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玉夜空下,小院内静谧无声,陋室简朴烛心与月海同榻而眠,记得上大学时有好友来访,也总是挤在狭窄的单人铺上闲聊至深夜。忙了一天本该又累又乏才对,烛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问躺在里侧的月海:“月海,你睡了吗?”
“没有”月海声音清冽,“没有青草的香气,我来到州国后便总是睡不着”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眸内一片清明
离开亲人,远嫁异乡,月海这样洒脱的人都会如此伤感,那么南宫竹思呢?她心里莫名的生出愧疚,沉声道:“前些日子我做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
不等烛心说完,月海道:“嗯,我听说了”
烛心一惊:“怎么?这事传的这么快?都传进宫里去了?”
月海盯着黑漆漆的屋顶:“这皇城帝都到处都是萧家人的探子,伯延与宣亦表面上是盟友,说到底不过是相互利用,他的一举一动伯延怎能不让人盯着”
烛心问:“月海,我算不算是个坏人?如果不是我答应公子,二小姐就不会被强行嫁给她不喜欢的人”
月海没好气回道:“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就是做坏事了又怎样?这世间大奸大恶的人多的去了,你做这点坏事阎王爷才不会记得”
烛心笑道:“真的啊?不记得就好,省的死了还要受剥皮抽经的刑罚”
两人半装着认真的胡扯了半晌,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了半天,月海忽然正色道:“你的那个公子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听得出月海对宣亦无半分好感,烛心却总觉得公子心中似有大悲难言,又知道月海是个火爆脾气,小声辩解:“他是个好人”
“你莫要被那副好皮囊迷惑”月海冷声说,“他若是君子就不会两方结盟,背信弃义,最可耻的是利用你对他的爱慕,假借送南宫竹思出嫁为由引出陇西王的踪迹”
烛心一怔,噌的一下半坐起来:“你说什么?”
月海也坐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婚娶之****连喜服都未换,若不是你被劫早在其意料之内了,他怎会如此淡定?”
仿若被人拿着冰锄硬生生在心上凿了个大洞般,任由狂风卷的生疼,所以公子?我又在无形中做了一次棋子?转而问道:“鸿烈呢?他明知会暴露行迹,又为何将我劫走?”
月海轻抿朱唇,复躺下:“不知道”
公子,你到底在想什么?陇西时,倾注大把财力助陇西王招兵买马,冶炼兵器。龙城帝都,你却又与三皇子统一战线。
烛心叹息,一夜辗转无眠。
天刚微亮,小院上空已升起袅袅炊烟,烛心熬了绿豆小米粥,古代未添加任何色素的小米粘稠醇香,加上一碟清炒的野苋菜,几个白白软软的胖馒头,也称得上色香味俱全。烛心正对着火塘里的火苗发呆,耳边突然有人道:“你是一夜没睡吗?脸色这么差”
烛心拍着心口,瞪了鸿烈一眼:“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吓死我了”
鸿烈在原地踏了几步,踩到地上生火用的枯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难不成在地上踏出几个脚印才算出声?”说着伸手拿了个白馒头蹲在烛心身边自顾自的吃起来,烛心坐在一截矮树墩上瞅了他片刻,鸿烈,你是真的甘心如此平凡一生吗?吃了一大半,见烛心盯着他不说话,鸿烈突然伸手在她鼻尖轻刮一记,烛心瞪着眼睛问:“你干什么?”
鸿烈淡淡道:“火塘里的灰烬飞到脸上了”说完将剩下的馒头塞进嘴巴里,立起身来拿碗便要盛粥喝,烛心劈手将碗夺过:“等月海起来了一起吃”
鸿烈塞着一嘴馒头,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努力的闭一闭眼睛,按住心口含混不轻道:“我快噎死了”
“你活该”烛心狠话还未说完,鸿烈突然眼睛一闭歪歪斜斜的倒在了一旁的柴垛上,烛心踢了他一脚,“还学会装死了?”踢了几下也不见他又反应,胸口也不见起伏,再探鼻息竟然气息全无。烛心吓得急忙高深呼喊月海,月海正在铜镜前梳妆,听到呼喊声散着一头青丝几步跨到烛心跟前,烛心正拍着鸿烈的后背急得满头是汗,月海扫了一眼心里想笑面上却摆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王爷这是怎么了”
烛心几近欲哭:“他吃馒头,我不让他喝汤,他….他偏要喝,我不让,他就被馒头噎死了”她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月海终是忍不住大笑着眼泪都淌了出来,烛心一愣低头见刚才还一副死人相的鸿烈,也俯着身子笑。烛心涨红着脸在他肩上狠狠就是一拳,月海笑眼看着烛心:“你早上没洗脸吗?一鼻子炭黑”伸手抹了一把,分明是火塘被熏久后留下的熏黑。
“鸿烈”烛心气急败坏的喊了一声,绿荫巷内一阵鸡飞狗跳
月海淡淡笑着,一手理着青丝:一晚愁云惨淡的烛心,经他这么一闹,已是雨过天晴。
晨光飒飒的将帝都陇上一捧金色,二楼雅间内的公子目光沉沉的看着远处并行而来的三人。
一路跟月海说笑着,两人一会儿看看胭脂水粉,一会儿又试戴着簪花钗子,只是苦了鸿烈挑着两担新蒸的皮渣走走停停。玩闹了一路,远远的见梅姐姐站在饭馆门口来回踱步,一眼瞅见烛心将她拉至一旁,悄声道:“宣少爷来了,在楼上的雅间等着”
烛心退后几步正对上他俯瞰的视线,展颜盈盈一笑,他也清清冷冷的浅浅笑着,白衣晕染着清澈的光彩,在这尘世烟火极重的早上俊美的那般不真实。
烛心轻轻推开雅间的木门,正听到盛呈碎碎叨叨的念着:“这个扣碗是个什么东西?是把菜做成碗的形状吗?”
“保证你吃了这次还想下次”烛心得意道
盛呈嘻嘻一笑:“龙城纷传帝都出了个未出阁的女掌柜,众人就是冲着这新奇事,也要来品一品这赵九扣碗”
烛心眉毛一挑跪坐在软席上:“这算什么奇事,我听说南姜的皇帝不也是女子吗?”
宣亦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昨日被些琐事牵绊住了,今日特来补齐贺礼 ”
烛心也不客气将面前的锦盒打开,是一柄色泽剔透的羊脂玉如意,随手托起如意把玩了一圈,如意如意却并不能如我心意。
盛呈道:“姑娘小心些,这是上乘羊脂玉如意,碎了可就跌了身价”
烛心装着很吃惊的样子:“很贵重?”盛呈狠狠的点了点头,烛心略一思忖,“那应该能卖个好价钱,贴补家用”
盛呈惊得下巴差点脱臼,宣亦却是面色一如往常,烛心将如意放回锦盒内,他是州国首富,随便一件珍玩自然是价值不菲。
“既然来了,好歹尝一尝我这小店的特色,公子虽然走南闯北眼界宽广,但是这扣碗肯定没见过”
他唇齿微启欲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只应下一个“好”字!
饭馆的生意忙起来多在中午与晚上,上午众人都在忙着准备食材,梅儿将蒸好的扣碗一一摆在两张四方木盘上,却只拿了一副碗筷。
烛心道:“给盛呈也拿副碗筷吧!他馋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梅儿一愣:“这不是给盛呈一人吃的吗?”见烛心浑然不解,“少爷向来只食清淡些的粥菜,这事南宫府上下皆知”看着烛心却是茫然,复叹气道:“大小姐去后,少爷日日醉生梦死,直到吐了好多血,差点送了命,郎中嘱咐肠胃以养为主,我们这些扣碗说到底也是油腻荤腥之物,还有这皮渣食材多是粉条,最难消化”
原来清明廊檐下,他并不是嫌弃,而是不能,只是他哪里又会在意这世间珍馐。她淡然一笑还是加了副碗筷,端起木盘:“他吃不吃是他的事,我们待客周全就是了”
梅儿端起另一张木盘,看了看四碗肉食,轻轻摇头,不过是多此一举。
待到将八大扣碗一一摆开,眼见着宣义持箸一一尝过,虽是每样只夹了一点,盛呈与梅儿相视一望,已是俱觉惊奇。
他放下木箸赞道:“风味很独特”
两人站在临街的走廊上,对着熙熙攘攘的人流看了半晌,皆不言语。宣亦开口道:“如今你倒不像在陇西时那么爱说话了”
她嘴角微微扯出一丝笑,不是不爱说话,而是不知道会说错什么,再次被人利用,却还是问道:“公子既然打算依附三皇子,为什么又要倾注大把财力在陇西王的军队上?”
他依旧淡淡笑着不紧不慢道:“起先不过是为了监视陇西王的举动,赢得其信任,时间久了,我反倒觉得他这个人着实有趣,不似伯延性情用事,倒是比伯延更有成大事的隐忍和气量,所以与其择一倒不如静观”
毕竟身处州国国土即便是财力雄厚终是不便建立庞大军队,况且他们要倾覆的一国江山,不是简单地占山为王。或许当日在梁国是有机会为南宫竹心报仇的,只是奈何她在身边,即使他与栾华同归于尽,她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梁国,她淡淡道:“我看陇西王似乎已没有了当日的雄心,他父皇如此对他,他身心大受打击”
他面色不动清清冷冷的看着她道:“今日与你说这些,不过是希望你能明哲保身,莫趟这滩浑水”
她双手扣着围栏望着街上吆喝买卖东西的人群:“若有一日,伯延做了皇帝要杀鸿烈,公子,公子可否护他性命?”
他不语,不是不答应,只是她的话太稚气。
“今日还未巡店,闲暇再来看你”
未等她再说话,素白的影子自耳边轻扬而过,雅间里正吃得不亦乐乎的盛呈见宣亦离去,急忙擦了擦嘴,临走不忘丢下一句:“下次来,再多做些”
梅儿笑骂道:“今日你是沾了少爷的光,下次再来必须给钱”
盛呈急忙又塞了一大口,含混不清道:“自家店,哪有要钱的道理”说罢,跐溜窜得没了人影
梅儿边收拾边嘟囔:“真拿自己不当外人”
烛心斜倚在廊柱上沉思半晌,不禁摇头自嘲多管闲事,如今有田有店,争取做个富贵闲人便是了,这世间诸事纷杂,却左不过红尘梦一场。一回身,正看到店门口几步开外,打扮着花枝招展的女子无骨水蛇似得攀附在鸿烈身上,他不将她推下去,反倒与她调笑起来。烛心只觉得七窍生烟,刚吃了几天饱饭,便开始作孽。
“自从王爷离开了陇西,不知道咱们陇西多少花楼的姑娘都哭红了眼,奴家也是着实想念王爷”女子娇媚的声音着实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鸿烈眉眼俱笑道:“花奴,你不在陇西待着做你的花魁娘子,跑到这帝都是为寻我吗?”
女子假惺惺的用帕子擦一下眼睛:“奴家是被一个绸缎商人骗来的,说好的为奴家赎身,谁知竟成了私奔,来到帝都不过几****就喜新厌旧了,没办法,奴家又没了盘缠回陇西,只好在帝都重操旧业了,这年头哪还有像王爷这般重情重义的,咱们花楼姑娘,哪个不赞王爷出手大方”
鸿烈正想告诉她,如今自身处境,身后已响起冷带肃杀的声音:“从前的王爷是个富贵王爷,如今的王爷是个落魄王爷”说罢,拖着他半截衣袖往店里拽,“扣碗食材准备齐了吗?还有时间在这拈花惹草,今天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女子连呼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