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扇又挂断电话的时候,她什么也不想想。抱着自己,蹲在沙发上,目光里没有焦点。
这样过了大半个夜后,她觉得寒冷,便关灯回了卧室。一样是那样的姿态,不过从沙发上换到了床上。撸起的左臂上,血液凝固,已然形成新痂。她感到胃里面空荡荡的,像是有强风在绞着。疼痛难耐。想起床去弄些吃的,却想不到任何可以填充的食物。彼时已过十二点,楼下的便利店已经关门。她跑至厨房,打开冰箱,里面除了两大瓶矿泉水,再无其它。酒精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像是迷醉着每一条神经般。她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意识清晰。双目看向那两瓶矿泉水,没有思考,拿了一瓶,拧开盖子,直接往嘴巴里面倒着。水声咕咚,她一口气喝了一大半瓶。感觉胃部的空缺被填满,却冰凉蚀骨。这种感觉一直蔓延到了心房。
她蹒跚着回到卧室,从床头拿了一支烟,是良锡抽过的。芙蓉王。她将它点燃,努力吸上一口后,感觉有些许的不适应,便将它吐了出来。猛烈咳嗽几声,又狠狠吸上一口。烟雾升腾,她感觉自己亦在升腾。灵魂已抽离出肉体,她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幻觉。
第二天,是良锡叫她醒来的。那时的她看上去落魄不已。男子推开卧室门的时候,里面袅绕着烟味,以及酒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地板上躺满烟头,一只酒瓶,以及一件蓝色风衣。良锡不发一语,将她从床上叫起,严肃地说,朝阳,你不该如此。
她睁开眼睛,瞬间清醒,看着满屋狼藉,说,昨晚觉得无聊,喝了点酒,不过没事,我酒量还可以,你是知道的。
一瓶伏特加,是一点?良锡的眉头动了动,脸上有不悦的神色,说,朝阳,我不喜欢女人耍小脾气。
她的目光忽然冷定,转而锐利,像是一块刀片。她说,良锡,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才喝酒的么?别太把自己看得重了。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做这些事,而做这些事纯粹是因为寂寞。
他的神色更加不悦,本来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了她手上新长的刀疤,目光几度复杂。
她掀开被子,只着了内衣裤,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避讳的,从他面前走过,直接从衣柜里面拿了一套衣服进了卫生间。然后,进去,将门反锁。他在外边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神有些叹息和无奈。
待得她从卫生间里面出来后,卧室已经被他收拾好,回归了整洁。他坐在床上,看着她,说,朝阳,下次再也不要这样了。很让人担心。
她淡漠看他一眼,然后向客厅走去。
他起身,拉住她,不说话,用手抚摸她手臂上的伤疤,温柔而细致。她不肯接受,脸固执地偏到了一边。
朝阳,不要任性好不好?他低声说,这样的你让人感到陌生,心底害怕。
她在原处站定,看着他,认真说,良锡,这样的你也让人失望。和那些有几个钱就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一样,总认为自己能够主宰一切。你必须清楚,我没有从你身上得到过一些什么。除了这套房子。但是,这房子我亦付给了你租金。
是,朝阳,你说的对。是我不好。他说,言语温和。
我只是不希望你如此对待自己。以前的时候,你的这些让我觉得新鲜,沉迷。但是现在,我害怕了。他轻轻说,这样我觉得你随时都可能消失在我的身边。像是一阵风,一片黑暗的潮水,我无法捕捉。
不。你只是恼羞成怒罢了。觉得自己无法控制住我。她说。然后用力推开他,面容依旧冷漠。这对事业有成的你来说是一种深深的挫败。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她有些震惊。如此尖锐,如此直接。或许不是出于本意,只是一种潜意识的自我防范。
良锡跟她一样震惊,并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他的确不相信,她会这般说。
她任他沉默地坐在这里,自己去了客厅。表情坚定,步子决然。在很多时候,她确实会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只要别人触碰了她内心忌讳的弦,她便会抛弃一切,不计后果。在客厅里停留一会,她换上鞋子,准备出门。
良锡却叫住了她,你要去哪里?
她没有回答。
这样的你让人生厌,知道吗?朝阳。他的声音加重,眉头都快要竖起来的样子,说,别在我的面前放任自己的性子。我觉得,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不希望有人妨碍我。不管我做的对与错,只要与你无关便是。她说,声音冷漠到了极点。良锡,你也知道,爱一个人不足以成为我顺从的理由。何况,我们一开始就说好过。你可以有你的生活,我也可以。你到苏州去,这已经让我觉得失望。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才如此的。他的目光忽然阴沉,语气也冰冷。
朝阳怔忪了一下,那晚梦中的他不由浮现眼前。想着,心头一凛,嘴边的话却是没有克制,那又如何?你不也一样有自己的家庭?我几时去窥探过,又几时去纠缠过?良锡,做人不要太过自我了。
他变得恼怒,蓦地走过来,揪住她,将她按到在墙壁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如此粗暴。亦是她对他第一次如此冷言相对。
你想如何?她对视他的目光,却没有软弱,固执得如同一只愤怒的鸟兽。她微微冷笑,说,你恼羞成怒了是不是?
住嘴。他低吼了一声,蓦地给了她一巴掌。声音清晰,力道大得被打过后的她头脑偏向了一边,并且久久没回过神来。
好一阵过后,她才慢慢将头偏回,眼底有害怕的色彩,但更多的是恼怒。想要将这一巴掌还回去,无奈双手都被他制住,根本无法动弹。
你以后要是再这样,我不会原谅你。他的怒火有所退意,身子往旁边一折,松开了她。
她却依然恼怒,待身子得到自由后,随手抓起沙发上的水果刀,向他刺去。那上面还残留着血的痕迹,不过已经冷却。
他察觉出背后的动静,迅速反过身子后,却只见刀光一闪,下意识地抬手去挡住,一把水果刀便在手臂上留下了一道口子。它穿过西服,衬衫,皮肤,扎进了肉里。鲜血顿然从里面流了出来。朝阳松开双手,向后退了一步。
她眼睛里写满了惊恐,以及不可置信。原先的怒火也被无形止住,唯余颤栗。
他吃痛地低呼一声,然后抬起眼帘,看向了她。
复杂而深沉的眼神,让人退却。
她又向后面退了一步,面上的害怕之色更重,想说些什么却找不到用词。只得用双手抓住沙发的皮子,不停颤抖着。
良锡将手上的水果刀拔出,沉眉,一言不语,之后也没顾得正在流血的手臂,一把扯住她的头发,用力甩了两下。在这一刻,甚至能闻见头发细微的断裂声。她痛得脸上速速变色,如同冷灰。
他一手扯住她的头发,一手拉着她的衣服,将她拖进了卧室里面。在里面还来不及站定,他又一个耳光扇了过去。这次更有力道,她被打得一下跌倒在地。彼时,他的手臂上的鲜血已经流到了指尖。他皱眉看了看,有些不耐烦地将她从地上拖起,然后向卫生间走去。把她丢在里面后,自己出门,在外边打了倒锁,然后走出卧室。又将卧室门反锁。如此,便向外边奔去。
鲜血落在洁白的地板上,尤显怵然。
朝阳在卫生间里面,披头散发的,眼神空洞。她想哭泣,却找不到理由,亦没有泪水。今天的事情是她始料未及的。那个男子,居然有着如此凶戾的一面。她觉得害怕,自己的行为亦是一种伤痛。没有思考,只追随内心的举动,那把刀插进他手上的时候。她明显感觉内心颤栗不安,以及他流血的痛。
抬头,看见外面的天空,蓝得诡异。阳光结成金色的线,撒下了一张捕捉世俗的网。
她抱住自己,全身颤抖。
楼下,有犬吠声,大人呼唤小孩的声音,以及汽车的发动声。她听得见,却无法走向那里。
一瞬,似乎已与喧嚣无关。
这是一片虚空。退掉周边的建筑物,便可以和飞鸟结伴而行。自由伸缩的翅膀,呼吸轻快,从这边赶往那边。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升腾,和以往的大多数时候一样。轻风和白云是伴侣,携着她一起离开,走向另一片地方。鲜花,草地,阳光,水流。以及大片欢闹的行人。这是在飞行时看到的景象。美好苍翠,快乐绵延。忽然在这番景象的尽头出现了黑雾,月光,湖泊,森林,沼泽,寒鸦,以及古堡,十字架,墓地。她踌躇在中间,不知该如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