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姜到底混进来多少伯延的人,昨夜他们一行人拼尽全力却也挤不出人潮,可见这股势力强大,且不论那人为什么会放过烛心,单是昨夜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挤散已是胆战心惊,这腥风血雨仅仅是个开始,他欠她太多,若有一天战死沙场只能来生再报了。
辛夷忙着帮烛心整理食材,两人路过鸿烈的卧房见房门半掩着,他又立在窗边发呆。烛心将粉条放在辛夷的簸箩里,使了个眼色抿嘴一笑悄声说:“我去吓他一跳”说罢蹑手蹑脚的溜了进去,辛夷微笑摇头,这游戏都玩了多少遍了,哪次她得逞了?不再理会,将备好的食材放去马车上。
烛心踮着脚尖刚想拍他的肩膀,鸿烈开口道:“烛心,我们相识多久了?”
她自觉没趣,嘟了嘟嘴巴靠在窗棱上斜对着他:“三年?四年?两年?不记得了,好像是很久了,时间过得好快”
他转过头温柔的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毛,她紧了紧胸口的衣服鄙夷的看着他:“你,你想干什么?”
他微微一笑檀骨扇在她脑门上轻敲一记:“你呀!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还是这么没羞没臊的”
烛心轻哼一声:“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你这种人能学什么好啊?”
两人哪天不揶揄对方两句,倒觉得稀奇了
“我问你,咱们亲见姜王的机会是有了,你有几分把握能借的兵力粮草?”烛心坐在饮茶吃饭的矮几上拿起茶壶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鸿烈早已习惯了她没规没距的散漫样子,也懒得总是束缚她:“当年姜国先王突然驾崩,膝下无子女,族人内乱只杀的血染朝堂,姜王被亲信护送至州国避难,后族人内讧竟是两败俱伤姜王渔翁得利,我州国虽未兵卒相助,但若不是我州国庇护恐怕也没有如今的姜王,她归国之时与我父亲曾约定将来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定会鼎力相助,我父亲当时只当是玩笑话,随口约定以玉珏为证践实今日诺言。想不到竟会一语成谶,只是言语约定并无文书”他无奈一笑,“我们只能碰碰运气了”
这些军国大事她不懂,陇西王手里究竟有多少兵力她也不知,事到如今确实只能碰碰运气了。目光瞭远,临安城似在一幅水墨画中,小商小贩的叫卖声入耳,烛心突然有些想念龙城的日子,梅姐姐、姐夫、月海,还有小晴澜你们可好?
辰时将近,食材都已带上马车,此去祸福未知,鸿烈命令辛夷等人留在客栈等消息,如有异动尽快撤离。辛夷虽不情愿,但一起入宫确实不是良策。烛心跳上马车并不进去,而是和鸿烈一左一右坐在了辕座上,两人相视一笑,扬鞭一记,马儿朝姜国王宫的方向行去。一路说说笑笑时不时的互相揶揄两句,看似欢快却弥漫着淡淡的忧伤,若不是不得已他绝不会让她冒这个险,前方不知是康庄大道还是末路穷途,无奈他只是觉得无奈,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狠戾阴暗的陇西王心里竟然多了这么一丝牵挂。
行至宫门口,早已有两股宫人等候在一旁,一股显然是膳食司的人,帮着将食材卸下恭声道:“请姑娘随我们去膳食司”说完,再无半句废话,井然有序的端着食材就走,烛心一时有些胆怯,慌忙看向鸿烈,他轻握一下她拢在一起微颤的双手:“去吧!别怕”她心里莫名的安定了许多,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他望着她的背影,那样瘦瘦小小的身躯,跟着他风风雨雨担惊受怕,她不似辛夷坚韧,也不似月海果决,更没有扶摇的看似柔弱却执着,她只是一个最寻常最普通的女子,她想过的生活就像在龙城那样,开个小饭馆忙忙碌碌安居乐业,说来她在这世上竟是举目无亲,所以才那般渴望能融入别人的生活里,只可惜她想要的他永远给不起。
宫宇层层叠叠,金瓦琉璃,高墙飞檐,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
一行宫人将鸿烈引进一所偏殿,众人在门口止步,一人恭恭敬敬道:“请公子在琅嬛殿稍候,殿内古今典籍公子可随意浏览”
鸿烈微微颔首进殿,见殿内满目书籍分类了然、罗列齐整,天文地理,农桑衣食应有尽有,只在进门左侧有一矮几放置些糕点茶水,整个大殿井然有序的排着一排排的书架中间留下供人浏览的小道。料想姜王会磨磨他的性子,悠悠然穿梭在书架间随意翻阅,待翻阅到“农科”不禁停下了脚步,这里竟然有失传已久的《野老》全系,鸿烈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取下认真品读,正看的酣然,忽听得有人悠然道:“公子怎会喜爱这类书籍?”鸿烈见眼前之人手拿一本《神农》神仪明秀风度不凡,虽不敢确定身份心里也猜的八九分,恭恭敬敬作一揖。那人和颜悦色道:“少年多轻狂,你这个年纪正是广涉兵法《太公六韬》之类云云,怎会喜爱这些农家著作?”
鸿烈坦然道:“国以农为本,民以食为天”
那人依旧一派温和:“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兴业安邦可不是个轻松差事”
他竟将“一国之君”当做一个差事,可见其人心性高远恬淡,一手《神农》一手《野老》,也算志趣相投,索性坐在矮几旁,煮茶论书,谈笑间两人虽是两辈人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膳食司内,烛心做了自己最拿手的八大碗,听得掌事传膳,与宫人一道鱼贯而出。用膳的地点在一湖心亭上,远远的望见一女子懒懒的靠在围栏上,宫人将食盒放下,静候吩咐,女子依旧懒懒的道:“烛心?而非赵九”
烛心未敢抬头,听声辨人应是姜王无疑,她在这里,那鸿烈呢?姜王将鱼食抛洒进湖里,引得一群锦鲤争相追逐,姜王净过手吩咐宫人退下,单留烛心一人候在身旁。
姜王见她恭恭敬敬低着头一副乖巧模样,不禁觉得好笑:“昨夜胆子不是很大吗?怎么今日这般胆怯,我又不是夜叉,你害怕什么?”
烛心小心翼翼的抬起头见姜王一手支在栏杆上懒懒的瞧着她,一双美目似笑非笑捉摸不定,身着寻常衣饰,不似昨日华丽繁复,顿觉亲近不少,想到言多必失,只是微微报之一笑。
“你是陇西王的妾室?”
“当然不是了”烛心一听此言顿时忘了矜持,“我才不要当什么小妾呢”
姜王眼波一转:“那何以为他舍生忘死?”
烛心一时无言,何以呢?顿了顿回到:“他曾救过我,我也不想欠他的,自此以后我跟他也算两清了”姑且念及他将自己自陇西带回算作恩情吧!烛心见姜王还算和善,小心翼翼问道,“陛下,您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们的?”
“你们当我南姜是什么地方?自你们一入南姜疆土,一举一动莫不在我眼中”姜王言语中不似方才随意隐隐透出一丝威严
烛心也正色问:“那么隐卫潜入宫中留书也自是陛下有意手下留情了”
“姜国王宫是什么地方?岂容人随意进出,若不是看在他父王母后的面子上,你们手下的那些送信人哪个能逃过这天罗地网?”姜王见她脸色煞白,轻笑一声,“你不必担忧,什么夜潜宫内留书,不过是为了试探我的心意,陇西王也算孺子可教”
烛心恍然,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鸿烈的计策而已,夜宫留书若是隐卫平安而归便是事成,只是姜王未将留书的隐卫拿下也未召见所以一时让人难以揣摩。可是鸿烈,那些隐卫跟随我们出生入死忠心护主,你将他们的生命看做什么?
“陛下,没有见鸿烈?”
姜王的笑意更浓:“还说你们之间没有私情?他若不宠你爱你,你怎敢如此胆大直呼他名讳?”
烛心窘迫急的满面通红正想解释,姜王使个眼色:“你的情郎来了”
鸿烈随王附翩翩而至,两者皆是丰神俊逸难分伯仲,不同的是王附更加多了几份成年男子的稳重儒雅,鸿烈则是带着那么几丝弱冠少年的桀骜,由远及近看见烛心恭敬的立在一个女子身边,见她安然无恙心下长出一口气。知晓那女子必是姜王无疑,欲行大礼,姜王开口道:“不必多礼,今日相聚不过是寻常家宴,我非帝王你也非王爷”鸿烈听她这话中有话,也未多话,恭敬一揖。
烛心将食盒内的扣碗摆出,退至一旁。王附温言:“既是家宴,丫头也一起坐吧!”
烛心踟蹰看一眼姜王,姜王颇有几分醋意的看着王附笑言:“烛心还不多多谢王附抬爱?”
烛心谢过在鸿烈身旁坐下,想到他视人命为棋子的狠绝不禁心生厌恶。
姜王夫妇常年在宫中自是锦衣玉食,但偶尔也微服出巡吃些民间的寻常饭菜,只是烛心做的这八大扣碗着实新奇,竟分不出属何菜系。烛心一时语塞随口胡编说是邯郸菜系,众人知她杜撰,皆报之一笑。杯盏箸食间,姜王只是随意拉些家常,明知他们此来目的,却硬是将话堵的严实让他们无法开口,烛心觉得鸿烈是拉不下面子,于是开口笑问:“陛下,咱们今天既是家宴,我们总是陛下来陛下去的觉得好不生分”
姜王随口道:“当年避难之时素与李皇后亲近,你们两个小辈可称我姨母”话出口已觉失言,暗想丫头慧黠
鸿烈接过话茬不再多做婉转:“姨母即感念当年情分,想也未忘记与我父皇的玉珏之约,如今奸佞当道,望姨母助我平息叛乱,一登大统”
姜王敛容正色:“陇西王即已直言,王附以为如何?”
这个王附虽然话语极少,但是此时他的一字既是千金也难求,烛心颇为紧张的看着他,王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少年才俊,心怀天下,可以重托”
姜王思忖片刻:“实言相告,我姜国如今民康物阜,百姓安居,确实不想引火烧身”
鸿烈正言:“但若计较长远梁国君主不是善辈其觊觎南姜已久,梁王虽北但他若与州国新任君主结为同盟必会成为南姜大患,到时候他们先是吞并南姜再来个两虎相争,战乱四起民不聊生,想来也非姨母乐见”
姜王颔首:“但愿你今后真正能做到心怀天下,百姓为先”
烛心与鸿烈相望一眼,如释负重。
“我借你兵马三万,保证后方粮草供给,但我的条件是姜州两国缔结契约永世交好,危难互助,如有一天姜州无法避免刀兵相见,州国需效仿晋军退避三舍”
鸿烈,刀剑无眼,愿君珍重,她在心里默默祝愿,姜国事毕,离别将近,她蓦地觉得各归各位才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