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紧闭,半开的窗子耷拉着身子,看不到屋内的情形,只是整个院子寂静的可怕。
琴儿下意识的拉住秦貉的衣袖,心房乱颤,忐忑不安。
停于石阶之上,侍卫上前推门。
迎面是空寂的房间,跨不进去,淡淡的药草味中还混合着一些腥味。
“皇上,不好!”
先入内的侍卫低喊一声,秦貉立时拉着琴儿跟了进去。原本秦貉就感觉着有些不对,现下看见眼前的场景,垂在身侧的拳头握得咯咯直响。
只见地上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鲜血染红了他银色的发髻,地上的血迹已干涸,想必是死去多时。老者漆黑的眼瞳等的异常的圆大,不甘和愤怒之色凝固在眼底。
琴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虽说战场上曾也见了不少的生死,却还是难以接受。
生命总会有结束,却不应当是这般的离去。
“将老先生送回鬼谷。”
“是!”
身后的侍卫应声,秦貉已带着琴儿离开。
此时的秦貉浑身充满煞气,琴儿不明所以的跟在秦貉身侧,不发一言。
想必那老者对秦貉极为重要,虽不知那老者是谁,但看秦貉此时的怒气便也能知晓一二。
半晌无语,秦貉不开口,琴儿也沉默着。
虽说两人此时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僵硬,但是很多事儿琴儿都不会主动开口去问。秦貉说给她,她便听着,若是未曾提起,她也不会自行的探究。
他们都清楚,以前的那些并不是不存在了,只是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哪一天不小心碎了,就再难以补救。
是谁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街上来来往往的,不乏成双入对的。
两相携手,共守华发。
与寻常人家是易事,于他们,则是不确定的未来。
“琴儿,我一定会治好你的手。”
捧着琴儿的双手紧紧的握住,秦貉坚定的说。
怎知世事变化,今后不一定会有机会。琴儿并未多言,只是大概也知晓了那人的身份。早先就听闻珉琉有鬼医,性格怪癖,医术虽高却非登高望重之人。救人全看心情,即使有人死在眼前,也不为所动。
医者,救人也。
世人皆认为医者医人乃是天经地义。
可当自己被需求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做到毫不保留的奉献。她到是觉得鬼医是个真性情,不似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街市上转了一圈,两人都无心于街市上的喧嚣,各有心思的无目的走着。只是一路上,秦貉紧紧的抓着琴儿的手。
走入斯楼,琴声鸣响,单单是一个琴音,琴儿的身子已然僵住。
“怎么了?”
察觉到琴儿的异样,秦貉几不可见的皱皱眉,楼上琴音依旧,秦貉下意识的看了眼琴儿的手,心下愧疚曾生。生怕琴儿再度哀伤,就吩咐换了个地方。只是转身之际,琴儿分明看到了二楼窗的那袭白衣。
惊鸿一瞥,心下慌乱,却也不敢泄露情绪。
直到回了宫,还以为不过是一场梦,然那袭白衣清晰的飘荡在脑海,那琴音,一直在耳边回响。
这一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夜半,帘卷西风,潮湿的空气伴着夜的清寒令床上的人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月色华美,对月举独杯。
对影三人,长叹瑶琴宫。
月华圆,远处,谁的琴音凄凄?
那年偶然,一棵黑珠,一晃多年已过。黑珠依旧闪着最初的光泽,只是那线,不知换了几多次。断了,再换上新的,只要珠子依旧,仿佛那一切就依然未变。
离国灭,她已为人妃,又如何?
只要她愿,他亦愿。
本是他晚了一步,此次可还来得及?
琴音凄凄,依旧是那曲,却是不同的情。多年前,离国客栈,一曲惊了数人。多年以后,男子一琴月下,孤寂。
自那之后,秦貉曾多次带琴儿出去逛市集,只是那日的惊鸿一瞥,真似梦一场,再无一丝消息。
转眼间,已是年关,无雪,却也到处有了年味。
三日后群臣大宴,洛文也解了禁。秦貉本是要琴儿一起的,只是琴儿执拗不去,也无可奈何。琴儿本就是一个敏感点,不去也好。
秦貉本就想与琴儿两人过这新年。
前些日子大臣又把选妃提上了日程,这时候琴儿再露面,说不准又成了众矢之的。
秦貉如是想着,但若是知道那日看到的会是那般景象,无论如何也会带上琴儿在身边。
晚宴还在继续,秦貉已经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席位。众臣子恭送,洛文及时的跟上去搀扶。秦貉不知是真醉还是假意。任由着洛文送他到了瑶琴殿。
“皇后且回去吧!”
“是!”
看洛文转身离开,秦貉抬手揉了揉额角儿。自知并无多饮,可头晕的厉害。
推开殿门,殿内静谧无声。
“离琴儿!”
洛文的脚还未踏出瑶琴殿,便听一声大吼伴随着冲天的怒气直冲云霄。斑驳的阴影下,洛文几不可见的扯了扯嘴角儿,沉默着出了殿门。
翌日,年还没有过去,众臣都在家与妻儿共享天伦,瑶琴殿却是一片寂静。
三日之后,朝堂上下皆知琴妃被打入了冷宫。而原由,却无一人得知。也没有人想去探究。
琴妃,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之前得了盛宠,众人才不得不担忧。今日入了冷宫,不知合了多少人的心意。
少了一桩心事,众人乐的自在。
五日之后,秦貉称了臣子们的心思,定了选妃的日子。
新皇上任的第一次大选,众人忙前忙后,眨眼间半月已过。
宫里添了不少新人,只是那瑶琴殿,却不曾染上灰尘。
没了主子,殿还是有人清扫的。虽是如此,少不了讥讽嘲笑。
皇宫葬人,来来往往,都不过是过客匆匆,有了那么几个记得住的,也禁不起庭院深深的折磨。
连续半月,秦貉白日里早朝,批奏折,夜里则是笙歌漫漫,沉浸在温柔乡。
酒一杯杯的饮着,却是越发的清明。环肥燕瘦,终不敌那一抹影子,奈何。
望月独殇。
冷宫凄清,数月来未见人影。只听冷宫那里的嬷嬷说琴妃近日身子不好,食不下咽,偶尔还会干呕。
毕竟是冷宫里的人,一开始也没人在意,只是那日,一抹人影恍如隔世站在寂寞的院前,远远的,只是看着却不发一言。金底黑袍擦着地面,那人最终还是悄然离去。
翌日,冷宫的大门被撞开,洛文带着一群人冲了进来。
洛文执起手帕盖住鼻息,本以为会是尘土飞扬,哪想整洁清丽,几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桌案签的女人似是根本没有察觉到有人到来,只是安静的看着书,不发一言,也不曾抬眼。只是那样坐着,却又不容别人忽视。
与世隔绝,清冷欲仙。
这就是她的恼人之处吧。
洛文漫步上前,此时此刻,一丝声响都是对这里的亵渎。没有了琴,却似琴。温婉的表象下是层层杀机。
“听闻妹妹近日来身子不适,姐姐特意带了御医前来。”
洛文毫不客气的坐于桌案的另一侧,温婉的声音倒像是自家姐姐。琴儿抬眼,这女人生的一双妖媚的眼,小巧的鼻,温润的唇,怎么看也不像是狠心肠的人。可就是这个看似温柔的女人,生生的打死了清水。
不!她并没有动手呢!只是动了动嘴。但是自己这双手,却是真真的毁在了这个女人的脚上。
这样的女人,天生就是后宫的主人。
善于伪装,深藏不露。那一身武功,更是接近了出神入化,叫人几不可察。
然,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任谁也不会相信她是真的良心发现想要御医给她探查身子。
脊背不由得僵了,莫非是她察觉了?
轻放手中的书,琴儿也未起身,淡淡的说:“多谢皇后娘娘挂念,琴儿的身子,自己清楚,不必劳烦御医。”
“哟!妹妹此言差矣,这身子可含糊不得,尤其是这女子,况且妹妹身在这冷宫,湿气重,落下了毛病就不好了。”
“娘娘严重了,琴儿身子无碍。”
“无碍也得悄悄,让御医开些药来补补身子,免得哪天皇上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洛文极力的劝说,外人看去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不知情的人一准儿会夸赞皇后贤惠淑德。
自古以来,有几个妃子是不争宠的?
日头高照,洛文和琴儿还是僵持不下。
洛文执意要给琴儿看,琴儿也僵持着不看御医。
忽然琴儿觉得全身一麻,僵坐在椅子上。
洛文点了她的穴道。
就知道既然她来了,未达目的前,她是不会离开的。只是不知这次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那日洛文走后,琴儿开始忐忑不安,只是等了数日,也未见有什么动静。
吃饭的时候愈加的小心,每次都是用银针试过之后才敢进食。
等了数日,依旧是风平浪静,未等来那个人,却是来了故人。
一袭黑衣,蒙着面庞,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身子半掩在黑暗中,站定在一角儿,两两相望。
虽未摘下面巾,可琴儿却是认得。
有时候就是一种感觉,觉得是熟悉的,无害的,温暖的。
“之谦。我不能走。”
只是简短的一句话,那个男人便消失于这个房间,仿佛从未来过。明明那么想就这样走了,放下所有,包括那个小小的梦,只是不能。
除了望月,她还多了一份牵绊。
她如何走的了?
她未说,他未问。
他走开,她未留。
只因都明白。
平安的度过一晚,第二天,该来的终于躲不开。
秦貉亲自来,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唯唯诺诺的,手里托着的是一碗浓浓的药汁。
秦貉只是站立在门外,高大的身影遮挡了一方阳光。
“你可信?”
“信又如何,不信又能怎样?”
“是谁的我清楚,我想留下他!”
“……”半晌无语,就在琴儿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秦貉淡淡的说:“喝下它,我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
还似那般,两人相依。
秦貉未曾出口。然话中之意就连他身后的小丫头都能会意的清楚。
珉琉的日依旧是那么刺眼,晃得泪眼婆娑。
那日冷宫情瑟瑟。
她问:可有回旋?
他说:喝吧!
她说:我想见望月。
她说:好。
那日,血染红了白色纱裙,红了冷宫殿。
那****蜷缩于地,拒绝任何碰触,直到血流尽了。颤颤巍巍的站起,扶着墙,一步步的朝着天牢。
昨夜,之谦留下一张字条。
本以为做好了见面的准备,可还是忍不住眼泪。
眼前的人……
一身囚服早已看不清原样,只有深暗的血色,不知是干涸了多久,更不知是叠加了多少层的血迹。
颤抖着双唇,想要发声,却是怎么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身上的剧痛在这一刻已经感受不到,她的世界只剩下这一方天地,漆黑阴森的囚牢,还有眼前这个垂着头,进气少出气多的男子。
缓步到他面前,双收想要摸他的面颊却不知还从何处下手。若不是这双眼,琴儿就快要不认识这人了。
“望月……”
许久之后,琴儿轻声地呢喃。眼前的男子虽是睁着眼,却已无了焦距,然听到琴儿的呢喃声,突然颤抖着双唇,想要发声,却是只有啊啊的沙哑。
“望月,望月!”
琴儿疾呼,望月却只是挣扎,架在木桩上的手不停的挥着,琴儿连忙伸出手掌,抵在望月的指尖。
指尖上染满了血迹,就连手指也所剩无几。
望月写的很慢,就像很多年前,她在他的手心一字一字的写着。
只是三个字,三个字。
琴儿定定的看着望月,她说:“望月,若有来生,你我只生寻常人家。”
刀光山,挥落,血迹斑驳。
望月淡淡的勾起唇,轻微点头。
唇角儿开始溢出鲜血,琴儿踮起脚,双臂环上望月的颈项,吻去那不断溢出的血。
她说:望月,这把匕首是你送给我的,那天我们在后山上抓兔子。
她说:望月,我原本想着就嫁了你,我们在离国过一辈子。
她说:望月,你不记得、记不记得……
她说:望月,我知道你不会忘,所以下辈子别忘了来寻我……
那年,豆蔻年华。
他说:“小公主,你醒了?等的我好焦心啊!”
那年夏天,她记住了两个字。
“望月。”
睡觉时会守在屋顶,寂寞时会陪她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