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是包不住火的。老狐是老板的哥哥,这个事实也是藏不住的。不久,全厂员工就知道了。当然,无论老狐还是许业琢,也没有刻意去隐瞒这一事实。瞒也是瞒不住的,蝉村来的员工,谁不知道老狐与老板的关系。只是,老板的哥哥来开叉车,挺令人费解。费解归费解,老狐开叉车是事实,老狐的身份也是不争的事实。因了这个身份,老狐就多了一个护身符。叉车开得好不好,没人有意见。由生到熟,由新到老,总有一个过程,老狐难免会出点差错。叉铲放不到位,把原料碰伤了,把包装碰坏了,大家都不说什么,反正都是老板的。你是老板的哥哥,你不心疼,还有谁心疼呢。若是换了别人,纵然厂里不开除他,员工的唾沫星也把他活活淹死了。
有了护身符的老狐,渐渐有了优越感。老狐只是个开叉车的,但在厂里,却倍受尊重。员工干部见了老狐,都很客气,点头哈腰打招呼,管老狐叫胡师傅。更好笑的是,一些员工一见老狐过来了,比见到厂长还窘迫,做事马上认真了,干活连头都不抬。等老狐一走,他们又开始有说有笑了。老狐开始不太明白。想自己一开叉车的,何以受此等崇敬呢?这是个简单问题,老狐一琢磨就透了。自己是老板的哥哥,虽无官无职,却是无冕之王,谁见了,不免畏惧几分?老狐暗自好笑。沾阿放的光了。阿放还没关照自己呢,员工干部们却关照上了。老狐想,太有意思了,关系学真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啊。只要沾上关系,你就可以得到别人得不到的实惠,享受到别人享受不到的待遇。这点感悟,老狐后来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家具厂从上到下,从老到少,对老狐都敬重了起来。甚至连厂长杨天晴,对老狐也很客气,尊称老狐为胡师傅。杨天晴是老板聘用的厂长,任职时间不长,大半年。既然厂长都礼让三分了,老狐还有什么理由不直起腰来呢?于是,老狐在厂里背起了双手,踱起了方步,收起了谦笑,狐假虎威起来了。
一个周末的晚上,厂长杨天晴约老狐去喝酒。老狐有些惊讶。进厂一个多月来,老狐和杨天晴接触很少。一是因为他是厂长,老狐是个叉车司机,工作上没有直接瓜葛;二是老狐不大喜欢他,对他敬而远之。杨天晴这个人不太阳光,脸上阴气很重。年龄不大,心计颇多,说话做事善于见风使舵。所以,老狐表面上客气,心里对他却有些戒备。杨天晴叫他去喝酒,老狐却之不恭,只好从命。老狐去了,坐在杨天晴的车上,去了离厂稍远的小酒店。只有老狐和杨天晴两人。老狐暗自诧异。莫非是要密谈?谈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吧。老狐有了心里准备。杨天晴说了工厂的许多情况,说了自己付出的努力,以及工厂的成就。老狐笑而颔首,不多言语。他对工厂不熟悉,他也不能把自己的底牌,全交给杨天晴。推杯换盏后,话题渐渐多了,说得热烈时,杨天晴忽然说:“胡师傅,前几天我去见老板了。”杨天晴停了下来,看老狐的表情。老狐抽着烟,不动声色。杨天晴接着说:“我向老板汇报工作时,提到了你,我没想到,老板会吃惊。老板说他不知道你进厂的事。怎么?你进厂,不是老板安排的?”老狐心里咯噔一下。这家伙果然阴,约自己出来吃饭,原来是想摸自己的底牌。自己还在试用期内,要是交出底牌,怕是连工作都能难保。杨天晴随便给老狐定条罪名,或叉车开得不行,或假冒圣旨混进了厂,就可以把老狐辞退了。
老狐想,要是被辞退了,自己在瓢洲就没了落脚之处,所有的计划自然也就泡汤了。老狐是个智多星,很沉着,什么事情在脑子里一转,点子就来了。老狐装着挑两块菜,嚼着,想着。没想好,再挑一块菜,再嚼,再想。这回想好了。老狐敬了杨天晴一杯酒,不紧不慢地教训起杨天晴来了。老狐说:“杨厂啊,看来,你不会脑筋急转弯嘛。”凭空撂了一句话,说得杨天晴脸色发白,愣了半天,不知所云。老狐说:“你过于直线思维了。这种话,你哪能当面问老板呢?”杨天晴尴尬地笑笑:“我……问错了?”
老狐不屑地说:“你想过没,你问了老板,老板能给你一个真实的答案吗?你想,老板他会说,我是他安排进厂的吗?你再想,老板若是要明里安排我进厂,会让他哥哥开叉车吗?嗐!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说白了,我来这个厂,是带着、带着某种、某种使命,或者说是特殊使命而来的。”老狐欲言又止,卖弄着关子,故弄玄虚。“特殊使命?”杨天晴重复了一句,豁然开朗了,说:“好,很好,非常好!胡胡师傅,既然是特殊使命,我就不便多问了。我也特别欢迎你来,你来了,我的工作才好做,才有执行力。来,干杯,为我们的合作,干杯!”杨天晴有意把话题扯开了,他怕老狐再说下去,他就无地自容了。作为厂长,连老板的这点意图,你都揣摩不了,你怎么做厂长啊?干脆,喝酒,两人一干而尽。老狐呢,占了上风,有点揪住不放了,说:“不过呢,这事我有责任。
一开始,我就没能守住这个秘密。我不应该暴露自己的身份。话又说回来,我也没法守密呀。蝉村来的员工,谁不知道我是老板的哥呀?想守也守不住啊。”老狐的话,杨天晴听了,心里完全没了底。老狐到底担负的是什么特殊使命,老狐不讲,杨天晴也不好问。杨天晴本能地意识到,老狐的特殊使命与自己有关。或许,老狐这个钦差大臣,根本就是来监督自己工作的。监督厂长,监督中层,监督工厂所有的人。一旦有什么闪失,立马向老板汇报。杨天晴请老狐吃这顿饭,本来是要试试老狐水深水浅的。现在,目的是达到了。老狐的水很深。杨天晴怀揣不安,对老狐更是另眼对待了。
不久,老狐试用期满,杨天晴给老狐转了正,且将老狐调到了人事部,任命为后勤主管,工资调到了一千八。老狐喜出望外。谌经理问老狐做过后勤吗,老狐说做过,强项是抓食堂管理。“我负责食堂吧,替老板省点钱。”谌经理对杨厂长说了,杨天晴一口答应了。食堂一直都是难题,谁来管都管不好,换了多少任食堂管理员了,员工还是提意见,甚至把意见反映到了集团行政中心,反映到了老板那儿。为食堂,杨天晴没少挨老板尅。现在老狐主动请缨,管理食堂,这可好办了。老狐是老板的亲戚,管得好不好,那是老狐的事情,杨天晴正好脱了干系。
老狐打的则是另一把算盘。七八百号人的食堂,勺子动一动,一月就能赚上三两千。
家具厂很多人都有了手机。一些工资高的员工,都用上了手机。老狐心里痒痒的。想自己是老板的哥哥,没有手机太寒碜了。想要是有部手机,阿珠阿玥阿琪她们有事找自己也方便了。于是,便咬咬牙,花了一千多,给自己配了部手机。老狐第一次用手机,挺新鲜的。拿来工厂通讯录,给几个聊得来的朋友打电话,告之自己的号码。又给女人和阿珠阿玥去电话,告之手机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