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声碌碌,时而的颠簸让马车上那身受重伤、昏迷的人儿也不禁骤起了好看的眉眼。
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儿,身旁的临时侍婢不断的为其擦拭着。只是疼痛感渐渐随着颠簸而变得清晰。
伤口处也渐渐印出一朵梅红。伤口似乎又裂开了。
为其擦拭的侍婢见此,立即惊慌着下了马车。不久之后,便有两人上了这辆车。只是他们谁都不知,就在刚刚那个侍婢离去之时,那个受了伤的人却睁开了眼。
此人美若天仙,眼里含着化不开的幽伤。赫然一看,正是那日倒在城墙上的离国公主——离琴儿。
离儿睁开眼,她虽是刚刚醒来没多久,却也大致知道了这是在马车上。而根据这前进的速度估计,这八成是在珉琉的大军里。
如今的她,已是一个战俘。能在这样豪华的马车上养伤实属不易。看来这领兵的将领是有心救她一命。如若不然,只要将她身下垫的厚垫被辱撤去,她就算是没被一箭穿心,也会在颠簸中失血过多而死或是伤口几经裂开,最后感染至死。
车帘被掀开,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以至没能看清那两人的脸。直到车帘放下,才看清了那张脸。
俊逸的脸庞,鬼斧刀削般精致的面孔。只是在此时看来却是一种极大的讽刺。
纯黑色的铠钾,黑龙纹式的衣领……所有的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的身份。
四目相对,再也看不到对方的澄澈。
漆黑的幽深的眼眸,是挽不回的昨日歌。
“琴儿,我以后带你去我的国家。”
“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愿意。”
今时今地,车行。他是在履行当日的诺言?
‘我带你去我的国家……’
当日的话语还回响在耳边,多年的梦今日却已这样的方式实现。
命运,是在何处出了叉路乱了方向?
“秦貉?”漆黑的眼眸锁住他的身影,怨怼的眼却涌不上一丝恨意。
毕竟这是给了她梦的人。
一朵苦花开在了唇边,蔓延至眼眸,最后在眼底印上一深色印痕。
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子,奈何伤的太重,扯的心脏也跟着抽蓄。
巨裂的疼痛让她流下更多的汗液。强烈的自尊心却不允许在他面前有任何的软弱。
“军衣,给她看看。”
箭伤处,琴儿的血逐渐湿透了衣襟。虚弱的身子靠在马车的一角。
秦貉骤了骤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看琴儿固执的甩开军医想要为其把脉的手,眉眼间更多了一丝愤怒。
欺身上前,掘住琴儿的下鄂,母指与食指微微施力,刺股的疼痛便自下颚处传来。
“嗯……”轻微的低叹。声不觉得溢出,疼痛是那样的强烈。
他说:“离琴儿,别忘了,你的两个好侍卫还在我的手里。若是想要他们活命,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听话。”
张了张嘴,琴儿想要说什么……只是最终,也没发出一个音……
只是在秦貉放开她之后,没有再挣扎,乖乖的,任由军师察探伤口。
伤口开裂很大,失血过多导致琴儿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在军医的帮助下琴儿平躺在厚垫上,闭上眼眸,不去理会那道幽深的目光。
几日之后,大军到达珉琉的纳西城。
纳西城距珉琉的国都琉璃只几十里的距离。秦貉将剩下的六万大军中的其中三万留在纳西,其余的三万跟随他继续前往国都。
经过多日的赶路,虽然有些颠簸,但琴儿的伤势在她自己的配合下到底是有些好转的。
那些个军医每日都会拿一堆汤汤水水的来灌她,说是什么上好的药材,她也不懂,只是胡乱的喝下去。
清水和望月还活着,她便不能死。
他们两人是她的影子。人若不在了,影子怎能独活?
只是自那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秦貉。或许于他,她只是一个匆匆过客。不过是路边的一颗不被人注意的小小石子。
再或者,她只是一个俘虏,养胖了,等待着受审死亡的战犯。
世间的人如此之多,为何偏偏是他?
车外渐渐喧闹起来,有各色的声音。还有孩童的哭笑声。
听车上的侍婢说这是到了珉琉的国都琉璃城。听此,琴儿不禁撩开车帘,向车外看了一眼。
酒楼,赌坊,当铺皆有之,但无论哪一样都比不上离国。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都想占离国为己有。因为太富庶了。在这三国临立的时期,一个小小的离国拥有那样的富庶,是一种罪过。在没有自保的前提下,那更是无望之灾,是一种自我悔灭。
看着这条街上的形形色色,总觉得该有那么一个和蔼的老伯伯,一边走一边吆喝着“卖糖葫芦——”
一个小姑娘跑过去,要了两串甜甜的糖葫芦,然后心痛的分给身旁那个为他付钱的白衣男孩一串。
然而,珉琉的市集上永远也买不到需要冰冻的果实。至于那个曾经繁华的市集,她则与之再也无缘。
漆黑的眼眸暗淡下光彩,刚欲放下车帘,却别一阵起哄喧哗之音所吸引。隔着厚厚的人曾,看不到中心处的景象。但琴儿还是盯着那里出了神。
喧杂声,耍猴的小闹声,一片喧然的覆盖下,他说:“琴儿,我以后带你去我的国家。”
带你去我的国家……带你去我的国家……
这句话,是她多年的梦寐,这句话,是她多年的等待。
只是梦越长,醒来之际,心就会越痛……
“要去看看吗?”
冥想之中,一高头大马遮挡住了眼前的明媚。
抬首,入眼的是他漆黑的战钾。至于他的脸,则是早已入了她的心,刻进了她的魂。而他的眼,则是她不敢也不愿看的地方。因为那双笑容不再,漆深冷冽的眼眸会时刻的提醒她,她只不过是做了一场可笑的梦,守了一个别人当作儿戏的玩笑。
去看看吗?心里重复着他的问话,眼睛盯着那里出神。
小时候,每一次偷偷的跑出宫,最大的心愿便是可以看到传说中的杂耍。然而她的运气很差,每一次都会失望而归。唯独那一日……
一丝浅笑浮上她的嘴角,那笑很美,很甜蜜。渐渐的,又变为了苦涩。
将视线从那聚集的人群处拉回,掩示住眼底那抹希冀。她摇了摇头,放下车帘,隔断了外边的世界。
而秦貉,看着那放下的车帘,瞳孔骤然紧缩。
这样的结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只是真的经历时,才知道有多么的不甘心。
她不是最喜欢市集?她不是最爱杂耍吗?为何?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日出了偏差?
她的眼依然明亮,只是多了幽伤。
她的笑容依然美丽,只是甜蜜化成了凄苦。
他一直以为她不喜欢离国,他一直以为是离国阻碍了她的自由。
却忘记了家带给一个人的影响。
马车继续前行,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进城之前,秦貉将剩下的三万大军驻在了城边。进城时,他只带了十几个人。这十几个人个个是好手,武功全属一等,可是在这些百姓眼里他们就是普通的家丁。他们一行人,在百姓们看来就是平常的大户人家出行。
转了个弯,绕过一条主街,马车最终停在了一座奢华府邸前。
“姑娘,该下车了!”
看琴儿还闭着眼靠在车壁,小侍女小心的提醒道。
“恩,知道了。”琴儿应声,整理了一下衣襟,说:“扶我下去吧!”
朱红色大门,镶银的大铁钉闪闪发亮。门匾正居于大门之上,三个烫金大字写得霸气十足却又不显得过于刚硬。
太子府。
秦貉居然会把她弄到这里。只是不知是不是要关太子府大牢。
压下心中奇怪的念头。在侍婢的搀扶下,一步步向前迈进。既来之则安之。最差也差不出一个死字。
进了内府,每一个见到她的仆从都会用一种诧异的眼光来审视她。让琴儿有了一种当猴的感觉。
在她的认识里,只有耍杂耍的猴子才会被人一直盯着。或是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因为人们总想知道猴子做的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在太子府住了七八日左右,琴儿也大概明白了刚进门那天众人诧异的目光。在这金碧辉煌的太子府,除了她自己以外其余的女眷都是下人。
而这些日来对于她的身份,也是有些尴尬。
拉着小侍婢,琴儿在太子府的后花园散步。
在这府中,秦貉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只是在她能走动的范围内,几乎所有的琴都被收了起来。只留了几把质地最差的琴。就算她想兴风作浪这把琴也支撑不了多久。
她的琴功虽然什么琴都可用,但好琴与次品总会使其产生功力上的差异。
长长的裙摆托在光洁的石沿上,泛着波光的湖水微微颤动。
湖上,荷叶轻摇,小荷藏于其下安眠,透着一丝祥和之气。
“唉!小绿,听说太子爷要登位了!”
“谁说的?”
“我那日无意中路过太子的书房,无意中听到的。我还听说,府上的那位琴儿姑娘其实是离国的公主……”
“真的假的,这事儿可不能乱说。若是让别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真的,若是不确定我怎么会和你说。而且太子殿下还准备在他登基大殿那日娶她呢!”
“娶她当皇后?”
“怎么可能嘛!一个亡了国的公主怎么可能当我们珉琉的皇后?皇后当然是另有其人。而且也准备在那天举行大礼。”
“哦!原来那个离国公主只是个陪衬?要我说啊!连个陪衬她都不配!真不知道太子爷娶她做什么?”
“谁知道呢!”
两个小丫头一边走一边嚼着舌根。而这些话一字不落的入了琴儿的耳。
同时也入了管家的耳。
管家是个公公,瘦瘦的,个子不高,一脸严肃。平时还很受重用,若是秦貉当了皇帝,这位高公公一定会高升的。
高公公所在的位置离琴儿不远,一抬眼就能看见。
只见那两个嚼舌根的小丫头在看见高公公时吓了一跳,然后连忙跪地求饶。高公公只是冷眼看着那两个小丫头,让其每人掌嘴二十。然后绕过两人,朝向琴儿的方向迎了过来。
“琴儿姑娘,小丫头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
高公公福了福身,该有的礼节一分不少。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太子爷的书房里一直放着一个卷轴。里面是一个灵珑剔透的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粉蓝色衣裙,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一双漆黑闪亮的眸子充满愉悦。额间的一颗黑色珍珠额饰如她的眼一般漆黑透亮。
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因此,也让他无意中便记住了。
那幅画,太子爷一直守了五年,有任何人不小心碰了,都会被严重责罚。
之前,他一直都不明白他家太子爷为何只守着一幅画而不去把那小姑娘直接带回来。在见到琴儿,又得知了她离国公主的身份时也明白了那分无奈。
离国,近年来本来就是一个尴尬的存在。特殊的处境让身为离国的公主的人不得不嫁与本国人士。而想要得到离国公主的人,也只有在离国灭亡之后才会有机会。
所以在凤堰与燕国开战之际,太子爷抓住时机,考虑再三,终于决定出兵。
“高公公,不用对我多礼。我只是一个亡国公主而已。”
“琴儿姑……”
“不用说了。”管家刚欲说什么便被琴儿给打断道:“高公公,等秦貉回来
时,告诉他我找他。”
留下一句话,琴儿便转身离去,只留给管家一个纤弱的背影。
高公公看着那渐渐离去的背影,总觉得现如今的离琴儿与画上的差距很大。
这差距到不是因为长相,而是气质。
画上的离琴儿活泼灵动,而现如今的离琴儿却是郁色深深,无一丝的笑意。
月上屋顶,屋檐下,一抹红色正仰头望月。
银月高旋,弯弯的银勾勾似是人笑眯眯的眼眸。
“小侍婢,你喜欢看月亮吗?”
“不,”小侍婢摇了摇头,说:“我喜欢看星星。”
“为什么?可我喜欢看月亮!”
“因为娘曾说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所以我想那么多星星中总会有一颗是我娘变的。”
人死之后真的能变为星星吗?
琴儿望着那些个小小的灯笼,不由得一笑。
那些都只是个美好的希望而已。之所以相信它存在的真实性是因为不愿意面对永远离去的悲伤。
星星虽远在天边,但抬起头,便触目所及。就像爱你的人,你一回首,便能发现他陪在你的身后。
“小侍婢,你是哪国的人?”
“奴婢……”
“奴婢什么奴婢,来!一起坐这说!”
“不,奴婢……”
琴儿用力的想要拉小侍婢坐下,可小侍婢却一个劲儿的往后退。
琴儿诧异,说:“怎么?你嫌地上凉?”
“不……不不……奴婢没有这、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琴儿看着这个平时还算机龄点的小丫头,此时却倔得像头驴,很是不解。
“哎呀!姑娘,太子殿下来了。”
“太子来了?”
琴儿顺着小侍婢的目光看过去,秦貉确实在那。
一身黑色镶龙纹的长袍,宫装的后摆托出一道长印。
“你找我?”
秦貉看着那个坐在台阶上,身穿大红色妖娆裙袍,琐骨外露,滑嫩的香肩隐约可见的人儿不由心下一动。
对着小侍婢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秦貉走近琴儿。
“你喜欢月亮?”
“是!”
“为什么?”
秦貉如炬的目光注视着琴儿,可她的眼却一直看着那遥远的月光。
然而,他觉得她并不是真的看月光。因为在那双忧郁的眸子中并没有月亮的影子。有的,只是淡淡的光泽,似是陷入了回忆又似是在憧憬着未来。
夜很静,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声。
树声沙沙,清凉的风伴着她朦胧的声音。
“秦貉,你知道吗?在今晚以前,我其实一直不知道月亮到底是哪里好看了。之所以喜欢,是因为喜欢一起看月亮的那个人吧!”
一袭凉风滑过肌肤,让琴儿不禁瑟缩了身子。
原来一个人看月光,是这样的寂寞。一个人坐在屋檐下,周围是数不清的寒意。
望月,原来是因为身边有月才望月。
“喜欢……那个人?”
秦貉的声音有些僵硬,漆黑的眼瞳中闪着不知明的光芒。
“或许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若是离国没有灭亡而我又一定要嫁给一个离国人的话,我一定会嫁给他。”
“为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口齿也有些不清晰。
“为什么?”她终于看向他,可是眼瞳中却没有他的影子。
她说:“如果有一个人像影子一般跟了你五年,而在这最艰难的五年中,每当你不开心时他都会陪你,每当你哭泣时他都会用胸膛为你接泪。他会为你奔波,用生命保护你的安危,不是在你的命令下,不是在你的吩咐下。”
“你的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你会感动吗?你会爱上他吗?”
她走近他,紧紧的盯着他轻声问道。
而他,也同样看着她。半晌无语……
风动,吹乱了谁的心绪?
有些情,在离去之前来不及感知。已然相隔,情知,却不能回。
心,感情萌芽的地方。
同时也是埋葬爱的坟墓。
“为什么要娶我?是为了稳固离城人的心,还是为了给我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