如芸,现在若是连这些老妈子也看她不顺眼,那她以后肯定没什么好日子过的。
她一边劈柴,一边暗想,得想个法子笼络下这些老妈子才是,至少要让她们慢慢喜欢上如芸。
这样想着,手上的劲儿就使得更大,只想快快劈了柴火,再去洗衣裳,那几大盆的衣裳都泡在水里了,得赶紧洗好才是。
那些柴火并不好劈,许多都是老柴,泛潮多水,劈下去就扭到一边去了,新柴劈好一根也就三五下,这旧柴却是要十好几下才能劈得成。
承浩和承远在茶亭用了早膳,经过后院,就见单小婵一个人坐在那里劈柴,身侧已堆起高高的劈好的柴火。
承远看见她额头满是汗水,衣襟都湿了,不禁皱起眉头来。
“我的老天,”承浩吃惊地跑过去,“你劈的这些柴火都够烧上三五天了。”
小婵抬头看见是是他,脸上浮起甜甜的笑容来,再往后看,又看见了承远,那笑就含了几分羞怯,她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又砰砰跳得厉害。
“二少爷,三少爷。”
问过好,她重又低头继续劈柴。
承浩问她,“你还要劈多少?”
她指了指手边那一堆说,“这些,还有那些,都劈完就好了。
“那要劈到什么时候去?”承浩干脆挽起袖子来,“来,给我,我帮你劈。”
小婵惊讶地连连往后躲,“三少爷,这怎么可以,这些粗活还是我做就好了。”
承浩却不避讳,执意要抢她手里的斧头。
“给我吧,这么多的柴火你要劈到什么时候去啊,我是男人,力气本来就比你大,一会儿就劈好了。”
小婵仍是不肯,将斧头背到身后去,为难地连连摇头。
承远只得上前,按住了承浩。
“你别给她找麻烦了,一会儿让管家看见你在这儿劈柴,少不了又要说她一顿。”
承浩只得罢手。
小婵羞羞怯怯地坐下来,扶起一根柴火,慢慢地劈。
承远和承浩继续往回走,两个人心里却都在想着同一个人,走出去好远,承浩突然停下脚步来。
“不行,我要去找管家说说,我们季家的下人难道就没有喘气的了吗?非得让一个陪嫁过来的小姑娘在那里劈柴。再说,哪里需要那么多的柴火啊,一天劈一天够用的就好了啊。”说着就要到前面去找管家。
承远拉住他,道,“我看你还是别去的好。”
“为何?”
“先去问问是谁派了这些活给她吧,我想大概是有下人想偷懒,看她是新来的就欺负她罢了。”
承浩想想也是,急急忙忙跑去杂役房里问管事的杜佘。
杜佘被问得莫名其妙,再看三少爷一脸怒气的样子,只得据实以告。
“是少夫人安排的,说是小婵平日在她娘家就做这些事,怕她过来这边身子懒了,让我多拨点活儿给她干。”说着指一指墙边的那些猪草笼,说,“少夫人还说让她以后早起去割猪草。”
承浩听得咋舌,怎么会有这么不体恤娘家丫鬟的主子啊,一时对这个嫂嫂着实刮目相看起来。
他气不过,只得大声说,“总之以后不准安排那么多事给她做,尤其什么劈柴,割猪草之类的!”
“那少夫人要是问起来……”
“就说是我说的!”承浩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杜佘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这小丫鬟还真是……这才刚来一天,三少爷都出面给她求情了。”想想又觉得奇怪,昨儿才有人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只说让他好生照应小婵,今儿早上要不是少夫人派人来传话说非得看见小婵干粗活,他才不会使唤她呢。
那五百两银子可不是白收的,他想了一个早上才想出对策来,以后所有的活儿都提前交到别人手里,这样就算夫人来闹,他也只能摊摊手,说没活儿可做了。
“不过……”他搔搔下巴,嘟囔起来,“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啊,这么多人护着她……”
季承天成了亲,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自打新婚头一天出了门,就几日不见踪影。季望亭气得在饭桌上摔了盘子,厉声大喝,“给我去找,统统出去给我找!”
一众下人慌慌张张地出去挨个酒楼,客栈的找,总算在一家店里找到了喝得醉醺醺的承天,他胡子拉碴、头发乱七八糟,衣裳也许久未换,远远地都能闻到味道。几个下人把他扛回来的时候,他躺在厅堂的地上,嘴里还在喃喃着,凑近了听,一声声都在叫古月容的名字。
季望亭看他这模样,更是火大,索性让下人提了一桶凉水来,不顾季夫人的阻拦,“唰”地一声给他兜头浇了下去。
承天被冷水激得睁开了眼,抬头看清是在家,却又长叹一口气,重又瘫到地上去了。
闻讯赶来的如芸和小婵,一进来就看见这满地湿淋淋的场面,都吓了一跳,如芸慌忙奔了进去,想要将承天扶起来,却被承天嫌恶地甩开了手。
“我说过,不准你碰我!”他怒喝道,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
季望亭急得大叫,“快把他给我拦住!”
一众家丁慌忙奔上去,七手八脚地把他架住,又看季夫人在使眼色,只得忙乱地把承天送回了新房。
如芸心里记挂着承天,也顾不得什么,只匆匆地对着季望天行了个礼,就赶紧跟在承天后面往回跑。
家丁把承天放下,就都出去了。
剩了如芸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守在他身边,心里焦急,手上却是不敢去碰他,生怕他再跳起来发火。
她跪在地上,看他睡沉了,就用手巾轻轻给他擦拭着脸上的水,手指略过他的眉,他的眼眶,慢慢滑过他的唇,他的喉咙,心里不禁有些微微的喜悦。
他却突然睁开眼来,看清是她,眉头立刻皱起来,猛地一挥手,她来不及呼喊,已经重重地摔到一边去了。
“你是傻子吗?”他恼火地从地上坐了起来,“要我说几遍你才能记住!不准碰我!”
如芸摔得胳膊生疼,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只怯怯地看着他。
门被轻轻推开,小婵端着水盆走进来,看见这阵仗,不禁吓了一跳,一时出去也不是,进来也不是,僵在门口。
被她看见这光景,承天虽有些不悦,却仍克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心里有个深爱的人,你这辈子都不要有任何的奢望!”他气鼓鼓地套上鞋,一把推开小婵,往门外扬长而去。
小婵站不稳,手里的水盆也泼了出去,她的手腕磕了一下,她也顾不得,慌忙跑过去想要将如芸从地上扶起来,却不想如芸狠狠地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滚,滚,滚出去。”她涨红了脸,怒不可遏地大叫着。
她真恨不得将她撕碎了,为何这样难堪的画面非要让这个她最讨厌的人看到呢?她从地上扑起来,发了疯似的用力地打着小婵的头和脸。
小婵吓得呆住了,挨了好几下,才慌张地用手去挡住脸。刚刚进门看见那场面,多少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她心疼如芸,所以并不怎么抵抗,想着她出了气,就不会气坏身子了。
如芸又哭又闹地打了一阵,手上没了劲儿,才浑身打颤地走回到床边去。
小婵僵站在地上,发髻被抓散了,脸上挨了巴掌的地方,红扑扑的一片,还有一条长长的指甲划痕。翠绿的衣裳撕破了一些,右肩头裸露在外头,她只能用手掩着。
如芸缓过神来,看了小婵一眼,心里的愤怒却还是无法抑制。她这时忘了当初她是多么激动地想要嫁给承天了,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是替她嫁过来的,若不是这般替代,她今日根本不必遭受这么痛彻心扉的伤害。
人最怕钻牛角尖,越钻越不痛快,心里就像扭了一根绳子,使上蛮力,也无济于事。
“去打水过来,我要洗脸。”她语调平静地说。
小婵以为她平息下来了,登时松了一口气,忙答应着就往门外跑。
她只顾快走,不想在走廊上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人稳稳地站着,反倒是她险些打了个趔趄,幸亏被那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
她慌忙垂着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笑着说,“不碍事,倒是你这样低着头走路,很容易磕到柱子上。”
这声音听着耳熟,她惊讶地抬头去看,却愣了神。竟是承远。
承远老远就看见她匆匆忙忙地走过来,这会看她抬头,才看清她的脸,一时眉头禁皱。
她这是怎么了?
他不禁抬头去碰她脸上的红肿伤痕,“你……挨打了?”
小婵惊吓了似的,躲了一下,不知为何面对他的时候,又结结巴巴起来。
“没……只是不小心摔了一下。”
他的手停在空中,心却不由自主地抽疼起来。这哪儿是摔伤的样子,明明就是挨了打!脸上还有清晰可见的掌印,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二少爷,我要去给我家小姐打水了。”小婵慌不迭地想要避开他,却被他猛地抓住了手腕。
“你……”他迟疑了下,却还是开了口。
“那次在山谷里,谢谢你了。”
她惊讶地抬头看他,想不到他会突然说起那件事来。这些日子心里那怅然若失的情绪陡然飘散开来,化成了飞花,在心头轻飘飘地荡漾。
他没忘了她。他记得是她。
这欢喜竟让她霎时忘了身上的伤痛,脸上也不禁绽放了一抹笑容来。
“我以为……我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她羞怯地说出这句话来,他却是会心一笑。
“早就该当面谢谢你,只是我找不到什么机会开口,”他解释道,“总觉得贸然跟你说这些,会有些怪,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我在山谷里不告而别是有原因的。我不能在那地方久留,担心之前打伤我的人会追上来,所以只好连夜下山,找了个客栈住了一阵子。”
她听了更觉心里安慰,却也为他担心起来。
“那些人不会再追来了吗?会不会知道你是季家的少爷,又找上门来?”
他为她的单纯而笑起来。
“不会。他们没那么大的胆量,要是找上门来,只怕会被我爹弄到大牢里去了。”
小婵了然地点了点头,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
“没关系,就算他们真的找上门来,我就帮你讨回这口气,我会一点点功夫的。”
他笑得更深了。
她惊觉自己说了傻话,脸颊不禁绯红起来,忙垂下头,从他身边走开。
“我……我真的要去打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