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初,梅姐姐与张福大婚,因两家毗邻而居,不过是将中间的院墙一拆,张家几挂鞭炮便热热闹闹的将新娘子迎了回去,自此以后两家合为一家,视彼此双亲为己至亲,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梅姐姐心灵手巧,敏捷聪慧,她会是个好妻子,张福大哥为人戆直善良,他必会待她如珍若宝。
酒宴欢畅,烛心不禁多饮了几杯,宴席结束后,鸿烈扶着晕晕腾腾的烛心踏上归途。烛心属于一喝酒立刻上头的人,此时更是满面通红醉眼迷离,好歹心里还是清楚的,只是歪歪斜斜的步履不稳,想到今日喜宴的热闹,不禁自嘲:“我这嫁了两次也没嫁掉,以后怕是真的没人要了”
鸿烈灿然笑问:“怎么?羡慕了?”
“嗯,羡慕,羡慕姐姐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羡慕张福大哥心中只有姐姐一人,羡慕他们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更羡慕他们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相偎相依”许是酒精刺激了神经,烛心将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鸿烈道:“如果你到了白颜皓首依然没人要的话,我倒是勉强可以收了你”
她一把将他推开,几步踉跄差点摔倒,鸿烈急忙揽住她,烛心指着鸿烈的鼻子愤愤道:“哼,美得你,我才不做小妾呢,便宜了你们这些臭男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张福生在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只娶你姐姐一个吗?”他质问
她闭着双眼觉得头疼,懊恼的说:“怎么不会?你就不能顺着我的话说么?为什么总跟我做对,你可知你有多讨人厌,讨人厌”说着就是一顿拳脚相加,不过幸是有些醉了,力气不大。
鸿烈将她手脚箍住柔声安慰道:“好,我讨人厌,我错了,快些回家吧!满街的人看你撒酒疯,你更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谁稀罕他们娶我”声音明显弱了下来
忙活了大半月,烛心的饭馆终于要开张了,新店开张酒水吃食一律半价,倒是吸引了不少客人,只不过她取得店名实在是古怪新奇又通俗的让来来往往的人忍俊不禁,鸿烈仰着头看了半天然后突然问:“修葺饭馆的钱是哪里来的?买这些桌椅板凳,再将前后院一气打工,如此浩大的工程花了不少银子吧?”
烛心眼珠一通乱转,道:“当然是我辛辛苦苦攒的”
他眉眼一挑:“哦?赵烛心,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撒谎的时候眼睛总是会不停乱转?”
“呵呵,会吗?我怎么不知道呀!”打着马虎眼就想脚底抹油赶紧溜
鸿烈一把拉住她的后衣领将她提溜了回来:“送你离宫时那件狐裘呢?”
烛心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突然问起狐裘的事了,果然是富贵时不惜一掷千金,贫困时一根头发丝都能记得起来,烛心只是笑嘻嘻的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再追究。谁知他依旧不依不饶的等着她说下文。
烛心只得从实招来:“狐裘大氅被我卖了,反正我现在是还不起,你要是觉得这店里哪件东西值你狐裘的钱,你尽管拿去好了”关键时刻,她耍赖的本事倒是一点不差,果真是为女人与小人不好惹也!
他并不要她的桌椅板凳,只是依旧看着那块牌匾上的店名:“那就是说这家店也有我的一半?既是如此,你取名字是不是该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烛心暗想,他若是知道,买房子的银子是偷了公主府的金筷子换的,是不是要把房子也抢走呢?正在游思,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嬉闹:“赵九扣碗?辛夷啊!你说这名字是不是俗不可耐啊?”
烛心笑着一把拉住月海和辛夷,你们出现的可真及时,不知道帮我解了多大的围:“你们久居深宫,消息倒是灵通”
月海叹道:“我们好歹姐妹一场,你竟然不辞而别,今日你新店开张,我们自然要来大快朵颐一番”
三人经过鸿烈身旁,辛夷微微行礼,被烛心一把拉了过去:“来到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
大家嘻嘻哈哈凑了一桌,烛心招呼她们先喝些茶水,转身钻进厨房,正看到梅姐姐细心的为张福擦着额头上的汗水,烛心有意咳嗽了一声,梅儿顿时羞得脸颊通红。
烛心歪着头就是盯着梅儿看个不停:“姐姐成亲后,出落的越发妩媚了”
梅儿又气又笑:“你这丫头,等你成亲了,看我怎么逗你”
他二人成亲后家中仅有几分薄田,烛心的饭馆只雇佣了两个打杂的,正愁寻不到贴心的帮手,又深知梅儿也是做菜的一把好手,索性将夫妇二人拉倒店里帮忙,并许诺若是盈利五五分成,梅儿起先不同意,但烛心又道若是没有盈利大家都白干,请姐姐看在她如今实在拿不出工钱多雇几个人的情况下帮帮她,梅儿明白她的心意,又见她说的可怜,只好应了下来。
烛心系上围裙,盘算着给他们露一手家乡的拿手菜——扣碗。儿时,村子里婚丧嫁娶扣碗这八道菜皆是必不可缺少的,她也只是明白个大致做法,这几日与梅姐姐研习多次,终于做出与儿时吃过的扣碗相近的味道,烛心的意思是先将扣碗面市,再根据客人的意见集思广益进行改良,梅儿也表示赞同。
烛心将扣碗一一端上桌,辛夷与月海齐声赞道:“好香”
烛心示意她们尝一尝,众人正要举箸,月海笑道:“先别忙着吃,你先给我们讲讲,如此俗的不能再俗的俗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说罢,引得辛夷也止不住笑起来
烛心道:“其实很简单啊!就是我常到巷口买炉饼,卖炉饼的老板人称陈六哥,我一时好奇便问道,陈六哥,你那五个哥哥也是卖炉饼的吗?陈六哥就笑了起来,说他是家中独子,之所以叫陈六是因为他生在六月,他烤的炉饼呢也叫陈六炉饼,这样口口相传,人们就会知道陈六家的炉饼最好吃,所以我就想啊!我生在九月,店里又主卖扣碗,干脆就叫赵九扣碗呗!”她认认真真的详细讲述了一番饭馆名字的由来,话刚说完只见月海笑的发间步摇乱颤,辛夷低着头肩膀却是抖个不停,斜睨一眼对面挺身端坐的鸿烈,他紧闭薄唇只怕也快憋出内伤了。
烛心气道:“我们这小店本来就是招待平民百姓的,那些有权势的大户该去--客满楼”烛心故意将最后三个字说的咬牙切齿
鸿烈一听客满楼三个字,许是怕烛心将那晚的糗事说出,借口说去厨房帮忙,起身离去。
月海止住笑夹了一筷子腐乳肉,赞道:“这猪肉入口即化,一点都不觉得肥腻”
辛夷则夹了一块下层的皮渣:“这是什么?”
“粉条做的皮渣”烛心问道,“味道怎样?”
月海饮了一杯酒道:“菜还可以,酒却不好”
烛心翻着白眼:“细数整个帝都,就是当今圣上的御酒也比不上你翟月海酿的酒”
月海得意的挑起眼皮:“那是,不过我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喝的上的”
辛夷正要尝一尝眼前的丸子汤,烛心眼珠一转笑嘻嘻的将甜丸子汤推到月海跟前:“再尝尝这个,甜丸子汤你肯定没见过”
月海见烛心笑的不怀好意,放下正要举起的汤勺,眼睛瞅着烛心,话里却问道:“辛夷,你快给这丫头搭把脉,我怎么觉得她眼冒金星呢?”
辛夷痴痴一笑不理会两人,夹了一筷子酥肉扣碗,细细品味着。烛心殷勤的为月海盛一勺八宝甜饭:“月海呀!俗话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当然要发扬光大”
月海眯着眼睛向后仰了仰身子,又俯上前来单手托腮:“烛心,你现在真是一副奸商嘴脸”
烛心绞着手指哀求道:“你到底愿意不愿意帮我酿酒啊?”
月海端坐起来,斜睨了一眼那道粉蒸皮渣扣碗,烛心急忙夹起一块殷勤的放入月海的碟子里,月海戏弄够了烛心,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她这般爽朗无忌的性子,憋在深宫确实不得自在。
烛心刚发现辛夷其实是典型的吃货一枚,看着她将满桌的扣碗尝了一遍,烛心递给她半个馒头:“扣碗就着馒头最好吃”
辛夷结过馒头问:“你这些菜都是怎么做的?为什么叫扣碗呢?不过每道菜都酥酥烂烂的,香味浓郁”
“因为都是扣在碗里蒸的菜所以就叫扣碗了,蒸菜本就酥烂老少皆宜,多数以猪肉为原料”话说一半突然打住,“辛夷啊!我这扣碗可是只此一家,你该不会是想偷师学艺吧?”
辛夷道:“因为…我想”话刚开头,眼睛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月海,转口道,“想回去做给长辈尝尝”
烛心方才本就是有意逗弄辛夷,她父亲是近前御医,岂会贪恋她这点手艺,于是笑道:“这有何难,你们带些调好的扣碗回去再笼屉上蒸熟即可”
忙碌一天之后,只将食盒递与辛夷,将其送走,月海难得出宫便以要帮烛心酿酒为名,让辛夷带话给崇华殿,只说她在宫外住些日子,任何闲杂人不得来叨扰,辛夷临行前悄声让烛心好生照顾鸿烈,烛心不禁有些糊涂,她一个御医的女儿与陇西王很熟吗?星斗阑干,寂寂长街,已是繁华散去,众人皆在忙着收拾残食剩酒准备打烊,烛心独身站在门外望向沉沉尽头,他终是没有来,这龙城帝都到处是南宫府的产业,说是南宫府不过是因他身份特殊打的幌子,他的生意涉足各个行业,今日饭馆开张的鼎沸他怎会不知呢?月海悄然立在她身旁:“在想什么?神情这般落寞,我听梅儿说今日进账可观,怎不见你雀跃”
烛心浅笑摇头,门内的鸿烈望一眼门外,神情肃肃,心中却微微生疼:真是个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