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只是须要找一志同道合的人士,别人我倒信不过,唯有想到你。又怕你觉得我们不够熟络,会得犹豫。”
于卉卉心想,自己跑去外地躲清净,不想得来全不费功夫,原来这样一个恰当的伙伴就在身边,倒没想到。但又想到她现在是陈佑城的太太了,许多事倒不好办。
因想着,却听路翠接着说:“我与阿城的关系,你不必考虑。此事我只才筹划几天,还未敲定。如若卉卉你不嫌弃,我与阿城的事近日便可有结果,界时我再与你详谈。”
于卉卉听这话里有话,因忍不住说道:“我一直当阿城是我好友。只是近来事忙,少有联络,然而之前也仅是工作交流,实则并不算靠近——你们关系实际怎样?”
路翠诧异道:“卉卉,你当我一切均不知道么?也未免小看我。陈佑城行事不妥,我岂不知。”
于卉卉作声不得,只得听住。
只听她又说道:“人无信而不立,然无仪无止更加不可取。我路翠只当摔了一跤。不过还是得爬起来,那烂泥地里我便想呆也呆不下去——已经人满为患。”
卉卉听她道出心事来,也放开胸怀来,坦然说道:“说得是,现今社会,虫穴鼠洞业已额满,我们又不懂得烂泥里开花,只好佯装体面稳站着,不能倒下。连打手都晓得,饿肚子不要紧,皮鞋是要擦亮的。最惨是我们,又要面子又要里子。”
路翠笑道:“所以说这上下两着你我都不行,我们自是不会烂泥开花,又都是不能挨饿的主儿,所以只得置之死地而后生,拼将一生休,也得试它一试。”
于卉卉看她已是打定主意,因笑道:“这件事我们可是说定了?”
“决心已下。”
于卉卉举起杯子来向路翠笑道:“来,以茶代酒,与君共勉。”
因此两个人一拍即合,当下计议已定。
末了,茶庄门口分手之际,路翠问:“晚饭可已有约?”
于卉卉笑说:“已约下。我今日才自韶关回来。”她原本想介绍路翠与徐源认识,然而又觉仓促,只得说已约下。
路翠一笑道:“那么我不妨碍你们,界时再联络。”
于是分手。
路翠开着车子,要载卉卉一程,卉卉心想还是要到徐源办公室去,便说不必。那路翠与于卉卉性格实则相仿,知道大家都是爽快人,便也不相强,自去了。
于卉卉站在路边等车,恰招到一辆车时那电话就响了。
“怎么到了公司却又走了?”徐源在电话里问。
“你是大忙人,不便打扰。”卉卉玩笑地说。
“哪里话,不过今天事务所才有些眉目,人马也差不多到齐,我便简单开了一个会。”
“现在散会了?可下班?”
“你在哪里,我就来。”
“不必,我已经在车上,马上到你楼下。”
不一会儿,于卉卉已经到徐源楼下。
见了面徐源笑道:“我道你云游必得十天半月,这次这么快?不会是想我吧?”
“少做梦。我又不拿你饭钱。”
徐源呵呵笑:“我倒乐意给呢,只是你不肯。”又问:“这么快就有收获?”
于卉卉扬扬手里的袋子:“喏:一条裙子。”
徐源抚掌笑曰:“巴巴儿地跑去老远,却只买了一条裙子?——别是婚纱吧?”
于卉卉没好气抖出裙子向他一甩:“婚纱还要我买?我什么都不买,净身出嫁!”
徐源佯装抹汗道:“这看来我需加倍卖力赚钱了,除了要供奉王母香油烛火,还得年年重塑金身。”
于卉卉似笑非笑:“这个你却放心。除了婚纱,其他一概我自己的用度,绝不用你一分钱。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徐源看她那表情不由叹道:“女人不向男人拿家用,却令我等无地自容了。”
于卉卉不屑:“大男子主义!”
徐源不说话,但只微笑。他只看到她便足够,其他一切可以慢慢来,他深知于卉卉是逼不得的,这是一个令她往东,她偏往西去的主儿。
因问道:“工作的事,可是有眉目了?”
于卉卉见问,便笑道:“可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身边恰好有一个绝好的拍档。”
徐源不知是谁,以为是那日见到的周氏。
谁知于卉卉说:“他?你也太看得起我,人家是大商贾,哪里看得上我这一点小盘算。让他做一点小投资倒还有点可能。”
“却又是谁来?怪哉,你在此地的朋友为何至今我没见到一个?”
“我没有朋友。”于卉卉直截了当。
“看是怎么定义朋友两字。”
“直觉上信任,算不算是?”
徐源想了一回道:“应当算是吧。然而尚需观察。”
“这年头,谁也不是傻子。”
“那倒是,虽然现在人心不古,于人的信任还是需要有的。”
于卉卉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因说道:“记得先前识得某君,他无论是谁都本着一个信任别人的心来对待。你道这样他应当会有若干挚友的吧?其实不然,他后来失势,一样众叛亲离。”
“只怕他未付出真心。”
于卉卉想,徐源倒还赤子之心不泯,可喜可叹。想到自己虽然性格坦荡,然而内心深处,仍是对人留有余地,自然也就体会不到人与人之间真正的和睦之情,也未免憾事。但是又想这世上除了福利院的孤儿外,又有谁同她于卉卉这般辗转流离,未成年便朝不保夕,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想到这里自觉坦然:生存如此艰难之际,我尚拼全力保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心扉半锁实为自保,何又太为难自己。
因向徐源道:“你帮我想一个名字出来,要大气不罗嗦,叫起来响亮的,拿来做公司名字。”
“可是与人合股?”
“是。彼人姓路。”
“你欲拿姓氏做章?”
“也不一定,看想出好的便用。”
徐源沉思一回,不得要领,因说道:“肚子咕咕叫,不如先吃饭再商议。”
两个人踱着步子去找饭馆吃饭。
于卉卉拿着饭碗,却用筷子大头在桌上若有所思地划写,写完又划去,似拿不定主意。
徐源看她犹豫不定,笑道:“你的坏习惯真多,吃饭时想工作上的事。”
于卉卉不理他,兀自想。
徐源正自吃饭,忽听于卉卉突然说:“就叫做‘翡翠家私’。”
徐源听了,觉得却也别致,便说道:“这个倒还行,好记,又不失别致。”
于卉卉心下高兴,便说:“就这样暂且定下,若是合伙人有更好的,自然用她的。”
“名号不甚打紧,若真有心做,却是好好计划一下的好。”
卉卉不以为然:“名之所以谓其名,皆因名不正则言不顺。名号至关重要。”
“凡事均可从多面去说。你这般说倒也无可厚非。”
于卉卉心想,可见徐源与阿城大不相同,他是打定主意轻易不改,并不随声附和,然也并不与她死瞌,已是十分迁让着她。这样想着,笑意盈面。
徐源看她笑,便说:“你也有词穷的时候?”
于卉卉看着他大口扒饭吃,大约因近日劳累,又外出奔波,皮肤晒得黑黑,衣领却依然一尘不染,虽然这段时间她与他同处一个城市,然而于卉卉并不像一些女子般,一旦委身,但全权行使人妻责任,大到工作事业,小到穿衣饮食全要插手,谓之关心。但今观徐源没有她于卉卉帮他打理衣衫,也没见他腌脏不堪有何失礼之处。可见他自己照顾得自己十分妥当。
因自想着只管微笑看着他,倒不答他的话。
徐源拿手在她眼前一晃:“中邪了?”
于卉卉伸手打开他的手笑道:“才思忖你的好处,便这样轻佻了!”
徐源一笑置之,自顾吃饭。
饭后两人走去散步,却信步走到江边,路上行人悠闲踱步,有两白首老人,牵着手,那老者穿着件普通白棉背心,露出肩膀上的老人斑,下穿浅啡色裤子,踢着双人字拖鞋,手拿摇肩,悠悠扇着,携老伴自卉卉两个人面前走去。
徐源看着两老微微笑,又站住了看着于卉卉。
于卉卉也自看到,不禁微笑道:“真好耐性!可敬可叹。”
“我却相信至紧要是因为两人有感情。”徐源说。
“人不到最后却是什么也不知道,如若现时你去访问这二老,恐怕他们也说不清道不明,为何数十年不离不弃。”
“人自然是每时每刻变化着的,然而我相信万变不离其宗,若胸中无大沟壑者,终日叨思****,待萤火消尽,不分手也难。”
“正是。更何况贫贱夫妻百事哀。”
徐源低下头拿出一个盒子来,举重若轻闲闲说道:“若说赚钱养家的事交给我,你也万万不肯赋闲在家浆洗打扫。然而即使工作的事再重要,也不比得遇一心人,我徐源虽不是什么大商贾,也小有积蓄,自忖可以自主自立成一头家。”因看住卉卉,顿了顿微笑道:“不知于小姐肯下嫁否?”
于卉卉早知有这一着,但没想这么快,一时之间却作声不得。又想古人有言,人必得成家方可立业,自己已打定主意要做一翻事业的,界时真做起来,人要没耐心等,再寻这样一个人却也难,不若打铁趁热答应下来。谁让自己冷不防遇见他,又一颗心全在此人身上,况淑人君子无数,哪能如与他这般心意相近。
因看着江水灯火,尚自思量,徐源却早已将戒指拿出,套上她的手指。
不觉看去,这一枚戒指式样简单,石头却较先前大一些。想来价格不扉,早又愧疚起来。想我于卉卉何德何能,十五岁得遇李氏,款待五年,今遇徐君,连月两枚戒指,这戒指虽不是什么特大礼物,每个女子均会得到,然而想来天未免太过垂青,怎地这般顺畅无阻?说是境由心造,可我于卉卉一向强攻强取,事不关己不屑一顾,实在算不上什么善人淑女。
于卉卉就是这样,但凡好事临头,她便无限怀疑,坏事下来,却稳稳撑住,大刀阔斧冷静解决之。
所以她此时统说不出话来,只看着戒指发呆。
徐源心下狐疑,不知她又有什么问题。
因屏息等着,不说话只看着她。
于卉卉抬头看到徐源关切目光,微笑着道:“这却是一生一世的事。”
徐源笑道:“拿不定主意?我且问你,我在你心中处于什么位置?”
“除去家人,实在第一位。”
“我再问你,结婚需要什么条件?”
“两情相悦,且经济允许。”
“那么目前还有什么问题?”
于卉卉笑了,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你我双方家人均未曾谋面。”
“这却好办,你是只有敏敏在沪,倒好我家祖亲人俱在沪,你若想见,待我这里稳定就回去斯见便了。”
卉卉叹道:“只怕貌丑难见公婆!”
徐源抚掌失笑道:“于卉卉也有怕见的人。”
于卉卉笑道:“正是。小女子第一怕见老师,第二怕见老板,第三怕见家长。”
这里微风吹来,江水映着万家灯火,徐源情不自禁,将她拥入怀中。那江连那路人大约也见多了,兀自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