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狐蔫了。若是过去,两千块,老狐轻易就拿了。现在不行,家底几乎空了,只剩几千块钱。女人要坐月子,一家老小还要吃饭。可是不拿这钱,耽误了交货期,要赔厂家的损失,还拿不到运费,损失更大了。老狐一筹莫展。
女人说:“我去。”把老狐吓了一跳。老狐说:“别开玩笑,你一个大肚女人,好生待着,别出什么差错。”女人笑了,说:“你放心,就是大肚子,他们才不敢惹呢。”老狐无计可施,就让女人去了。女人腆着个大肚子,带上四个女儿,仿若五朵金花,不,或许是六朵,姹紫嫣红地坐到了交警队。也不骂,也不吵,也不讲道理,反正不给车子,就赖着不走。交警下班了,也不走,孩子满地跑,哭的哭,闹的闹。交警对老狐发威,老狐有气无力地说:“随你们吧,我这一大家人,全靠我一人挣钱养着呢。你们想怎么的,就怎么的吧。”交警看女人肚子像卡一口锅似的,是个惹不起的主子,只好把车放了。
车子放了回来,但误了交货期,厂家不但不给运费,还要老狐赔偿损失费。好不容易谈妥,老狐落了个没赔也没赚。一个月后,女人对老狐说:“我快要生了,预产期快到了。”老狐算了算,是差不多了。老狐搓着手,沉默不语。女人说:“你说句话呀,家里哪几千块钱,生孩子够吗?一大家人不吃不喝了?”女人又说:“能不能出去借点?”老狐闷葫芦似的,半天冒了一句:“回蝉村生吧?”女人说:“我去找骂啊?蝉村人的唾沫还不把我淹死啊?保准都说是我害死了你那婆娘!”老狐想想,确实不合适。老狐又说:“要不,去你娘家生?”女人更不高兴了,说:“你还好意思说,你连丈母娘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忽然又愁肠百结了,说:“我没有娘家了,娘家我再也回不去了。”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老狐心思重重工业说:“在瓢洲,我们能生得起孩子吗?连病都看不起啊。”女人忍不住哭出了声。
老狐想了想,说:“那,把车卖了吧。”女人说:“不卖!卖了一家人吃什么?”老狐说:“走一步是一步吧,先解燃眉之急。”女人执拗地说:“不卖,就是不卖!”老狐叹了口气。女人说:“找我小姑借吧,小姑最疼我了。”老狐眼睛亮了起来,半晌才说:“别借钱了,就去你小姑家吧,在这儿坐月子,谁伺候你呀?我又跑车,又要照顾四个丫头,忙不过来呀。再说,我哪会照顾女人坐月子啊。”女人说:“乱说!哪有去别人家生孩子的?”老狐说:“这不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嘛,就这么定了,先把孩子生了再说。”女人也想不出别的办法来。第二天下午,老狐开车将女人送到了小姑家。老狐一路上教女人,要哄好小姑,小姑说什么都不要生气,也不要说没钱,就说钱周转不过来,等周转过来,马上还给小姑。到了小姑家门口,老狐没进去,看着女人进了小姑家的院子,调了车头,就走了。
女人到小姑家第四天,就生了。小姑还没来得及骂几句老狐解解恨,侄女就生了。小姑一家匆匆把侄女送进医院,当天夜里,一声啼哭,又一个女儿出世了。
待女人抱着孩子出了院,小姑仍没忘了数落老狐。小姑说:“连老婆生孩子都管不起,这叫什么男人?”女人委婉地笑,不顶撞小姑。小姑说:“你真是傻了眼,跟了这么个东西?你是自找苦吃,当初要听父母的话,何至于今天?小姑闭上眼睛,也能把你说个好婆家。”女人小声说:“小姑,缘分是天注定的,该嫁谁,就嫁谁,没有选择的。”小姑说:“你还挺迷信啊,什么该嫁谁就嫁谁,你跟着他,带着四五个孩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小姑又反过来劝侄女,别跟老狐了,图他什么呢?女人心善,搂着小姑说:“离了我,那四五个孩子又怎么过呀,小姑,别劝我了,我认命了。”小姑摇摇头,一声长叹。
老狐和女人说好了,满两个月,就来接她。到了那天,女人和小姑告了别。小姑要送她,女人坚决不让,说:“反正是直达车,不用倒车,也没啥东西。”小姑又骂起了老狐:“没良心的东西,也不知道来接老婆。”女人笑了:“他不敢来,怕你骂他呢。”小姑就笑了,说:“想家了,就来看看小姑。”女人一听,想到了父母,不想怆然泪下。小姑也潸潸落泪,说:“你爸妈那儿,我慢慢给他们洗脑去。生米做成熟饭了,犟个什么劲啊?”小姑没有食言,后来劝了女人的父母。女人的父母也逐渐接受了现实,认了老狐这个女婿。数年之后,老狐才提了烟酒,与比自己只大十来岁的岳父攀亲相认。
女人鼻一把涕一把泪的,和小姑洒泪而别。走出村头的小桥,老狐已经坐在桥头墩上了。女人问车子呢?老狐说:“前些日子卖了。BP机也卖了,反正用不了。”女人狐疑地看着老狐。老狐说:“那车子太旧了,吨位又不高,你走之后,我在火车站猫了七八天,没接到一单活。想你和孩子回来了,没钱怎么办呢?干脆卖了。顺手买了辆八成新的摩托车,跑摩的,拉拉客,多少能赚点。”女人知道,老狐肯定过得不容易,眼泪唰地出来了,说:“咱一家人,以后就靠那摩的了。”
女人坐月子的这些日子,老狐独自沉思了。老狐不是初来瓢洲时的老狐了。当初的老狐,手下有一帮哥们,一起打天下。现在的老狐,拥有了一支娘子军,他要用一个人的汗水,来浇灌六朵金花,做人做事,待人接物,须换一种方式了。过去走黑道,现在得走正道了,好好地维持一家人过日子。再说了,明年阿珠阿玥就到上学年龄了。所以女人坐月子这段时间,老狐先搬出了郡城小区。阿玥问老狐为什么搬家啊。阿珠说这儿房子好漂亮,为什么要搬到差地方啊。老狐说:“这房子漂亮,可不是我们的。”
阿珠阿玥犯了迷糊:“我们住这儿了,房子为什么不是我们的呢?”在孩子们看来,住哪儿,哪儿就是家,那房子也就是自家的。至于租房这么深奥的问题,她们领悟不了,老狐也不去解释。无论漂泊多远,无论生活多难,都要给孩子一个温暖安定的家。老狐在乡关街租了一间简易平房,里外两间,老林在外面搭了个厨房。这里住的都是跑摩的拾垃圾的,房租便宜。孩子们都噘起了嘴,不喜欢这个地方,虽然房子比以前大,但没以前的房子漂亮,而且脏乱。又没有卫生间,解手都要去公共厕所。老狐每次出去跑摩的了,就把孩子锁在屋里,再放个脸盆给孩子尿尿,让姐姐带着妹妹玩。老狐知道,这个地盘现在是麻黑和俊哥的了,他得避着点走,不能惹事,四个孩子在等他回家弄饭呢。老狐很谨慎,小心翼翼地跑车,不与跑摩的人交往,更无摩擦,以免生出事端。这段日子老狐过得很难,谨言慎行,像个缩头乌龟。
女人回来后,看到这个简易的家,还有乱糟糟的摆设,像喝了醋,酸溜溜的。然而,她已经能够接受这个现实。既然嫁了老狐,就要接受老狐带给她的一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是传统的女人,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她只想把这个家维持好,让男人有个放心的地方。在家里,男人就是一家之长,是中流砥柱,是要成就一番事业的。男人是女人的依赖,是女人爱的着陆点。有句话不是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贤慧的女人吗?女人就要做这样的女人。四个孩子见女人回来了,都围上来,喊妈妈。又把床铺腾出来,给女人和小妹妹住。阿玥看着女人怀里的妹妹,对女人说:“妈,妹妹叫什么名字?”女人就去看老狐。老狐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说:“叫她阿瑾吧。”
晚上女人睡在老狐的身边。夫妻小别重逢,恩爱无比。老狐说:“小姑没少骂我吧?”女人把头埋在老狐怀里,甜甜地说:“骂了,骂你是个大骗子。”老狐笑着说:“我可没骗你呀,你是愿者上钩。”女人笑了,说:“小姑劝我和你离婚呢,我没答应。”老狐感动,搂紧女人,说:“这个家离不开你了。这些日子,我给孩子们洗脑了,要她们听你话,疼爱小妹妹。”女人说:“现在我有了孩子,做妈妈就更合格了。”两口子又商量了一会,老狐想找丰警官帮忙,想想好久没和人家联系,有事了才找人家,也不合适。干脆还是先跑摩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