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半晌午,伙计们里里外外的忙个不停,徐青也去送土炒馍了,烛心站在灶台前慢慢的搅动着锅里的糖稀。
小伙计急急忙忙的进来道:“掌柜的,京兆尹大人来了”
来往的多了自然也就熟络起来,烛心也未多想:“请大人进来呗”
小伙计看了一下满地堆积的果子:“咱这小作坊哪还有立脚的地方”
“你来熬糖稀,我出去看一下,记着要不停的搅动,熬坏了就全灌你肚子里”烛心笑骂着将铲子交给他
小伙计早已习惯这个小掌柜的刀子嘴只是嘻嘻一笑。
烛心见门外停着两顶轿子,又见只有京兆尹一人,一时有些糊涂,作揖道:“大人今日怎得闲来我这小作坊光顾”
京兆尹并未寒暄:“陛下口谕,宣姑娘进宫”
烛心一阵心慌呆了一呆急忙将围裙解下:“大人可知所为何事?”
京兆尹摇头,烛心追问:“依大人看,是福是祸?”
“早朝过后,陛下气色和悦,依我看应是福气”
烛心多多少少安定了些,正巧徐青送货回来,将围裙塞给他:“姜王召我进宫,店里的事你多看着点”
徐青还未多问,烛心已经上了软轿,攥了攥手里的围裙心里隐隐些许不安,刚得了消息南姜要给陇西王运送第二批粮草,主上有令主上有令斩杀先锋、截获粮草,这个时候突然召烛心入宫莫不是与此事有关?
虽然京兆尹大人提前跟她透了口风,烛心却深知帝心难测,依旧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低着头不敢多言,姜王这次并没有为难她,淡淡的说了句起来吧。烛心垂首立在一旁,姜王将手中的奏章放在一旁,漫不经心的问:“你这个年纪早就该嫁人生子了,怎么又捣鼓起做生意了”
南姜民风开明一国之君都为女子,故而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妇人也算比比皆是,但像她这样待字闺中的女子孤身混迹于集市的却极少,烛心略一思忖:“小女想问陛下一句话”
姜王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不用这般拘束,大可像那日家宴时一样畅所欲言”
烛心松了口气抬起眼帘目光诚恳:“陛下可想过有朝一日建立一个男女平等的国家?”
男女平等,姜王听到这四字双眸瞬息精光一现,她为帝以来姜国女子的地位已经提高了不少,但女子终究处于弱势。烛心今日竟能说出她心中所想,着实让她吃了一惊,多数女子自出生以来无不受三从四德、男尊女卑的教化,这小女子的脑子里怎会有这种想法?
姜王愈加觉得这丫头有意思:“男女平等不过是臆想,譬如像你这样闺中女子经商的,普天之下能有多少,即便是真正有生意头脑也只是躲在父兄夫婿之后出谋划策,若来人前侃侃谈论只怕是难以承受是非口舌”
烛心正气道:“今有陛下一国女帝,女子经商有何不可?我还见过很多女官呢,她们巾帼不让须眉一点不比女子差”
姜王诧异:“你在哪里见过女子为官?”
烛心回过神来,暗责自己失言:“在……在梦里,我梦到有个国家那里男女平等,一夫一妻,女子与男子一样经营生计并不逊色,更有些家里男主内女主外”
姜王付诸一笑,她讲的这些确实是痴人梦境,言归正传,姜王道:“陇西王离开临安已有月余,他们已将沣京从梁军手中夺回作为据点,第二批兵马粮草也当过去支援,你可愿做这个粮草先锋?”
烛心眼珠咕噜一转,姜王是天下唯一的女君主,如若应下自己便是这天下第一个女官,慧黠的眨巴着双眸问:“那这个粮草先锋是多大的官啊?”
姜王一本正经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虽是运送补给,却也是十分重要”
烛心自有她的私心,此回州国路途迢迢,她出来的狼狈,怎么也得风风光光的回去,且沣京距龙城也不过十多天的路程,她好想梅姐姐他们,也着实挂念自己的小店,最重要的是此次回去有南姜军队护送至沣京,她不必花一文钱,如此算来这笔买卖可以成交。
烛心欢欢喜喜的应下了差事,姜王意味一笑:“你见到陇西王帮我带句话给他”烛心认真的等着听下文,姜王不慌不忙的饮了口茶,似在思索该不该说,事关南姜社稷还是决定将昨晚与王附商谈的结果说出,慢悠悠的放下茶盏看向烛心:“梁国觊觎州天下已久,自那小皇帝继位以来富国强兵没有一日不是在为一统天下做准备,为君者为民也!少年帝王想要大展宏图千古留名实是为了一己之私铁蹄征战这样即使天下一统换来的不过是百姓怨声载道”
烛心记得初次见栾华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锋芒毕露确是野心勃勃之辈,只不过那时候她尚且没有经历过如今的颠沛流离,并不了解栾华的狠絶,当日还赞他励精图治是个好帝王,原来是为了铁蹄征战做准备。
“烛心,沣京地处三国交界,你到了那里便会看到战争带来的是什么”
方才的欢喜瞬间消散,烛心面色也凝重起来:“那陛下是要带什么话给鸿烈?”
姜王眉心微锁:“我知道我若说出,你们定会觉得我太过自私,如若我一人恶名能换来这场战争早日结束,也心甘情愿了”
她再强势终究是个女子,一国女帝担当社稷重任终是有些心力交瘁,烛心突然觉得她身上的光华在此刻消殆的柔弱不堪,不禁有些心疼:“陛下”
姜王摇头表示她不需安慰:“我希望你能去劝陇西王先与伯延联手抗梁”
烛心不由得一颤,他们几经生死,为的就是夺回帝位,与伯延联手岂不是让鸿烈俯首称臣吗?这世上果然没有不出本钱便可盈利的生意,原来这才是姜王本意。
烛心为难的一时没了主意,小声嗫嚅:“我的话他未必会当回事,他心里想些什么我现在都猜不透,逃往邺城的时候他差点就把我弃之野外,更别说现在我也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她心里竟有这些隔阂,姜王不忍让她为难:“那只将话带到即可,不必多劝”
烛心默应,有些失望的说:“我走了,我的小店怎么办啊?刚刚起步又要关门了”
姜王微笑这丫头终究是孩子心性:“有朕在你的赵九作坊必会如火如荼,等你回来,只管备好精力数银子”
烛心也笑起来,方才的阴郁渐渐散去:“陛下可否在宽限给我三两天时间”
“怎么?还不放心你的小作坊?”
烛心摇头:“陛下的侄儿陶丘左与其夫人关系并不融洽,我想在我离开之前将他们之间的心结解开”
将王不解:“陶丘家的长孙夫人是州国南宫府的大家闺秀,他们夫妻相敬如宾怎会不和?”
烛心不知从何说起:“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说来话长,祸因我起只当我欠了南宫竹思的吧!”
说到陶丘家,突然想到昨日阿左进宫说起关于那个叫徐青的少年郎的事情,姜王装作随意问道:“听说你的作坊里有个叫徐青的州国人?”
烛心暗想姜王真是心细如尘:“他是我儿时的玩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陛下尽可放心”
丫头心思纯良,此时将实情相告,必会打草惊蛇,况且这趟兵马粮草若想安然到达沣京,还得赌一把那少年对烛心的情意。
午膳过后,烛心拜别姜王,跟随在内侍官身后走在偌大的皇宫里,耀眼的金乌让整座皇城气势恢宏,一派祥和。烛心突然觉得这宫里似乎少了些什么,想了许久突然反应过来,这里没有州国帝宫内的森森压迫,更少了后宫的阴暗争斗、尔虞我诈,也就没有红颜白首盼君至的悲哀。也许将来公子与鸿烈都是要做帝王的,从前鸿烈在她眼里就是个浪荡公子,现在想来他城府颇深,让人捉摸不透,但却不受半点儿女情长牵绊,这样的人确实适合做帝王,那公子呢?他心心念念只有南宫大小姐一人,这样一个多情的人,并不博爱也从未觉得他什么时候说过心怀天下的大话,顶多收成不好的时候免些租子或是农忙的时候与农人们一起劳作,倒是他身边的那些人一个个整天将天下大任挂在嘴边,复国,复国,不过又是一场战争。
出了第一道宫门就可以乘坐软轿了,烛心似乎听到有人远远的唤她,驻足转身见陶丘左大步行来,他见到烛心故作惊讶的问:“烛心姑娘怎么在宫里?”
烛心懒得跟他打哈哈:“陶丘公子只怕早就把我们家八辈祖宗都查的一清二楚了吧”
陶丘左很认真的说:“姑娘说的不对,别说您祖上八辈就是您的祖籍在下都没查清楚”
烛心颇为得意:“你就是将邯郸城翻个底朝天也翻不出半点蛛丝马迹,陶丘公子要真能在邯郸查出点关于我的事情,我还得真金白银大礼相谢呢”
陶丘左含笑道:“姑娘说的极是,虽未在邯郸查出什么,但姑娘在龙城出嫁前夕失踪的事情可是闹得满城风雨”
烛心也不跟他着急,歪着脑袋道:“南宫府的封口事宜做得颇为出色,想必陶丘公子想知道并没查出来”
陶丘左笑问:“哦?看来只有烛心姑娘能解在下的疑惑了”
烛心慧黠一笑:“陶丘公子是生意人,我赵烛心也是生意人,我帮了你的忙能得到什么好处?”
陶丘左倒是大方:“只要在下能做到的姑娘只管提”
烛心撑着下巴思考了半天:“我一时也想不出要些什么,你姑且先欠着吧“环视四周,莞尔一笑,“我想找个地方爬山,陶丘公子可愿意做个向导”
宝马雕车辚辚行驶在出宫的石砖上,烛心轻抚过车内挂着的平安穗子,悠悠开口道:“二小姐真是好福气!”
陶丘左颓然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