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辞
真希望一切都回到从前,琼花惊鸿,纷纷扬扬的落满江南,他金鞍白马,剑指天下,不是晋王,更不是什么隋炀帝,那时他只是我一个人的英雄。
————萧琬《锁忆》
楔子
洛阳。
大殿空旷,寝宫里的宫灯跳跃着橘黄的火焰,身着明黄帝服的男子穿过重重帷帐,静静的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女子容色极美,眉目间有那种长期身居高位的雍容温润。男子张了张口,唤她。
“琬儿……”
门外大雨沥沥。
男子望着她笑了笑,声音却十分沉重嘶哑:“琬儿,朕回来了”
床上的人不为所动,“琬儿,你睁开眼,看一看我。”女子并未睁眼,男子满目悲恸。其实他也知道,萧琬是听不到他的呼唤的。可是他却不敢相信。
“琬儿,你看看我,你看我一眼,好吗?”
他一生掠夺和谋求过的东西很多,而现在他只希望眼前的人能在看他一眼。这种希望如此迫切,焦躁得能把人逼出眼泪。
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脸,身边却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你已经死了,需要我再提醒一遍吗?”来人一身霜白纱羽,宛若身披月光。眉间朱砂如血。
花待葬淡极的眸子里溢满悲哀。她道:“你是触碰不到她的,杨广。”
那只手顿住,只离她不过分毫。
皇袍帝者闭上眼睛自嘲一笑。
早该知道的,明明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
公子远于隔,乃在天一方。望望江山阻,悠悠道路长。别前秋叶落,虽后春花芳。雷叹一声响,雨泪忽成行。怅望情无极,倾心还自伤。
这是她曾祖父的诗。在萧琬小的时候启蒙习字,就一直很喜欢这首诗,但她一直读不懂里面的感情。等年岁渐长,有一晚她跪在佛堂前参拜,好像慢慢明白了曾祖父当年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这首《有所思》。以及那雷叹二字下的苦涩。
二月生女乃不吉。
作为昭明太子的曾孙女,西梁萧氏的公主,明明应该是掌上明珠的存在,小萧琬却在出生不久就被送出了宫,她还记得小时候曾趴在养母的膝上问她,为什么那个九重深宫的人会抛弃自己,难道自己真的是凶兆吗?那个总是慈眉善目的女人当时摸着她的头,叹道:“琬儿,不要怪你父皇,其实他是为了保护你。”年幼的自己并不能体会那种方式的保护。她趴在母亲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那个慈眉善目的妇人会将她拥紧,温柔的让她心安。那个怀抱,支撑了她整个幼年。即使被接回宫之后,萧琬也十分眷恋那个怀抱里的温度。
她自小便乖小聪慧,养母家也待他甚好,就在萧琬脑子里那道繁华的影子快要淡去的时候,宫中传出一道圣旨,召她回宫。
到底还是是皇家女儿,哪能有流落在外的道理。一道圣旨就足够改变她余生的命运,她撇下所有人跑到偏院,伏在那云淡风轻的人身上哭泣。
“待葬姐姐,我不想回去……”
在萧琬的记忆里,若是遇到什么连爹娘都不好解决的事,或是在爹娘那里偶尔受了些委屈,只要来这找这位姐姐,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虽然她并不知道这人从什么地方来,是什么身份。这人毫无存在感般默默无闻的住在偏院。萧琬记得爹娘也曾告诫过自己不许去打扰偏院的人,只是小时候一次她操琴乏了,玩心大起去扑蝴蝶,也没留意,脚下的方向跑得急了被花盆一绊,却是跌在了这人怀里。
这人身上有微冷的清香。“萧小姐日后可要小心。”
小萧琬抬首正对上她的眼,愣住。
那人眉间破碎却美若朱砂,除此之外,周身色泽极其浅淡,竟似下一刻便透明了一般。年幼的孩子看呆了,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花待葬抚了一下她的发,问道:“为什么不想回去呢?”
“陌生……那里,我什么都不知道,谁都不认识。”九重深宫还是孩子的她什么都不懂,正如她不懂为何抛弃的过程还掺杂着爱!
萧琬最后还是入了宫,她的不愿怎能敌过皇命?迎接公主的仗仪摆得很长,步辇里萧琬抬起手腕掀开袖子,露出腕间缠着的一串精致的铃铛,她用另一只手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分外清越。
这是临行前花待葬亲自系在她手上的。金铃成结,那人眼眸清浅却映不入旁人的身影。
“萧琬,你以后必成鸾凤飞于九天,这儿,不是你的林子。”花待葬将铃铛系好却是轻叹一声:“你生于二月,只怕日后苦折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