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恋”不过是建于府邸西南角的一个亭子罢了,但据说是他建给他最爱的人的。有了这样的传闻,“眷恋”自然就成了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我虽嗤之以鼻,却也不得不承认这“眷恋”确是有着极美的景色。尤是这个秋夜,明月遥挂夜空,月影在水上摇摆不定。“眷恋”亭,是整个神邸唯一能看见月影的地方。
景色灼目,我略有厌倦。彼时我却还未知,这是我最后一次看那景色。
我已忘记那一晚他究竟对我说了什么,那时我的态度也已模糊。我唯独记得的是,那苦涩的药水溢满我的口腔时,他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说不出的神情。我晓得他讨厌我,却唯不明一事,在我痛苦挣扎之时,他为何要闭了眸。
我没死,自是没死的,却也自知离死不远了。
我命倒是硬,药水并未伤它分毫。虽如此,却也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后遗症。譬如我的法力尽失,堂堂神主连一只飞禽都打不过;再譬如我的双眸涣散,如何努力也无法再看到这世界。他那药水倒是极佳的毒物,封了我的法力一并和视力。
我爱上了去“眷恋”。每一次都是天刚蒙亮就到那亭子上坐着,待夜已深才会归来。我看不见任何的东西,那里的美景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晓得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咀嚼着属于自己的忧凄。他知晓此事后,也并未阻止,由着我去。可我知道,这也只是暂时的。待有来日他真的有了喜欢的女子之时,我的处境就定然是尴尬的。当然,是在待到那时若我还存在于这个世间的情况下。
有时我便默默乞盼,在他真正有喜欢的人之前,我愿我就已经寿终正寝,不用去忍受那份尴尬。然,天竟不遂人愿。
已是深秋,气候便愈发寒冷。我缩在被子里,就连“眷恋”我也再懒得去。那药水的药效自是不止于那些,我清楚地自觉着它时时刻刻在腐蚀着我的身体。这身子,正是一天比一天虚弱了。现在的我就已完全成了药罐子,每天要服五六贴的药,全都是些名贵的。他倒也不吝啬,每天遣人成碗成碗地抓药进来。他应是怕外人要说些个闲话,才不敢亏待于我。
我也自是知晓,这好日子也没几天过头了。
他来找我之时,我正围着被子咽着药。令人作呕的药汁仰头倒下,我眉都不皱一下。我的眼睛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当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拜他所赐,我这双眼睛此生就是废了。
他拉起我的手,低喃一句:“好瘦。”我哑着嗓子,自己丝毫不在意用这种刚睡醒的嘶哑声音来同他说话。我道着:“兔死狐悲。”我想要抽回手,却无奈他拉得十分紧。他的手掌是温热的,却仍让人感受到无尽的寒冷与恐惧。
那晨他再次拉着我去了“眷恋。”他抱着我坐在软榻,我紧张惊惧浑身绷紧。在他的怀里,根本没有半分安逸之感。他俯下身,指尖绕着我的发丝,唇畔几近贴上我的耳侧。我闻他道着:“你不知道,我一直喜欢着一个女子,她是那般妩媚,又是那般倔强,竟让我一丝办法也没有……”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这番话的意思我很明白,这就是摆明了已对我起了杀心。他有喜欢的人了,我这位置是时候该让出来了。彼时的我一直留意着他话的内容,细想来,却似不曾留意他的语气。
“我修这眷恋亭便是为了她。我无时无刻不想把她抱在怀里,捧在手里。我实是不愿让她受委屈。她也实是太倔强,人如此,灵魂也一并是。我真的很想,让她幸福……”
很想让她为正位,不想让她受委屈屈居妾位是吗。我在心里自己补着。
我动了动,尽量与他保持一个安全距离,以防他掏出刀剑一类的武器伤我性命。说是不怕死的,临危之时还是贪恋着生。我哑着嗓子,干干地笑着:“你若想娶她便娶吧,我不阻拦。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的,嘿嘿。”
他便叹气,不再回答。
我闷声继续道着:“其实你若想要娶她,也不一定非我消失不可。你可以贬我为妾,我保证不打扰你们……”
真是可笑,我这算不算是一种对他卑微的求饶?
他不再言语,俯下脸吻上了我的唇。那个缠绵悱恻的吻是销魂的,却也是噬魂的!从我的指尖开始,酥麻的冰冷开始了肆虐,所及之处全部冻僵,冰封,失去知觉。一旦蔓延至心脏,我的生命怕也是熄灭之时了。他没有沾染上一丝的血腥,他以一种极其温柔的方式来让我彻底消失——一个有毒的吻。
在某个清醒又或是迷茫的瞬间,在死亡钟声已经进入倒计时之时,我恍然好像恢复了视觉。他闭着眸,长长的睫毛在晨光下耀人眼。他是那般的圣洁,纤尘未染。那个瞬间,我甚至会产生错觉,就好似是我玷污了他的光辉,他做的这一切不过只是讨还回去而已。
在那个刹那,我发现,我竟无法恨上他。他是宛若仙人般的存在,无论是谁,无论有多少的仇怨,只要看他一眼,就会忽觉所有的账目瞬间一笔勾销。就会忽觉,天蓝了,水清了,一片的鸟鸣花香。就会忽觉,一切都是幸福的。
我诅咒不出口。
我,以我暗之神主幻灵眷之名,乞求上天。如有来世,情不要让我再邂逅他,不要再让我陷入这个布满毒蝎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