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卉卉次日便请假一周,电话里同徐源讲,要去外地几天。
徐源追问:“公事?”
于卉卉正在家里做面膜,因想着工作上的事,不知不觉喝了半瓶红酒,摇头晃脑地对着电话说:“非也非也。”
徐源越发好奇,急道:“不是公事却要去外地几天?”
卉卉笑呵呵:“阁下又是小男生相。”
徐源没好气:“关心你却也不行?”
“我有个习惯,凡做大决定之前,必先放风几天,清静一下,才好做决定。”卉卉笑说。
“倒也不必跑去外地吧?”仍是不放心。
卉卉叹口气道:“因幼时性格孤僻,爱看书,尤其爱古书。外婆曾告戒我说,读万卷书,不若行万里路。有一年偶尔在地理杂志上看到西藏风情,十分羡慕那异域的风光,但因为彼时尚无能力去,便钻进图书馆,专门搜集有关西藏的文章图片,后来自己搭火车去,经亲身历证之后才发觉全然与书上不同。才知道外婆教训的很是。人于行路上所思所想所得,与枯坐城池时是很不同的。所以我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卉卉心想,我实是懒于解释的人,已经跟你解释这许多。可一可再,不可三。你这么不放心,令得你我都累。
徐源听得出于卉卉的语气,因说道:“你又总不说,我灵性不够,难免体恤不到。”
于卉卉想来自己也算是难为他了,换个人便没有这番耐心。便嘻嘻笑道:“你我相识时间实在太短。也是没法的事,爱情是化学问题,友情亲情乃至手足之情却是交际问题,阁下本是聪明人,多请我吃几次大餐,灵性自然就够了。”
徐源听了失笑道:“于卉卉骗吃骗喝也说得这般光明正大。”又猛然醒悟道:“大小姐,可是又喝酒了?”
“我高兴时喝酒,不高兴时也喝酒。今日想到,得夫如你,云胡不喜,不自觉就喝了一点。”
徐源听她说得这般直白,心下虽暗喜,脸上却挂不住,佯斥道:“你这放风去,若是自己驾车,不许喝酒!”
卉卉嘻笑道:“小的尊命。”
徐源收起电话,暗自感叹自己遇到如此爽快磊落之女,因此打算待她回来便求婚,趁这几****外出,不如就自己选好戒指。本待想一个别出心裁的求婚场面,忽又自己傻笑起来:于卉卉与他都不是夸张追求形式之辈,均推崇平淡简洁,倒是不要那些花头,只用心挑一个戒指才好。
于卉卉搭长途巴士去了韶关。
这个城市她已来过多次,每次便要到南华寺去,便是当初那六祖惠能曾在此地接下前辈衣钵,说出“明镜本无台”的名句来的地方。
只是这次来与之前有所不同。往常来这里,进得门来便觉心思清明,而今却冷静不下来,身置此处,却仿佛那院落房檐都距她甚远。
因此不一会儿便出来,返回市区,于路闲逛,心想大约自己如今是沦落了,惮音不屑顾她。回思又失笑了,一切皆源于自己的心,与菩萨有个什么关系!自忖自己乃一界匹妇,双手不沾阳春水,也不曾烧一柱香,不吃斋不念经的,不过每每听到晨钟暮鼓,牵动心思而已,也配来计较惮音顾不顾她。
自想,一转头看到街边橱窗内挂着一件V字领红色碎花的长裙来,蓦然的觉得十分眼熟,只是再想不起自哪里看到过,因走进店去。
店员笑盈盈将那衣服取下,笑道:“只此一件,再多没有。”
裙子拿在手上,于卉卉是买惯衣服的,却说不出那是什么面料来,只觉得冰凉丝滑,说是真丝吧,却又有一些棉软,因为这软质,也断不会是欧根纱,桑蚕丝比这个要粗一些,因此想不明白,问那店员,那小姑娘嘻嘻笑答,她也不甚明白,只说老板自国外带回。
再看那花色,却猛可的想起,这颜色和花色,正和母亲穿着在河边拍了一张照片的衣服一样。因此不管是什么材料所做,便决定买下来。
因问价格,倒也不十分贵,便买了下来。
出来店门,母亲的形象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于卉卉心下焦躁,想着自己来此地原为散心清净,却又想起这一件事来。当夜颇难入睡,辗转反侧,都看到母亲站在河边,微侧着身,向着她微微的笑。她想想母亲另一个形象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心里假设,如果母亲目前与与她一同生活,她们关系会是怎样?她的记忆里,母亲虽然喜静,然而骨子里十分倔强。因祖母强势,母亲一概冷淡对待,越是情急之时,越是不发一言,而后某一天,她忽然消失,包括外婆也不曾得一丝消息。
这样想着,渐渐地也睡了过去,那时间也大约深夜一两点钟了。
因此早上一睁开眼,发现早已日上三竿。她连忙爬起,看时间已将近十点,心下懊恼。
这样不如回去。原来的自己心静坦然,现在已不同往日,看来她于卉卉已彻底落于俗套。她叹口气,打道回府。
当于卉卉出现在徐源新置的办公室时,空无一人,但闻人语声,四下一看,原来都聚在会议室。听讲话声音,正是徐源。
她想不若就在此等他一等,反正现在自己假中,也从未到他这里来过,更不用说来等他,今天等他一回,以免显得自己太不近人情,老招他投诉。
因坐着翻杂志。
忽听到半跟鞋的笃笃声,抬头看到秘书王小姐,笑盈盈的向她走来欠身道:“于小姐,怎么你来也不说一声?”
于卉卉忙笑道:“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忙吧,倒不必招待我。”
王小姐因看于卉卉今日神情飘逸,不是当初见到的凄慌模样。便笑道:“怪道我们徐先生最近神清气爽,于小姐果然是人又漂亮又没有架子,又真好气质。”
于卉卉心想,现在的人真是会说话,便笑道:“不用客气,请叫我卉卉即可,未请教——”
王小姐快人快语,忙笑道:“我叫王玺。”
于卉卉心里一动,想此人反应极快,讲话又爽快利落。于卉卉至喜看到形容漂亮又爽快的女子,便有意接近她。因笑说:“自你来这里,我倒未尽地主之宜,什么时候有空,咱们一起吃茶。”
那王玺欠身笑道:“正愁人生地不熟,没个逛街买衣服的好拍搭。你若不嫌,咱就约个时间,吃茶逛街去。——你且坐一坐,会议就要完。”
于卉卉忽然电话响了,她道声扰,去一边接电话,那王秘书也自匆匆去了。
电话却是路翠翠,声音有一丝落寞:“于小姐,可有空一聚?”
于卉卉心里诧异,她与路翠翠不过泛泛之交,此时找她却不知何事,且听声音颇不如意。
忙笑答道:“恰好有空,你在何处?”
“嘉禾茶庄。”
“十几分钟可到。”
“不见不散。”
挂上电话,于卉卉略一回思,却也想不到为何路翠翠找她喝茶,且是周二下午,正是大家工作之时。
便也等不及徐源,自悄悄退去,打车便到嘉禾茶庄来。
推门进去,便看到路翠翠在靠里墙的一个位置向她招手。
她微笑着走过去。
但见今日路翠翠换去套装,穿着件黑色无袖长裙,淡淡妆容,长长微卷发十分自然地披在肩上,肌肤胜雪,气质清爽。于卉卉打心底喜欢这样的女子,因此也不介意她冒然相约。
当下路翠翠起身笑向她道:“于小姐,今天冒昧打扰,实想于小姐是个爽快霍达的人,虽然你我不熟,然因此一些事情,我倒不介意向你请教——原也无可商量的朋友。”
于卉卉忙陪笑道:“彼此彼此。现在人心不古,哪一个人会有六七密友时刻待命?我一向是孤家寡人,独来独往。但说到请教,就不敢当了。”
“于小姐果然是个爽利人。”路翠翠说着,停了一下。
于卉卉忙说:“你我不必客气,叫我卉卉即可。有话尽管说,能帮得到的,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路翠翠执壶向于卉卉倒茶,因说道:“卉卉,我本名叫做路翠。是大家大约叫习惯了,只叫我翠翠,你看你叫哪一个名字顺口,就怎么叫吧,我小名小姓,不介意这个。”
于卉卉呵呵笑道:“原来是这样。我观路小姐全无我们这样的小家子气,但觉路翠两字甚适合你,就叫你路翠吧。”
“卉卉实在过谦了,你若是小家子气,大约没人敢称淑人了。想来我们这是第一次坐下来闲话,我结婚那天,倒好不巧,你没时间来观礼。”
“说起来十分抱歉,没有事先计划好,而我恰巧那天定下死约,朋友又已订好机票。”
“那个倒没紧要的。婚礼还不就是那样,两个人似傻子一般被司仪捉弄了,满一出戏来给大家看——连带请大家做个证人,宣告天下,某某与某某正式返俗。”
于卉卉听路翠说得这般有趣,笑起来,想这路翠果然也是个有彩的女子,可惜——又想起她嫁与陈佑城这样一个人,不免可惜。
路翠也是聪明人,看到于卉卉面上表情,轻轻说道:“我知道卉卉你是不屑我这样的婚姻的。实话告诉你,不怕你笑话,家下姐妹兄弟四人,我是长姐,其余已全部结婚,二妹幼子已经四岁,家母施压太大,我虽强势,然只一界女流,实在拗不过。只好暂做妥协——”她话说到这里,倒说不下去,再说下去,倒是自己揭短了。
卉卉忙接上去试探道:“阿城品行尚佳,又那般紧张你,得夫如此,你复何求。”
路翠看卉卉一眼,不出声,低头喝茶,一会儿又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
于卉卉正自猜测不知今天她倒底是什么事,因正想发问,只听路翠幽幽地道:“你看我,请了你来却自己发起呆来。抱歉!只因我近日实在有些恍惚。怕是你也看在眼里,我与陈佑城的婚姻实在太过仓促了。原想人与人原相差无几,日久了解了,便仅是手足之情,若可与子偕老,也不算什么遗憾。只不过,总是于心不甘。”
于卉卉心想,这话可有些怪了,他们结婚不过两三个月而已,今天听这个话,怕是已生嫌隙。
因此不作声,只微笑听着。
“卉卉,你我年龄相仿,我一见着你,便十分欣赏,实有意接近,然而现在社会,通讯发达,实际与人的关系却十分不便——太容易联络了,反而容易破坏情谊。后来看你性格不是押猥的人,就想着或许你我可以联袂做一些事。”
卉卉忙问:“你想自己出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