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璇离开的时候,我依然是头晕脑胀迷迷糊糊,只是隐约记得她在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我抓你,其实是圣上想从你身上知道俊王的消息。起先我并不想对你如何,毕竟我们无冤无仇。不过到了今日我终于知道让我沦落在深宫之中的人是谁了,是你让我永远见不到楚郎,我不会放过你的。我自然知道你不知道杨旭的消息,但是我谁让你落在我手上呢,我说你知道你就是知道。所以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
却不知这句话之后,我的待遇一下子便变了一番。
阴冷潮湿的囚牢,整日不见天光,只有墙壁上跳跃的几簇火掩映着这残酷的方寸之地。
我被手铐紧紧地悬着,旁边便是一盆亮堂堂的火炉,几个狱卒挥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抽打着我,身上的囚服早已经裂得不成样了,露出了里面青红一片的伤口。鞭子上沾上了盐,打起来特别疼,那些狱卒被青璇特殊关照过,个个都很尽职。几个人轮番上阵,不过半天我便折磨成了一副鬼样,狼狈不堪。
全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我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其实最初的疼痛过去之后,剩下的便只是麻木了,疼也是疼,却不似之前那般的钻心,只知道自己身上的力气渐渐没有了。好像是一盏摇摇欲坠的灯笼,越来越暗,说不一定下一刻便会被黑暗完全淹没。
青璇一天之后又来看我。似乎是下雨了,看不见外面的风景,只记得风穿过牢门顶上的窗户,特别的冷。
呜呜咽咽,仿佛是几百年沉淀在此的鬼魅在嚎哭。
我被吊在铁撩之上瑟瑟发抖,昏昏沉沉,旁边是狱卒喝着酒水聊天的声音,粗狂大声却根本没法听清他们在讲着什么。青璇一身华丽锦袍,仪态万千款款走进囚牢,一霎便惊动了所有人。她只是微微笑了笑招手让人下去,又走进了我。
即便是之前被她关着我也是对她敷衍十分,更何况是现在。
却不知,今日她却忽然出奇安静地打量了我一番,似乎对我现在的狼狈十分的满意,她微微抿唇轻笑,如水的眸子偶然间露着某种深意,精明睿智并带着让人心里发毛的算计。
我的注视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抬眸瞥了我一眼,冷冷说道:“丑丫头,真没想到就你是这样的人,竟然能在害了我之后,再害到楚玉!”
“楚玉?”我十分疑惑道。
青璇定定看我,回答道:“昨日他独闯皇宫,差点被抓进了天牢。”
她说的是“差点”,而不是确切地抓了进去,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心想,青璇当了这妃子也不是什么坏事啊,至少她救一个人只要一两句话就能够办到。就如同我现在这般模样,也是拜她那一一两句话所赐,真是流年不利,不禁好笑摇头。
“你在笑什么?”青璇凑近了我,奇怪问道。
如避蛇蝎般的,我向后微微一缩,错开了她的动作,黯然道:“没什么。”
她却被我这样的无意识的动作激怒了,怒目直瞪,恶狠狠道:“说谎,你刚刚明明就有什么?”
“真的没什么……”
“明明就有,你刚才在笑话我,哼!可惜现在你落在我的手里,没有一个人救得了你,丑丫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可真是可怜啊。真是可惜,真该让他们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
“……我本来就是鬼。”我低低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青璇没听清,迷惑地看着我。
我冲她笑了一笑,牵扯的嘴角不小心弄到伤口又是一阵的龇牙咧嘴,却还是一声一声地说道:“我可怜,你更可怜,口口声声说着爱楚玉,说我害你囚在深宫之中。却又在享受另一个男人带给你的权势,你不觉得自己虚伪吗,你根本就不爱他,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若你真的爱楚玉,你就舍了这个身份,逃出宫去和楚玉双宿双飞啊,那时候,我绝对不会阻拦你的。”
“啪!”
重重的巴掌甩在我的脸上,眼前一黑,半天我才缓了过来。嘴角抽了抽,似乎有点肿了。她的力气还真是不小,差点没把我打晕了。
“你胡说什么!”青璇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带着愤恨狠狠地瞪着我,神色狠戾。
我深深吸了口气,静静地看着她,淡淡笑了笑,继续说道:“而如今你这般对我,我想,其实是因为这个哨子吧。我不知道杨锦对你说了什么,但聪明如你必定一下子知道了这其中的关系。你怕是已经知道他要找的人其实是我吧,不过你想杀了我又能如何呢,我根本就没有和他相认的打算。”
抬起头,我嘲讽看她,一字一句道:“不过,我最后得告诉你……他如今能错认了你,以后也会错认了别人,哪天他真的想起一切,你肯定跑不了的。”
“啪嗒……”外面好像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夹杂在风声里,隐约之中听得不太清晰。
青璇也没察觉到外面的动静,怒目瞪着我,却不动手了。只是那双如毒蛇一般阴蛰的眼让人无端地让人脊背生凉,我说完这些话心里却舒坦了许多,激怒了她虽然能够给我带来皮肉之苦,却更让我舒心啊。
久久的,她没有动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那样的目光,即便是已经成了鬼灵数百年也未曾见到。似乎此时的青璇并非那个青楼里的当家花魁,而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一般。
妩媚地冲着我笑了笑,她忽然扬声叫道:“云归姑娘情深意重,即便面对严刑逼供也不说出俊王爷的下落,真是有情有义!”
“来人啦,给我狠狠地打!!”
那一声阴鸷十足,如同一个饿狼般的不容得敌人逃脱,我心中不禁更是害怕。这躯体之前便受过杨旭一剑,身子本就是十分娇弱的,刚才又被那些狱卒"关照"过,早已经是没有多少体力了。若现在再打一次,必定吃不消的。
心中默念几句抱歉,我准备脱壳离开。杨旭说这副肉身灵气十足,即便是我这样的鬼灵附身也是无碍的,这样便舍弃而去实在是舍不得啊,可惜比起来,还是活命比较重要啊。
深吸一口气,我便漂浮在了虚空之中。许久未有的失重感让我此刻的模样有些滑稽,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风吹得颠颠簸簸,不过好在多年的经验还没完全还给过去,稍稍一定神,我便定住了身形。
头好疼啊。
我抱着头,一种重重的虚脱感席卷而来,刚才那一番"关照"似乎并不是只对那肉身有影响啊,我有些虚弱地晃了晃,想着这囚牢里的青璇说不定看得见我,一刻也不敢迟疑,连忙朝外飘摇而去。
外面果真是下起了大雨,寒气十足,磅礴的大雨差点打得我的身形都维持不了了,想想自己不过是被杨旭刺了一剑,被那些狱卒打过一次,灵体便虚弱道这个程度了,真真是头疼,之前风伯走的时候还发誓要好好修炼,看来是现实很骨感,理想太丰满了。
好难受啊。
我艰难地撑着身子,伏在了墙边。耳边忽然嗡嗡做响,四周吵得让人头晕脑胀,树影重重,余光惨淡,隐隐约约似乎看到一大堆人从我的身边急急忙忙地经过,脸色十分严肃,为首的男子披着黑色的长袍,漆黑如墨的眸子好像有些熟悉,只是脸色黑得十分吓人,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好像是认识的呢,是谁?
我深深地喘着气,却没有机会好好回忆一番,只是在记忆里,隐约有那么一个人,眉目温和笑容清淡地看着我,那一双含情的眼溢满了温柔。
踉踉跄跄地游荡了几步,便觉得头越来越晕了起来,远处的灯笼晃来晃去,变得越来越暗了。
我……怎么这么虚弱了……
不能在这里死了,我还要救风伯呢,还有杨旭,杨锦在找他,他一直都没有出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只是意识越来越虚弱了下去,身子也越来越没力气了。只是离开那副肉身而已,怎么我会这么虚弱,好像下一刻我就会魂飞魄散一样。
眼皮越来越重,行动越来越困难,我的眼睛慢慢地阖上,恍惚之际,身后的囚牢里忽然爆发出了一声悲拗的嘶吼声,透过大雨显得那么的歇斯底里。
是谁在哭?
我的心口忽然微微有点闷痛了起来,有些难受。是刚才那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吗?只是,他为什么要哭呢?
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柔柔含笑地望着前方,那以身相优雅贵气,让人无端自相形愧起来。是他在哭吗?心里不只为何开始揪痛了起来,他怎么也会哭,他怎么可以哭,拥有那样一双眼睛的人,明明是那种睥睨天下的,明明是风华绝代的,怎么能够有这种悲哀的情绪。
恍恍惚惚,胸口的哨子忽然微微发热了起来,一股热烈的气息猛然地灌进了我的身体。乍然被这股力量一冲击,我一吃痛,忍不住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却看到一股黑色的气体在胸口上的哨子不断盘旋着,此刻,正顺着哨子朝我身上涌来。
这是什么东西……我遁着那黑气冒着的方向望了过去,不远处,一大片的云雾弥漫在一处宫殿上空。像一群奇形怪状的怪兽黑压压地站在一排,排山倒海,仿佛只是一个瞬间就能轻易地压倒这片大地。隐隐感觉这东西有些邪门,我忐忑地缩了下身子想要后退。然而身体的潜意识却比自己的行动来得更快,还没意识到问题,我的身体已经顺着这股气体的方向飞了起来。
醒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只是天色依然还是灰蒙蒙的,像是染了什么不祥的颜色让人心里发堵。
我揉揉眼睛准备站起来,稍一不留神,竟然撞到了人。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已经从那个躯体里脱离而出,彻底恢复了鬼灵的身份的。
哎……就做那么些天的人,就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么悲催的鬼灵我发誓这世间一定找不到第二个,杨旭之前竟然一直在和我洗脑我运气好?!
深吸了一口气,鼻子却嗅到了一股十分好闻的气息,沁人心脾,令人陶醉,正在我的鼻子底下挑拨着我的食欲。
嗷嗷嗷。
“好香啊!”
有个声音道出了我的心声,我连忙转过头,遁着香味飞身而去,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伏在一个不断挣扎的人的身上,一脸陶醉的感慨着,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下那人的挣扎却是越来越弱了起来。
“秦……云?”
我不确定地叫出了声。
秦云身下的人很快没了声息,如同饱食一餐般的,秦云擦了擦嘴角,转过头来望了望我,某种的赤红幽幽发光。
“你……”
秦云的瞳孔忽地黑了一黑,欣喜叫道:“恩公!!”
我笑了笑,也是大感意外,在这深宫之中我竟然还能碰到一个熟悉的鬼。
秦云浮到了我的身旁,猩红的眸子巴巴地望着我,指了指她刚才吸食过的人,讨好说道:“恩公!我要吃的,你要过来吸两口吗?这宫女虽然胭脂味太重了些,但当当零食还是很好的。”
秦云也吸食人的阳气了吗?不过她吸过的,我才不感兴趣呢。似乎是昨日有那哨子帮助吸收的缘故,我直觉自己的力量比她强大许多,挥挥手,毫不在意道:“你继续吧,我不需要!”
秦云的眼睛一亮,惊喜道:“谢谢恩公!”
她也不忌讳我在她面前,毫不顾忌地继续吸食了起来。
真是猴急!
我略有些不屑地想着。
手抚了抚胸口上的哨子,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没想到这哨子竟然是个宝贝,可笑我之前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受了那么多的苦啊。这些年跟着风伯混在一起,果然还是有点好处的,这哨子真是不错的宝贝啊,竟然还能吸到这么多的能量。
也不知道,风伯身上还有没有这样的宝贝,我和他那么熟,若不给我几个好处也太不够意思了。
嘴角扯出了一丝笑,我眯了眯眼,望着前方黑气磅礴的地方,心中信心更胜。不过昨日吸了一晚,我就有这样的力量,也不知道再吸下去会怎么样。
正想继续上前去,秦云忽然跑到了我的身前,伸手拦住了我。
我略有些嫌恶地瞟了她一眼,十分不悦道:“你想干什么?”
秦云嚅嗫了下身子,目光闪烁有些不安地看着我,手指了指那片黑气的方向,紧张道:“恩公,那个东西很危险,过去反倒会被吸走身上的力量。我们也只是在这周边小心地吸一点,才会有现在这份修为。”
过去反倒会吸走力量?
果真是邪门的力量啊,不过……我看了看胸口上的哨子,嘴角的笑意加深。
原来是这个缘故,果然他们在这里这么久吸的还不如我昨日一个晚上的多,跟着神仙混自然是有好果子吃的,只是他们这些小鬼哪有我这样的本事。
“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我耐着性子问。
秦云欣喜点了点头,像是十分高兴我能屈尊降贵和她说话般的,“回恩公的话,京城里大部分的鬼灵都集中在这附近了。不过他们不识好歹走到那黑气之中,马上被吸得干干净净了。我来得比较晚,却还是敌不过恩公。不过,恩公,你什么时候也成了……”
鬼灵这两个字,她有些不敢说,只是小心翼翼地瞥了下我的脸色,然后不安地低着头。
听着她的恭维我的心里多少有些得意了起来,轻狂道:“那是自然,不过,我一直都是鬼灵,是你察觉不到而已!”
“啊!”她惊讶地低呼出声,错愕地瞪圆了眼睛直直看我,“鬼灵也可以有人形?”
知道我厉害了吧。我轻瞥了她一眼,十分不屑说道:“像你这样的鬼灵自然是不知道我的厉害?好了,让开点,我要过去!”
秦云担忧道:“可是恩公……”
烦不烦啦!我心中一阵烦躁,想着前方的好东西正等待着,挥手就是一道掌风过去。秦云见状立刻躲开,被她拦着的青石板上凹下了一个洞,尘土飞扬了起来。“恩公……那你小心点!”她望着那个洞,脸色发灰地索瑟着身子,不敢再说话了。
这还差不多!
我望着她恐惧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扯出了个笑容,缓缓从她身边经过。
不远的前方,几个漂浮在半空之中的游魂停顿在空中一下,下一个瞬间马上做鸟兽状一哄而散。
哼,这些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