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满身血迹,死死的抱着木桩上的人。血迹已干,女子一动不动,只有喃喃的唇语,不知在述说着什么。
秦貉刚踏进天牢,入眼的就是这幅场景。或许是他低估了那个人的地位。
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发声。
想问她身体怎么样了,痛不痛?
想说:琴儿,回去休息吧!
想过千百种情景,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把刀还插在男人的胸腔,那个男人已看不出原貌的脸上,那抹笑容又是那般清晰可见。
死在最爱人的怀里,死在最爱人的刀下,好过百般的欺负。
却没想过,琴儿会真的挥得下去那把刀。
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不顾一切。
一连几天,琴儿都是在天牢未曾移动。而秦貉,这几日除了上朝就是在天牢。
又是一天,本以为她还似以往几日,不言不语,不哭不怒。
然,沙哑的声音打破了一连几天的寂静。
“秦貉,那个孩子是你的。我本来想,留下他,就在这深宫里过完后半生。”
“琴儿……”
秦貉浑身一震。
“御医是不是告诉你那个孩子才一个月?我现在告诉你,那个孩子快两个月了,我自己的身子,我很清楚。”
“秦貉。你留不住我的,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一个人若是想走,谁也留不住!”
“琴儿……”
秦貉踉跄着上前,紧紧环抱那个女子,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离他而去。他不许,不许。
然而这一刻却又是那么的无能为力。
她说:她只剩下一个人,所以没人拦得住。
一个人,没有了牵制她的法宝,能有什么能让她留下。
“琴儿,我们回去。”
强硬的抱走琴儿,还是瑶琴宫。
众人感叹这位亡国公主命好,去了冷宫居然还能被接回来,只是每日里冷着一张脸,摆明了是不识好歹。
皇帝每日里除了上朝就是这瑶琴殿,这琴妃仍旧是冷着一张脸,这不是不识好歹是什么?
心里如是想,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服侍。
“琴儿,用膳了。”
秦貉抽走女子手中的书,女子这才起身入座用膳。
默默地吃饭,一句不言。
秦貉夹了菜放入琴儿碗中,琴儿不声不响,只是吃饭的时候把那些菜剔到一边儿。
这样的场景不知重复了多少次,然秦貉并不恼怒,只要琴儿在身边,就好。就怕哪一日,一抬眼就不见了人。
时间过得很快,自从上次见过齐之谦就再也没见。那一去后,杳无消息,是走了吧!
凤堰国王子觐见我皇——
尖细的嗓门响起,殿外徐徐走进四五个人,领头的正是凤堰国太子莫狄。据说莫狄由于上次与燕国的战争中失利,现在太子位置并不稳定。凤堰皇帝疾病复发,不知还能熬上几日,凤堰现今虽未有动静,却不似表面上看着的风平浪静。暗潮汹涌,不知什么时候就爆发了政权争夺战。莫狄在这个时候拜访珉琉,虽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但若是等到了珉琉的支持,那么,实力就成压倒性的。
所以,莫狄今日来意,是谁都看得清楚明白,也乐意与之合作。
朝堂上只是寒暄一番,晚上,秦貉特意在御和园设宴款待。
“素闻御和园乃三国之最,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琉皇好生惬意啊!”
“王子说笑了,只是一处园子,看多了也就厌烦了。不如哪日去凤堰的凤舞园瞧瞧。”
“好!”
莫狄开怀大笑,任谁都知凤舞园是皇帝的园子,秦貉这话说的甚是合了他的心意。
“听闻二皇子前去了燕国。”
“哼,是去了燕国,可之前燕国和凤堰那场仗那里摆着,二弟此次前去,只见着了齐文昱,至于燕皇齐之谦,自始至终未曾出面。”
“此事可真?”
“真。”
众人皆知这凤堰里最有可能和莫狄抗衡的就是二皇子莫玄。其余皇子只是站在这两个阵营里罢了。若说争斗,其实就是这两个人的斗争。
秦貉之前也听闻了莫玄前去燕国,前前后后招待的是齐文昱,燕皇自始至终未曾谋面。现下再次确认,虽是心有疑虑,却也猜不出这燕皇是在想什么点子。
“燕皇福气,有丞相齐文昱。”
半晌后,秦貉才长叹一声。齐文昱,自从上次见过后,秦貉每每想起,不由得感慨齐之谦幸运。沉稳睿智,锋芒内敛,胸有大志却是真真的君子,此人绝不会有二心。如玉一样的男子,燕国有他在,齐之谦便可无后顾之忧的上场作战。
而珉琉,若是他御驾亲征,只能胜不能败。若是败了伤了,就不是一场败仗,而是亡了国。朝堂之上,狼子野心者,不少啊。
“齐文昱五岁时便跟随在齐之谦身侧,而燕国的先皇又是个痴情的种子,一生也就这一个儿子,因而这齐文昱虽是个奴隶出身,燕皇却是把他当儿子养着,和齐之谦比亲兄弟还亲。“
凤堰王子说着,也是不住叹息。
齐文昱与齐之谦虽无血缘联系,但是那份兄弟情,却是他们都比不了的。反观自己的亲兄弟,整日里想的是怎么置自己于死地。
儿时的过往终究是回忆,天真无邪的奔跑抵不过权力的迷惑,尔虞我诈,生死相搏,是必然的局。
这是一盘棋,一开始布局就定好了方向。
”燕国位于草原,民风剽悍,本就没那多的礼法,皇上想娶几个妃子,想生几个孩子,大臣也不参与,因而皇家争斗也就不多。“
”既然得不到,不如哪天就毁了去。“
两人相谈甚欢,是羡慕是嫉妒,总之同是天涯沦落人。
直到夜晚接近子时,晚宴才散去。
“据说凤堰王子就住在西宫,离着瑶琴宫很近呢!”
“凤堰王子住哪里,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你是没看见,那王子样貌和咱们皇上不相上下……”
“不相上下怎么样?还是仔细干活吧!”
小丫鬟推开身侧叽叽喳喳的丫鬟,仔细着手上的药。
“切,在这个园子里什么时候能出头,你看那个琴妃,整天要死不活的,皇上怎么可能长久的喜欢。”
“呸!你若是喜欢那凤堰王子就去,争取一下子就当个什么妃子的。”
小丫鬟快步的走开,不在理会身后的丫头。
只是身后的丫头刚一转身,就愣在那儿。
“参见……”
“嗯。”
小丫头刚要行礼,男子便拂了衣袖免了她的跪拜,小丫鬟的脸蛋儿通红,连忙低下头。而男子却是将目光投向了花园中静坐着的女子。
亭临湖上,人坐其中。不怒不喜,不言不动。仿若是一尊雕像。才多久不见?竟已成了这般?男子走上前,女子未有所查。只身绕到女子的对面,女子的瞳眸这才有了焦距。
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就仿若未闻般移开了视线。
“琴妃娘娘,怎么说你我也相识一场,何必如此生分。”
莫狄大大咧咧的坐下,自顾自得斟了一杯茶水,眼前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曾经的离国公主,离琴儿。
“王子此话怎讲?若是记得不错,琴儿与王子并不熟识。”
琴儿淡淡的回了一句,目光注视着水中的鱼儿,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莫狄似是并未看出琴儿不想多言,说:“琴妃娘娘当时若是嫁于凤堰……”
嫁于凤堰?父皇不会死?母后不会死?
琴儿岂不知莫狄想要说什么,此时,无非是找机会奚落,指责她当初拒绝了他的婚事,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只是没有那一场战争,至于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侍从亲信,若想活命也不易。饶是自己,也会因了一个小小的理由成了下堂妻,而后不知哪天被什么人害死了,死的不明不白,不清不楚。
倒是现在,自己还清楚的知道敌人是谁。
起身,不想与之争论。世事没有如果,那只是悲观者的念想。
过几日,莫狄就要回国去做他的皇帝,此后再无相见可能,与之理论纯属病态。
穿过迂回的曲廊,留下莫狄一人静坐,不知在思索何事。
三日后,莫狄匆匆离去,前一天晚上,秦貉设宴,二人把酒言欢。
那日里秦貉喝了不少,直接由皇后搀扶着去了正宫。琴儿也乐得自在,一个人,好过两个人的煎熬。
他顾忌着她公主的身份,朝堂上的事多一分都不会与她讲。因而这么久,她对朝堂的形式可以说是一无所知。除了这个园子,还是这个园子。这就是她的世界,头顶上也只有这一方蔚蓝。
而她,也忘不了离国的幻灭,清水的死和望月的痛。那些最纯真的年华,终究会在事故变迁的匆匆岁月中溜走。
年华已逝,在一起,不是因为爱情,只是因为留恋。
早就恋上了酒杯,越喝越觉得是清水。闻不到清香,尝不到辛辣。没想着今晚居然醉了人。
温凉夜,是谁扶起了她醉了的身子?只到醒了,惊觉变了天空。
“这……”
猛然起身,才发现房中多了一个人。一席月华长袍,头戴玉冠,温文尔雅。趴伏在圆桌上,均匀的呼吸着。这样的姿势不知维持了多久,然而即使是睡着,也遮不住那浑然天成的高贵气质,不觉中露出的威严,清冷,在她看来却是温柔的细腻。
以为他不会再来,以为他已回到了燕国。
凤堰王子莫狄来访珉琉,凤堰的二皇子必定会到燕国寻求支持,皇权之争,皇子都在谋求最佳的和作者。
莫狄与齐之谦不久之前交战,两人亲自率兵,为了稳定军心,断不会再去求助燕国。三国鼎立,能够帮得上忙的也只有珉琉。
可两王相争牵扯到外人,还真不是明智之举。
想到此处,琴儿觉得自己想的太远了。这些国事纷争于她也是身外之事,摇头哂笑,从身侧拿了毯子披在齐之谦的身上。
轻手轻脚的坐在桌子的对面,趴在桌子上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完美的脸庞,男人少有的纤长的睫毛,样子与一般的草原人相差甚远,据说他的母亲是个少有的绝世美人儿,当时引起了几位君王的纷争,想来齐之谦的长相是像他的母亲。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熟睡的人悠悠转醒,琴儿迅速转过身去,却是听到身后的人一阵轻笑。
咬着下唇,脸颊不由自主的泛红。一双手臂却从身后绕了过来,琴儿猛的推拒,那双手臂也在瞬间收紧。
“之谦,你……”
“嘘!琴儿,让我抱一会儿。”
下颚放在琴儿的肩上,呼吸喷洒在琴儿的耳畔。嗅着发丝间散发的清香,齐之谦越发的靠近琴儿的颈窝处。
双手紧攥着衣角儿,琴儿紧张的呼吸都有些困难。这个怀抱,紧致却不会令人窒息。没有任何压迫感却会叫人一不小心去沉沦。然而她很清楚,她不能沉沦,不能自私的让这样一个破碎的自己沉沦。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响起,琴儿连忙推开齐之谦,却在下一刻又被拽回来某人的怀中,齐之谦毫不避讳的揽着琴儿的腰,出现在门口。
“爷,该用膳了。”
“嗯。”
男人一身冷峻,宽阔的脸庞,威武的身材,一看就不是珉琉人士。齐之谦揽着琴儿走在前,那侍从紧跟身后,对于眼前的女子并未表现出什么态度。
琴儿下楼,发现只有七八个和刚刚那个侍从类似的男子在用膳。客栈里只有吃饭的声音。几人见着齐之谦下来,喊了一声爷,也没等着齐之谦说什么,就继续吃饭。
这种表现若是在珉琉定会被说成没礼貌不懂规矩。然在琴儿看来这才是真性情。尊敬是含在内心,并不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看几人的眼神,看着齐之谦时明显是敬佩与尊崇。
琴儿坐在桌畔,安静的吃早膳,也不顾及什么礼仪,原本就不是深闺里养出来的公主,对那些大家闺秀的诸多规矩也不是很看重。
快速的吃着,不矫情不扭捏,令其余桌上的侍从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都知道这个女人是离过的公主,也知晓她曾经上过战场杀过敌。明知不可而为之,比起其余小国的那些不战而降的国君英勇上千倍。这样的女子更是那些大家闺秀的深阁小姐比不了的。燕国不注重过多的礼法,没那么多的迂腐。
“夫人倒是真性情。”
与齐之谦和琴儿同桌的侍卫淡淡的开口,豪爽的声音里满是赤诚。
“额……”琴儿听那侍从一说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手中的筷子动了动,却怎么也夹不起菜。
“吃吧。”齐之谦夹了些许咸菜,放入琴儿的粥中,却引来周边的侍卫的哂笑。
“原来爷之前不温柔是没见着夫人。”
“我看也是,中意爷的姑娘一大把,爷都不看一眼,是在等着夫人啊!”
“爷与夫人多年不见,如今爷定是要表一片心意不是?”
“……”
侍卫你一言我一语,琴儿的脸颊通红,眼里却是黯然一片。放下碗筷,喃喃的说:“我不是你家爷的夫人。”
“……”
众侍卫闻言先是沉默,随机哄然大笑。
“爷都说了,那就是了。”
“爷,看来您还得下功夫才行。”
“……”
琴儿看看齐之谦,这人只是闷头吃饭,吃的很快,却不失高雅贵气。
“你们都知道,我是……”
琴儿试图解释,侍卫却没等琴儿说完就打断了。
“不就是琴妃娘娘吗?我们知道,燕国不计较这些。就是有了孩子的寡妇都可以再嫁。”
“燕国才不会像珉琉那么迂腐。”
“既然爷说了,您就是夫人了。”
“爷过了弱冠之年已久,如今终于开口,夫人您若是拒绝,这燕国又要恢复两大光棍的恐慌中了。”
“两大光棍?”琴儿被这句话激起了好奇心。两个?若其中一个是齐之谦,那么另外一个呢?
看懂了琴儿眼中的疑问,侍卫好心的解释,“就是齐丞相,与爷同岁,至今也是未娶。”
“……”
琴儿沉默,一个是一国的皇帝陛下,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至今还都未婚,确实也值得恐慌。只是‘夫人’二字,琴儿想想还是觉得不妥,可眼前这些人,根本不听她说的,一个劲儿认为她就是夫人。
这些人与齐之谦倒是熟稔,应该都是贴身侍卫。
简易的马车悠哉悠哉的像是在欣赏风景,侍卫都做了伪装,这样一看除了身高略高一些,其余与珉琉的市民相差无几。
琴儿坐在奢华的马车内。
奢华!确实是奢华!虽然外在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内里宽敞,添置的物品全面的不能再全面。而齐之谦,仰卧在马车内,头硬是枕在琴儿的腿上。任琴儿怎么说,他就当是没听到。琴儿拗不过,也只好任其为之。之前也想过两人见面后相处会不会尴尬,现在看来,显然是她自己想多了。
齐之谦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的孜孜有味,还不时的和琴儿说上一两句,看着琴儿脸上的无奈表情,便不自觉的弯起嘴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