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到后来,她越发想离开。天气已经很冷很冷了,如同一双冰冷的手掌,几乎要扼住人类的咽喉。她依旧不习惯将自己裹得严实,不戴围巾,不戴口罩,亦没有手套和帽子。有时候,她迎风而立,长时间不进房门。就这般站在路中间,表情冷漠,心灵莫测。行人匆匆而过,对她投以淡漠的眼神后,又继续离去。
其实,她一直喜欢这种强烈的感觉。站在季节的中间,用心跳去抨击人生花事。听风从脸上游过,如同未及脱落的色彩。浓厚严重,可以体验,给人以旺盛的感觉。即便极端。她一直喜欢着。像是不被忽视不被埋没,即使是有意为之,还是觉得心里舒畅。
即使严寒,只要心里不排斥,那也是好的。她想。这样的感觉,可以驱除麻木。
当我们收拾行囊时,不知还有几次机会看这里的灯火?她站在桥上,张开双手。如同飞翔。
桥下烈风冰水,有船停泊在渡口,撑起了点点明光。出来的时候正是六点,天空完全黑透,连路灯光都渗不进。成爱已经睡下,很安详的样子。她觉得内心紧窒,便走了出来。晚饭没吃,不觉得饥饿,心头的空荡感越加越重,如同落叶般纷纷而来。她自认不是一般的女子,各种需求与满足都与她们有着异样。自小便是。盲目地生活下去,为了日子而继续。她不想过得如此。在回到苏州的这几个月里,她虽然有过踏实的感觉,但依旧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她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离去。即使心怀愧疚和不安。她清楚明白,这样的生活,并非所想。对成木生,她觉得亏欠和感激,除此也无其它。而这两点,不足以成为让她停留下来的条件。即便,她爱成爱。只要有牵强的因素在里面,她都不会妥协。
有时候,她的感情就像一方彩旗,鲜艳炽烈。
她弯下身子,扶着桥上的栏杆。觉得冰凉,却没有将手缩回来。前两天的时候,良锡告诉她,他已经来了苏州。但是,她拒绝告诉他地址,她不想让成木生和成爱与他相见。她知道,这些人一旦连接在一起,注定会有矛盾发生。
江边的杨树姿色尽退,光秃秃的样子,仿佛一道道错综复杂的伤痕。她凝视水面很久,忽然转身,往回走去。脚步凝重,表情漫不经心。下桥的时候,看到一对年轻夫妇拉着一个四岁左右的小男孩迎面而来。温暖的笑容,在寒风中长期屹立。她停顿数秒,匆匆离去。
在街边的小摊上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后,她便回去了。还没到家门口,便看到了里面延伸的光亮,以及光亮中矗立的人影。她掏出手机一看,已是九点多。成木生这几天下班得早,经常在九点左右便能回来。将手机放进口袋后,她推开了面前那扇厚重的木门。
一进去,便看到了成木生冷峻的脸。她有些不明所以。
他没有说话。
她走了过去,问,怎么了?
他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没有回答,一把抱起床上睡着的成爱,低吼,她发烧了,你不知道吗?
心脏狠狠地一跳,她双手急忙摸向成爱的额头,然后缩了回来。
你难道不知道吗?小爱在家,你是不是对她不管不顾?他彻底恼了,质问。
小爱她一直都不怎么和我接触,有什么事也鲜少跟我说。现在她对我的态度虽然比刚开始那会儿要好,但依旧带着防备。平时生活,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来。如果碰上做不到的,要不就是让柯远帮忙,要不就是礼貌性地请我。她像自然反应般,拒绝接触我。你也知道,她很固执。朝阳努力辩驳,而后加了一句,小爱生病了我一样担心,你觉得这怪我的一切现在说来有意义吗?
成木生拂开她,怒火难平,说话的声音亦是有增无减,如果你真的在这里待不下去,你可以走。以后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包括小爱。我觉得我已经够珍惜,也够对得住你了。小爱,她是你的孩子,你都是如此漠不关心,更遑论别人了。
他说完,没给她半丝回话的机会,便用用自己的衣服裹好成爱,抱着走了出去。
她迟疑片刻,抓起床上的包,也没关灯和锁门,紧跟着出了去。
暗色中,她听得他的脚步声格外沉重,像地底传来的心跳。她忽然觉得冷,侵入肺腑。努力吸上一口,都是那种凉透了的味道。这种感觉如此旺盛。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只要成爱好就好。这是现在的内心底里最纯朴的愿望,虽然抹不掉那种冰寒的感觉。
成木生很快将成爱送到了附近的一家诊所,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开的。推门进去便是一间还不到二十平米的屋子,屋子里面摆了一个柜子,柜子上横陈着各类药品。除此之外,还有一张桌子,和一台电脑。这屋子的一边是一间小卧室,里面几乎只能容得下一个床的摆放。他的孩子此刻正睡在上面,安然香甜。他老婆坐在电脑前,看一些过去许久的电视剧。桌子旁边有个炭火炉子,里面烧着欲灭不灭的煤炭。奄奄一息的样子。他老婆见成木生走进来,便起了身,到另一个房间里面去弄了一些碳来,添在了炉子里面。
那医生本来在一边看着小说,见到他们后,连忙起身,问,木生,小爱这又是感冒了吗?
朝阳听到他的话,心头有些震撼。站在门口,僵直了片刻。
贺医生,小爱她发烧了。我估计很严重,麻烦您快些帮她看看。成木生坐在桌子旁边的木凳上,满脸焦急。成爱已经醒了过来,却只是看着面前的这一切,没有说话,表情出奇地平静。
你不要着急,这没事的。贺医生说着,在柜子里拿出了温度计。
这位是?这不是上次那位姑娘了吧?贺医生的老婆突然走过来,看着朝阳,问道。以前你们家小爱发烧感冒的时候,可都是由那位叫柯远的女子陪你一起送来的。怎么,她走了?还是,她和你闹了矛盾?
我是小爱的妈妈。朝阳认真地回答了她。
哦!她有些讪讪的又有些恍然大悟般低下头去,不再多言。
成木生看了这边一眼,火气明显压抑,说,朝阳,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回去等我,有些事,我得跟你好好谈谈了。
但是,他的语气透露着失望和叹息,不容忽视。
不行。朝阳断然拒绝,木生,你明天还得上班,小爱由我照顾着,还是你回去吧!并且,这确实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小爱。
他沉默下去,却坚持着将成爱抱在手里,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来,来,不要光顾着说话,烤烤火。这天,怪冷的。贺嫂拉着朝阳,走到桌旁,示意她坐下。
朝阳没有出声,默然坐了下去。隔着炭火炉,便是成木生。他正低头看着怀里的成爱,满是忧心忡忡。
她将手放到口袋里,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贺医生将温度计从成爱腋下拿出来,看了看,皱眉,说,烧得很严重,都三十九度半了!小爱今天得挂点滴,而且明天还得来。如果这样烧下去,对身体会有很大影响。严重的话,会危及生命。
她清楚地看到成木生的眼神变了变,严肃不可侵犯。他看着她,说,你回去!朝阳。
不行。她再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要她走。
他接着还想说些什么,但终是缄口。
她的嘴角动了动,眼神落在地面,感到脚尖冰冷,痛得如同锥刺一般,像是要吞噬掉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出来的时候,忘了换上棉鞋。她穿着这双帆布鞋走了很久,不觉得冷。刚才又一直在担心中度过,亦没有体会到自身的不适。然而,现在一停下来,却感到全部神智都被那种感觉包围。
贺医生给成爱打上点滴后,便睡觉去了。留下他老婆守在这里。
成木生一直紧紧抱着成爱,没有说话。他的手握住她的,眼神里面有怜惜 。
朝阳抬眼,嘴唇动了动,最后说道,木生,你听我说。小爱她发烧之前没有一点什么症状之类的,就连脸色都没变过。我没与她肢体接触,当是不知。你也知道,这些日子,她虽然对我不再尖锐,亦不是完全接受。她是我的女儿,我若是知道这一切的话,又岂会不带她上医院?
没顾得有旁人在场,她终是把梗在心里的这些话说出来。我爱成爱,非常爱。她是我的孩子,就算再怎样,我也不会眼睁睁看她难受。如果她有痛,那一定也会长在我的身上。
你不会?成木生忽地吼了一声,你不会当初为什么弃她而去?那时候,她才几个月?你又是怎么狠得下心的?长这么大,她都没有感受到一点来自你的关爱和温暖。我想,她命中注定是缺乏了。你去过你的生活,我不会再挽留。
他流下泪来,情绪很是不稳定,双手一阵抖动。
你们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吵起来了?贺嫂连忙往这边走来,试图缓和气氛。
朝阳,我本一直对你怀有愧疚。毕竟,当初若不是我无能,让你成天与饥饿相伴,你不会离开。但是,现在想来,那都是一厢情愿的,错了。他缓缓说着,就算我能给你安定温暖的生活,你依旧会走。你的内心里住着比我比成爱更重要的东西。不得到,不实现,你便会一直跟它走下去。即使这条路是茫然没有尽头的。我有时候都会想,你真是自私得无药可救。
她的身子明显一震,眼神苍冷,却没有辩驳。在这一刹那,她确实找不出理由。
我只是不想沦陷庸俗,如此麻木一辈子。我追求浓烈,跟着内心的感觉。我明白,这是不同于众的。她说。然后起身,慢慢离开位置,离开成木生的面前,打开房门,走进了夜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