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门口有骚动，祖祖陪着阿南去招呼新来的客人。张夕夕自觉地退到了角落里头，自己取了几颗蓝莓专心致志地吃。传说中非常神奇的水果，张夕夕不知道是不是真像广告中宣扬的那般神奇。毕竟张本禹老先生当红的时候，那绿豆真的已经等同于灵丹妙药起死还魂草了。她一颗接着一颗慢慢地放进嘴巴里头，不管是不是圣果神果，起码味道不错是真的。作为食物，这大概是存在价值的最好体现。张夕夕拍了拍手，转过身准备去洗手间洗手，结果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栾曦吓了一大跳。然后很不幸小张姑娘今天穿了她自己很不习惯的高跟鞋，对于一个穿平底鞋逛大街都有过直接左脚绊右脚摔倒在淮海路上的女人而言，鞋跟足有八厘米高的时尚凉鞋实在是生命不能承受的高度，于是她很恶俗地为帅哥提供了一个英雄救美的机会。
栾曦同学一贯眼捷手快，决不浪费任何机会。可惜他手里还端着一杯香槟，一杯鲜榨的玉米汁，在无手可腾的情况下，他生出急智，一个腿像前面挪，一个稳当当的马步扎牢，穿着小裙子的张夕夕就一下子坐在了她腿上。不得不承认人家帅哥的基本功扎实啊，就这种情况下，他依然稳稳地控制住了身体的姿势，就连手上的那两杯液体都只是在玻璃杯里头轻微地晃荡了一下，半滴未洒。
全场寂然，这种高难度动作戏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看到。张夕夕痛苦地看着所有人瞠目结舌的脸庞，心中哀鸣一声，OMG，这个世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发誓，她一点儿也不想引人注目。身后栾曦淌着冷汗轻声询问：“喂，多多，你能够自己站起来没？”
无奈人工的椅子毕竟不是真正的椅子。小张姑娘坐是坐的挺稳当，无奈由于姿势的问题，在旁边没有合适的东西作为支点的情况下，她还真没办法自己站起来。看呆了的祖祖跟阿南也没反应过来要上前帮忙，阿南更是“卡擦”一声又下巴脱臼了。这一声祖祖才想到要找栾曦帮忙正骨，然后再顺带着想起来得先把张夕夕从栾曦的身上拖下去。小张姑娘哭丧着脸从栾曦身上站起来，真恨不得能够掘地三尺将自己给埋进去。可怜的寿星公眼泪汪汪地看着栾曦，栾医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他去了休息室。张夕夕觉得所有人看她的目光都泛着寒气，为了防止被千刀万剐，她十分没有骨气的跟在三位帅哥后头去了休息室。
同样的人物，相似的场景，唯一的区别就是场所已经天壤之别。边上有服务生伺候着，拿来了医药箱。这一次小毛巾换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布，缠裹在栾曦的大拇指上。殷勤的服务生按照他的要求时刻调整着手里的小手电筒的位置。可惜这一次张夕夕也没能看明白他手里头的动作，又是清脆的一声。阿南的嘴巴合上了。他不敢动作幅度太大，眼泪汪汪地强调：“多多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就是不想我跟你抢蛋糕吃。”
张夕夕对手指，恶狠狠道：“你知道就好。敢跟我抢得话，我宰了你！”
阿南突然间笑了，眉眼弯弯，酒窝儿真是漂亮：“多多，还是你最好，看见你我才觉得世界上终有一些东西永远也不会变。”
张夕夕动手敲他的头：“嘛意思啊你！你的意思就是我固步自封，一点儿进步也没有？宰了你炖汤喝。”
外面有人敲门，蛋糕已经送来了，只等寿星公闪亮登场。阿南没有多说话，只朝张夕夕笑了笑，然后神采奕奕地飞奔出外面玩乐。她双手紧握，又补了一次唇彩，微笑着跟在后面也出了休息室。黑森林蛋糕很好吃，奶油入口即化，一点儿也不腻。可是张夕夕吃不下。灯光再度亮起的时候，化妆舞会闪亮登场，包间里头的热度是再足的冷气也无法冲淡的喧嚣之气。全场大变身，几乎场上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有人放纵青春饮酒作乐娱乐至死，有人纸醉金迷纵情声色放浪形骸。酒精和美色可以让人飘飘然，包厢里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舞池。张夕夕脸上不知道被谁套了一个面具，她甚至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化装成了谁就被人拉进舞池当中。音乐换了，是探戈，她终于适应了面具，可以从眼罩的空隙中看出带着她跳舞的是希曼。现在的小孩子大概已经不认识希曼是谁了。在她年幼的时候，每天晚上五点钟必定要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希曼的出现。
张爱玲说：舞蹈，挑起了人们展示身体美的渴望。它的怂恿，让我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我们是如此渴望解放身体的束缚。跳舞于身体的解放中，有一种巨大的快感。那种快感，就像晒日光浴，站在一个有海风的沙滩上，让阳光照下来，把你从头到尾包围起来，然后你去拥抱海风，吸收阳光的热度。
张夕夕觉得自己有点儿晕，舞池里头太闷的慌了。她忍受不了，一曲终了，她匆匆离开了灯红酒绿中的男男女女。走廊上灯光昏黄暗昧，尽头的窗户开着，有清凉的夜风吹进来。外面有一个个小小的露台，周围围好了绿琉璃的栏杆，做足了安保措施。她躺在露台上头，自动留了边上的位置下来。桂魄初生秋露微，轻罗已薄未更衣，瑶池阿母倚窗开，碧天如水夜云轻。果不其然，栾曦跟了进来，见状，他也慢慢地蹲下身子。露台的空地对他而言太小了，腿伸展不开，于是他只是坐下，脱了西装外套盖在张夕夕身上，微微的笑：“我知道陵城没有春天跟秋天，只有冬天和夏天的区别。不过晚上风露重，还是不要受寒的好。”
张夕夕笑了笑，伸手去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喂，陪我喝酒吧。”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说好，转头唤候在他们身后的服务生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就有酒送了过来。到底还是顾惜她的身体，递到张夕夕手里的是度数极低的梅子酒。她瞥了他一眼，接过来慢慢地品尝。其实这样也好，倘若是真正的烈酒烧刀子，她怕是喝不到醉倒的时候，就没有勇气再喝下去。不要问她为什么想要喝酒，但愿长醉不复醒。人的心理同感情一般诡异莫测，它常常来的毫无道理。不想去分析每一个动机，也不想去了解每一个举动背后深层的含义。且活当下才是真正的意义。
她默默地喝着酒，没有碰杯，更加没有行酒令。她口中的“陪我喝酒”就是这样的定义，她喝酒，他看着，不要说话，不需要任何交谈，只听大自然的声音。很高兴他能够懂，很高兴有一个人终究能够懂。她不知道自己喝了究竟多少酒，酒水酸酸甜甜带着一种碳酸饮料所没有的醇香，在隐隐约约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晶莹美丽的琥珀色。她轻轻地摇晃着玻璃杯，微微地闭上眼睛。他把胳膊伸过来，枕在她的脑后，她没有拒绝。
“说一个故事给你听。从前啊，有一个小女孩。她九个月开始讲话，十一个月学会了走路，人人都夸她是神童。上学的时候她还进入了那种所谓的特别班，进行英才教育。小女孩很高兴，因为所有人都为她而骄傲。后来啊，她的成绩越来越差，她觉得老师变成了外星人，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晦涩艰深。在她第三次没能及格的时候，学校劝她去普通班上学。她不敢告诉父母，因为他们一定会认为是她没有好好学习。他们省吃俭用什么都舍不得花钱，却把所有的精力投放在培养她身上，她怎么可以比别人差。小女孩很害怕，其实她的父母从来都不会打她，他们只会用那种非常失望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到后来，他们甚至连看她都不会看她，话也不愿意对她多说一句。这种变相的冷暴力更加可怕，让你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种绝对的过错。我常常会想，也许每一对准父母在真正成为父母之前，应该去接受‘如何做一位合格的父（母）亲’的培训，因为很多父母实在是做的太糟糕了。在小女孩调到普通班的第二个星期，她终于忍不住，偷偷地在厕所里头，用铅笔刀割腕了。”
“不是铅笔刀，是瑞士军刀，是我送给她的瑞士军刀。”一直静静地倾听着栾曦缓缓地开口，在这岑岑的夜色中，他沉稳的声音隐着痛苦，却没有半点儿突兀，“她十岁生日时，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告诉我她想要一把瑞士军刀。那把刀对我们而言太贵了，我父亲当时身在欧洲做访问学者，我央求他帮我带回了一把瑞士军刀。生日后不久，她就被迫离开了那个班，而后，我听到了她割腕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