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峰才从感情的旋涡中争脱出来,口打哎声,离开了那里。下午,他们再一次到伊克湖畔游览,湖边上长满了青草,一片葱绿,湖水不深,十分清澈,水深只有半米至一米左右。湖底全是结晶盐,洁白如玉,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晃的眼睛都睁不开……没有到过这里的人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的盐是如此的洁白,这里的景观是如此美好……他们的小儿子已七岁多了,从来没有到过这样大的城市,看过这样好的风景,到了这里简直像乡下人初到北京、上海一样,看到什么都感到新鲜……茫镇没有树,他也从来没有见到过树。
他问:“妈啊,这里的草为什么长这么大啊?”
妈心里不是滋味,可怜的孩子,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到过内地,这真是父母罪过泽及子孙啊!
她耐心的给他解释:“这是树,不是草,内地的大树比这大的多。我们马上就要到大城市去了,那里有更好看的,更好玩的东西。”
“妈啊,内地大城市比伊克丹市还大吗?这里不就挺大了吗?”
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伊克丹市就是最大,最大的城市了。父母无论怎么给他讲解,他都很难理解这大城市到底有多大,是个什么样子。这几天到哪里他都玩不够。直到太阳下山,他们才回到住处。第二天他们还到伊克丹市的北山温泉游览、洗浴。这个温泉是在终年积雪的雪山脚下,常年温度在70—80度之间。在大漠深处,雪峰之下,有这样的温泉实在难得。这是他们夫妇带着孩子,在这里,最后一次野浴了。高原大漠,在许多内地人的想象中,一定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方。而对于他们来讲,这里却如同故乡一样难以割舍。怎奈时间有限,明天必须离开。这天晚上,他们夫妻彻夜未眠,明峰再一次介绍了国内外形势,近来发生的变化。但她总是心有余悸,她说:“我对目前形势还看不清,不知将来还会不会有什么变化!建国以来政治运动频仍,今天偏左,明天偏右。总的来说,左多右少。今天给你改正了右派,明天会不会反复?另外你不是一宗案子,你的刑期虽然到了。但你真正服刑才三、四年时间。你从雪原煤矿逃出,完全是私逃。十三名矿工,十二人死亡,惟你一人生还。如果追究起来,罪莫大焉!”
经妻子这一分析,他心里又忐忑不安了。我的问题能像王浩老师说的那样,一风吹了吗?即使右派问题一风吹了,反革命纵火案也能一风吹了吗?即使够不成反革命纵火案,过失失火案总是存在吧!他越想越怕。他对高洁说:“依夫人意见该怎么办?”
她想了想说:“你还是赶快回古城去!我带着孩子到郭勒市去,看看情况再说。反正你想办的事,我都能办!”
她停了一会说:“如果你的问题真的全部解决,我拿着你的材料回古城,皆大欢喜。如果情况不如人意,你就仍以王文杰的名字在古城工作吧!”
明峰想了想,妻子考虑问题十分周到,进退有度,柔韧有余,立于不败之地。
“就依你,明天我们乘伊克丹市到省城的客车,到郭勒市你和孩子下车,我继续前行到省城,再乘火车东去……”
高洁带着孩子,于中午时分在郭勒市下车,他们与明峰挥手告别,住进盆地招待所。准备下午或明天去卫生局和医院办事、访友。
他们下车后,见郭勒市的变化更是不同凡响,十多年前还是一个路边小镇,仅有一些小平房,一所小旅店……而今天却大不相同了。如今已经建市,成为本省第三个市,盆地首府。楼房店铺林立,街道纵横,郭勒河两岸,一片葱笼,路旁两条小河,流水潺潺,绿色杨柳树掩映下的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河上一桥飞架南北,桥东是行政、文化区;桥西是工业区,一派大城市景象。特别是去年,青藏铁路铺轨到这里。在市区南五里建立火车站。市区到火车站是一条通衢大道,两侧楼房林立,店铺毗连,行人屡屡行行,喜气洋洋。一派勃勃生机。郭勒市已成为名副其实的高原新城,本省第三大城了。
高洁感叹,光阴流水,倏忽间,已十年有余。这里与自己离开时大不相同了,仿佛是一个幼小的婴儿,一夜间长成了一个潇洒英俊的青年才子一样……
她感叹人生苦短,自己在边塞小镇隐姓埋名已近十载。世上变化之大,不可想象。自己实在太孤陋寡闻了。感到自己太落后了。至于她七岁多的儿子,更是如同雪原上的牧民,第一次进北京、上海一样兴奋,见到什么都感到新鲜。路边的大树,树下的小草,河沟里的流水……不管什么他都要亲手去摸一摸,拿一拿,跳进河沟里去踩上两脚……他太兴奋了:“妈妈,这里太好了,我们就住这里吧!”
妈妈告诉他:“我要带你到比这还大的城市去!”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天下还有比这还大的地方。
“妈妈,古城真的比郭勒市大吗?”
“那当然,比郭勒市大一百倍呢!”
“那我们快去吧!”
“别着急,我们办完事就去找爸爸,到大大的城市去,再也不回这小地方了。”
下午,她先到卫生局去。刚进办公室的门,一眼就看见许言坐在局长的位置上。她十分高兴,许老坐在这个位置上,事情一定会好办些。许老见高洁到来,喜出望外。立即起身与她打招呼,让座,献茶……见她带着孩子,又拿出糖果,招待小客人……互道寒暄。许局长简单向她介绍了十年来,盆地和郭勒市的变化。然后就把话题转到李明峰的问题上来。
他说:“大概是七八年中期,哪个月份,我忘记了。医院收到了侯城药学院寄来的公函,和明峰的毕业证书。函中称明峰的右派问题,属于错划,现与以改正,并表示道歉。毕业证书是64年底,学校收到医院给明峰摘帽的信函后,就签发了。但工作人员没有及时寄出。接着就是社会主义教育,文化大革命,一直拖到现在才寄出,致以歉意,云云……”
接着他又说:“他的纵火案,早就做出了结论:纯属栽赃,陷害。你猜谁是提出给他平反第一人?”
“可能是他的同学谢晶晶,再不就是方玉祥,或者苏科长。”高洁思量着说。
“万万没有想到,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而且,与你俩并无多少交情。”许言摇头说。
“谁?”
“宋一敏。”
“就是药房的宋大姐吧!”
“是,那时,我已调文教卫生局任副局长,全国正在开展真理标准大讨论,我正在伏案疾书,准备下午局级干部会议上的发言稿。宋一敏不请自到。她丈夫文革期间因为历史问题,在文工团会计任上被迫害致死,我想她一定是为这件事而来。”
她进屋就喊:“许局长,我有重大案情举报。”
我连头也没抬就说:“是不是你丈夫杨光正的事,他的问题已交公检法了,你去找他们,我下午还有会。”
“许局长,你误会了,我举报的不是他的事,我是为李药师鸣不平!”
我一听是李明峰的事,立即放下手头文稿,抬起头来说:“冤沉海底,夫死妻亡,你与他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许局长,可不能这么说,人间正道是沧桑,他们虽然夫死妻亡,但他们所做的事还在,他们对盆地的贡献还在,我虽与他们无亲无故,但我是他们的同事,我还有良心,难道我们就让他们的血和汗白流,冤沉海底吗?”
我被她问的张口结舌,第一次在一个普通女药工面前感到憾然。
我问她:“你有什么证据,能帮他们申冤?”
“有,我有三条证据,足以说明李药师是冤枉的。第一,药房着火,我第一个跑去救火,火救灭以后,第一个进入药房。全屋子看遍,并无‘大众牌’香烟头。跟在我后面进入药房的才是杜光荣,我光看见她手里拿着香烟头,没看见她从地上拣香烟头;第二,我进入药房时两万毫升的大酒精瓶已经破碎,可是,下口瓶的下口与活塞是分离的,如果是李药师的烟头引起着火,他为什么要先把下口瓶活塞拔掉?如果是故意放火,他为什么不把自己扔的烟头拣干净?第三,事后我亲自听到杜光荣和单志寿为了‘空中霸王金表’大吵大闹。那天,我在门诊药房角落里擦瓶子,他们没看见我。单志寿和杜光荣在值班室里吵,杜说:你是胆小鬼,拿着‘欧姆加’火都打不着,关键时刻,还是老娘出的手,金表该归我。单说:你算老几,鲁院长送给我的,你有什么资格要……从这些话里可以判定火是他俩放的,嫁祸给李药师。还有……”
她还想往下说,我拦住了她问:“到法庭上,你敢和她对质吗?”
“敢!我有日记在,时间,地点,人物一一记录分明,不怕她当面耍赖。”
“好,现在法院正在审理杜光荣的案子,我一定安排你出庭为李明峰辩白,把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粉碎“四人帮”,杜光荣因组织武斗,致伤人命,被捕入狱。在审理她的案子时,在事实面前她供认:64年李书记主持给李明峰摘帽,重用高洁,彻查鲁飞贪腐积案,惹怒了鲁飞。他勾结单志寿,杜光荣,进行反扑,李书记资格老;高洁根红苗正,又是党员,他们没敢动。就拿‘摘帽右派’李明峰开刀,他们认为这样容易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