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这出戏,就这么落幕了。戏的结局出乎预料,把怀孕八个多月的女人吓得大哭。老狐也无奈。冠雅女人没了,四个女儿只得跟老狐到了瓢洲。老狐本想把孩子留在蝉村,让父母照看着。父亲坚决不同意,骂老狐是自作自受。老狐的事在蝉村闹得沸沸扬扬,他已是声名狼藉了。老狐并不在意,在意的是父母。父母要面对蝉村人哪,好坏笑骂都得听着受着。父母丢不起这老脸呀。父亲对老狐憋了一肚子的气,气得让他把孩子全部带走。老狐能说什么呢?搀的搀,扶的扶,全领来了瓢洲。女人的脸色有些不悦,说:“老公,这么多张嘴,吃什么呀?”
老狐说:“我吃什么,她们吃什么。你嫁我了,她们就归你了!你要不接收她们,你就不要接收我!”老狐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和女人说话,软中带硬,不严自威。女人不说话了。老狐指着女人对孩子们说:“从今以后,她就你们的妈妈。叫妈妈!”四个孩子面面相觑,都不说话。妈妈刚死,忽然又冒出一个妈妈?即使阿珠,五周岁了,也拐不过这个弯来。老狐喝令:“阿珠,叫妈妈!”阿珠拿眼睛看女人,不说话。老狐上了火,举起手,要抽阿珠,被女人拦了:“别打了,孩子没妈,够可怜了。”女人一句话,阿珠妈的一声哭了。
阿玥的泪也扑簌簌的。女人也落了泪。女人让老狐去买些好菜,自己去做饭。孩子毕竟是孩子,好了伤疤忘了痛,一闻到菜香,就呼啦啦吃上了。老狐推了碗,到阳台抽烟去了。阿玥说:“姨,你做的饭真好吃,对吧大姐?”阿珠看了一下女人,对阿玥点点头。阿琪咂巴咂巴嘴,舔着嘴唇。阿琼最小,一岁多了,指着女人,窝起小嘴巴,一字一顿地说:“她不是姨,她是妈妈。”四姐妹相互望了一会,女人在阿琼头上友善地摸了一把。阿玥用胳膊弯儿轻轻捣了一下阿珠,低声说,“大姐,你先叫。”阿珠把嘴巴套在阿玥耳朵上,说:“我叫不出来呢。”阿玥张了张嘴,没出声。阿玥转过脸搂着阿琪,说:“听姐姐的话,叫妈妈!”阿琪伸出小手,指着阿琼说,“让她先叫。”女人坐在阿琼的旁边,温婉地看着孩子们在闹,笑盈盈的。阿琪说:“石头剪刀布,谁输谁叫。”阿琼不懂什么石头剪刀布,女人把阿琼的小手拿到背后,数着一二三,又把阿琼的手拿出来。阿琼的小手捏成了小拳头。姐姐们都慢了一拍,再伸出来,都是布了。阿琼输了。女人笑了。阿珠和阿玥逗她:“叫啊阿琼,叫妈妈。”女人笑得更和蔼,用期待的目光看着阿琼。阿琼嘴唇动了几下,终于叫出了声:“妈——妈!”嫩嫩的,脆脆的,叫得女人心都碎了。女人把阿琼揽在怀里,在自己脸上悄悄抹了一指。
天黑定了,女人给四个孩子摆了一张地铺。老狐不知从哪儿弄来了几块木板,上面铺了一张大丝席,四姐妹嘻嘻哈哈滚到了地铺上。瓢洲天热,地铺比床上要凉快。
老狐把女人揽在怀里,说:“孩子是无辜的,从今以后,你对待她们,要像亲妈一样。”女人没应声。老狐手一摸,女人脸上都是泪。
老狐这大半年,不理朝政,忙于家务事了。火车站那块地盘,早就换了大王旗了。老狐也很久没收保护费了。经历了离婚风波,老狐又变成了穷光蛋。除了一辆旧东风,值不了几个钱,老狐一无所有了。一家六口人,靠这辆破车维持生计,有点玄。老狐开着车,去了那栋农民楼,想找许业琢他们。开门的是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老狐去问房东,房东一问三不知。老狐想,许业琢这个哥们,去哪了呢?起码应该跟自己招呼一声吧。又想,自己搬进郡城小区,对谁也没说啊,人家怎么找到你呢?再想,自己是有BP机的。不过回蝉村这段时间,BP机关了,扔在出租房里,也没带回去。哥几个肯定打了。老狐心头漫过一阵凄凉,想当初兄弟四人闯瓢洲,如今东飘西零,天各一方,就算都在瓢洲,只怕也很难碰上了。老狐不甘心,又在路上截了一辆摩的,问:“认识许业琢么?”车手是个年轻面孔,摇摇头。又问:“认识洪丙楼和吴海涛么?”对方依然摇摇头。老狐说:“认识胡桓么?是你们老大。”对方说:“我们老大是不叫胡桓,叫麻黑。”麻黑?又麻又黑?老狐心中一顿,这个又麻又黑的家伙,大概就是自己的接班人了。
老狐哪里知道,在他家务缠身的时候,这块地盘上,发生了大变。火车站这地方,是瓢洲的一块肥肉,谁占了,谁赚钱。当年老狐凭着丰警官的关系,以及个人的组织能力,把俊哥挤了出去。俊哥一直耿耿于怀。俊哥那时就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老子迟早要杀回火车站。俊哥领着河南老乡去了流放村。流放村在郊区,也是工厂林立,打工者很多,客流量也不错,但相比市区,特别是火车站一带,生意差了许多。俊哥到了流放村,要扩张地盘,便与四川人干上了。河南老乡个个人马高大,四川人个子矮,不是对手,被打得落荒而逃。四川人就分散在流放村的附近,偷偷和河南人抢生意。若是被河南人抓住了,少不了一顿挨揍。三年后,麻黑来了。麻黑不高,黑不溜秋的,一脸麦粒子。麻黑是监狱里出来的,出手狠毒,带着四川人和河南人干了一仗。擒贼先擒王,俊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麻黑就在眨眼之间,把刀子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有道是:不打不相识。又曰:英雄惜英雄。俊哥对麻黑起了敬意,当即摆酒,款待麻黑。强强联手,共霸流放村。后来,俊哥带着麻黑来了火车站,想给老狐的颜色看看,奈何找不到老狐,却找到了许业琢他们。让许业琢带他们去找老狐。许业琢说找不到老狐。俊哥如何肯信?麻黑一掌击了过去,被许业琢格挡开去。若论真功夫,这两人未必是许业琢哥仨个的对手。但麻黑玩的是狠,一刀就捅在了许业琢的大腿上。哥仨一看情况不妙,夺路而逃。从此,再不曾碰面。许业琢逃到了泊尾区,却不敢跑摩的了,恰遇上一群做修水电沙发电视洗衣营生的民工,于是也写了个小牌子:木工。跟他们混在了一起。许业琢以前学过木工,帮人家修修沙发,整整家具,混口饭吃。许业琢后来找过老狐,但BP机关了,家也搬了,茫茫瓢洲,何处觅踪?便作罢了。其时老狐正在蝉村,紧锣密鼓地闹离婚,把哥几个冷落了。不想生出此等变故来。许多年后,老狐遇上了许业琢,才听说了这段故事,听得老狐唏嘘不已。旋即又暗自庆幸,自己若是遇上了麻黑他们,只怕女人孩子都没了安身之处。
话说老狐站在曾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竟生了物是人非的感慨。哥儿们树倒猢狲散了,不知了去向,只剩下老狐,还孤零零地站在这儿。老狐先想了一会哥几个,又想了一会自己。现在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该如何开始呢?思来想去,唯有东风货车,陪着自己从头再来了。
俗话说:人在不顺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老狐现在又跌入了低谷。老狐在火车站守了几天,才接了个活儿,帮一间食品厂送海鲜去加工厂。货不少,好几个大货柜在车站那儿,老狐心里高兴,可惜五吨车太小了,装不了多少。管不了那么多,箱子能码多高就码多高,码得满满当当的,超高又超载,老狐才开车。老狐仗着对这一带路熟,专挑没交警的小道走。谁知刚走到捞仔路口,交警如天兵天将,突然耸在了老狐的车前。交警一举白手套:“停车!”老狐停了。交警要过驾驶照,行车证,说:“你这是严重超载,玩命啊?罚款两千!”
老狐又递烟,又哈腰,说下次不了。交警不管,在对讲机里说了几句,就把老狐的车子拉走了。交警丢了一句:“明天去交警队处理。”就要走。老狐在心里骂娘,嘴上却在告饶:“警官,我拉的是海鲜,是有保质期的,耽误了赔不起啊。您就高抬贵手吧。”交警把贵手抬得高高的:“去去去,到交警队去,我没工夫和你扯淡!”无奈,老狐想,去就去吧,实在不行,找丰警官帮个忙。老狐去了交警队,窗口里坐着一朵警花,说:“超载百分之一百二,罚款两千。”老狐请求少罚点,警花板着脸,让老狐找领导。老狐想找个熟识的面孔,结果一个也没找到。只有求助丰警官了。老狐坐了公交,去了车站派出所,一问,才知道,丰警官调走大半年了。难怪俊哥敢杀回来呢,想必也知道丰警官调走了。可恨的是自己,连保护伞调走了,都还不知道。都是离婚给耽误的!再问警察,丰警官调去了哪里,人家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