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宇和明轩走后,卉卉来到明茵房间,她虽受卉卉几年潜移默化,始终是皇帝女儿,此时无声饮泣。
卉卉在明茵身边轻轻坐下来,她淡淡地说:“明茵,你知道我心里是十二万分的感谢你们李家,甘冒插手别人家事之险劝你一句:你我再强也不过一界女流,若让你出门做事,不要说几十人小公司,便是到正规世界五百强里做事,还不是人踩人,那种油锅里你折腾不起。如今趁着一切暂时风平浪静,想法转移资产要紧。”
“可是怎么个处法?我一概不懂得。”
卉卉暗暗叹息,谁说富家女日子过得舒服,还是那句话,个人有个人的苦楚。
“这个恐怕你得请教自己妈妈了——好歹你们父母健在,什么风雨均会过去。”
明茵叹息,不得不如此。如今她李明茵也要为钱发愁了。
当夜各怀心事,集体失眠。
夜央三时,卉卉起身喝水,隐隐听到明茵的房里传来哭声,卉卉心中不免叹息一回,然则始终是别人家事,不便插手,她站着静静听了一会儿,便回房去。看到窗外月光铺满地板,仿佛一层白纱。卉卉想世间时时都是良辰美景,只是人们不得不为生计奔波劳顿,哪有时间欣赏。
又想起既然大家都睡不着,不如长夜买醉的好。她返身出来,本想看看有无红酒,可是找来找去都是拔兰地,底下一层柜子塞得满满都是,她思前想后也不知道明茵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烈酒。不过还是不管了,喝了再说。
当下去敲明茵的门,一开始明茵不应,大概怕卉卉看到她哭,佯装睡着。卉卉没好气,啪啪拍门道:“明茵,少装蒜,快起来陪我喝酒!”
明茵却在房内破泣而笑了,卉卉始终没变,依然是这样暴烈脾气,只好出得门来。
明茵看到卉卉手中的拔兰地,脸上闪过一丝隐隐的愧来,卉卉转头定晴回思,却无处思量去,不知何故。不过当下也就抛开去,拿出杯子来嚷着要与明茵一醉方休。
明茵这时也奋起来,笑看卉卉道:“你道我软弱可欺么,不,我千杯不醉,你不是我对手。”
卉卉笑得打跌,说打死也不信。
谁想明茵拿过一瓶酒来,也不用杯子,就着瓶子灌起来。卉卉呆在原地,心里暗叹,真是真人不露相,我于卉卉在酒桌上也算是个英杰,想不到弱女子如明茵却这般豪气,不过也且看罢,说不定她瓶子与人一起倒地——
正想着,却看到明茵笑盈盈向她晃晃酒瓶——已喝去一半了!
“不得了!你快从实招来,这酒量是从什么时候练起来的?”卉卉急嚷,想着今夜怕是要出丑了。
明茵笑说:“练?剑可以练,武功可以练,我却不信酒量也可以练出来。千杯不醉的人都是天生的。”
卉卉仍是诧异,想不出个所以然。
只好拿着杯子,靠着阳台呆呆地喝着,明茵搬过椅子坐在一边。
那月光无声无息地洒在两人的身上,不时有些许微风,卉卉突然想起敏敏今后不知将怎样,待要给她安排,却又怕不合她意,也怕这样一直给她安排下去,更令她失去生存能力。正在思量着,猛然看到明茵脸上爬满泪水,她呆立着,一动也未敢动。
还是明茵开口幽幽道:“看到敏敏这样,我对婚姻又多一层恐惧来,家父母生活在一起二十余年尚且不能白头偕老。”
卉卉也知道她感怀身世,但心里突然就冷冷的,感怀身世,大文豪老佗可以,人家半生流放西伯利亚极寒之地,而写出诸多优秀作品,有资本也有资格。再不然大音乐家贝多芬也可以,他老人家耳朵聋着也作出惊心动魄的《命运》。卉卉想只有这样的人才敢感怀身世,如我等凡妇俗子,只好趁着时光,努力生活,享受生命。
所以卉卉只管佯装醉了,举杯对着天边月亮大着舌头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辟若朝露,去日苦多……”又拉着明茵的手说“来来来,咱们举杯邀这明月,看看可有三人乎?”,明茵被卉卉闹得没法,拿过杯子来,跟卉卉觥斛交换,对饮起来。
不消多时,她已醉眼朦胧,一阵小风吹来,那酒越发涌上来,渐渐地,便也不知身在何地。
一早上卉卉被一只软绵绵的小手反复抚弄着耳朵,勉强睁开眼睛一看,原来天已大亮,她自己半躺在阳台上,头靠着墙壁,身上盖着毯子,明茵不知何时已不在。
她惊叫道:“可迟了!瞳瞳快拉我一把!”
这时明茵与敏敏齐出现,大笑起来。明茵说:“你这一幅尊容我已经给你拍下来了,这可是你真面目——你这人不是最较真吗?我就拿这照片给你做红娘去,保证你呀,嫁一位与你志趣相投的如意郎君!”
卉卉尚未醒彻底,一听这么说,忙掀开毯子,看到自己衣带整齐,才放下一颗心来,不禁笑骂道:“我看你最近倒是红鸾星动,怪不得有心替人做红娘了!”
敏敏也看着她两个微微笑,脸上的伤已不太明显,只是那笑容有许多牵强。
当下卉卉沉默下来,走去洗蔌间。
在吃早饭的时候,明轩来到,大家聚在一起,无非想敏敏这件事应该怎么办才好。
卉卉一直沉默着,等敏敏自己开口,她希望妹妹如今已思路清晰,拿定主意。所以定晴看着茶几,一声不响。
明轩说:“敏敏,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没有?”
敏敏一直拿手摩沙着瞳瞳,听到明轩问倒转过脸,轻轻地说:“我想我是不能再拖累大家,昨夜我已想好,我并无其他所长,惟有那几年贪玩,去过几个舞蹈培训班,一般的爵士舞,民族舞蹈也还会跳……”
卉卉没听说完,忽地站起来瞪起眼睛呵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你带着瞳瞳去夜场跳舞么?真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她一时气急,竟说不出话来,面皮紫胀,脖子上青筋都暴出来。
敏敏被姐姐一阵抢白,闭着嘴巴坐定未有一丝挪动。听到卉卉说到此处,她脸上闪过深深的悲哀和绝望,长睫毛闪闪地动,终于落下泪来。明茵见况,急忙将瞳瞳引到房里去。
隐隐听得敏敏的声音,一字一句:“姐姐,你从来呵护我,我并未报答你万一,可是这次我希望靠自己,不会再拖累你,我不为自己,也会为瞳瞳。你请放心,我是想开一个舞蹈培训班,并非去做舞娘。”
这里明茵舒了一口气。
只是于卉卉听到此处,不免愧疚起来,深觉对不起敏敏,又省视自己内心,是否正因自己这样强势的性格而造成敏敏今天的软弱?当下刚刚褪去的潮红,又涌上脸来,她一声不响坐下来。
明轩本也以为敏敏要去夜场做舞娘,又看到卉卉发火,很替敏敏捏一把汗,及至后来一场误会,他又替卉卉尴尬起来。
看这时需用得着他这个闲人,他便笑说:“敏敏有这想法不错,我一班同事常去跳舞来着,可惜都不通,一进场简直是群魔乱舞,等敏敏的培训班开好了,我勒令他们集体报到,拜师去。”
敏敏略微一笑,便走开去。
卉卉这时恼羞成怒一阵过去后,又生起无限伤感来,可是却说不出一句话,眼睁睁地流着两行眼泪。
明轩拿纸巾盒递过去,握住她的手,悄悄说:“你是这屋子里的顶梁柱,可不要让她们见到你这模样,不然大家可就慌了神,以后怎么去面对狂风暴雨的?你知道家父现在的行径,我倒还好,明茵到底是女孩子,她也只得你一个朋友,所以我这个做哥哥的,少不了要拜托你,多多照顾她。你这么强势我知道你是撑着的,你也是一个女孩家,这样苦撑,无非因为你比她两个大些,就是一时半会儿误会了她们,也是有担待的,量她们也不会忌恨你。快快不要哭了。”
卉卉听了这一席话,心想难得有人知道她也是个女孩,更说出“我知道你是撑着的”这样的体己话来,一时间忍不住抱着明轩大哭特哭起来。
明轩怜惜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内心激流涌动。
想起那一年的早上,自己一觉醒来,发现家里多了一个细长眼睛的女孩来,一头浓密的黑发披在身后,发脚整整齐齐一丝不差,粉红色嘴唇沉默着,身材极瘦,看他时那瞳孔里似有似无的闪过女孩特有的一点羞怯来。
他呆呆地看半响,问他母亲:“这是谁?我怎么没见过?”说话时仍盯住卉卉的细长眼睛。
李太太笑嗔道:“真没礼貌,这是我的干女儿,她叫卉卉,那个是小妹叫敏敏。比你小,现在都是你妹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