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十一月初三,上午,她回到广州。这边的天气比苏州温暖得多,她一下火车便将外套脱掉,只穿了一件淡蓝色毛线衣。感觉脸上有着热度,抬头,隐约能听见阳光透过皮肤表层的声音。她微笑着伸手,让金色溜满指间。
良锡,我回来了。她在内心里说。然又在心里说了另外一句话,苏州,再见。木生,小爱,柯远。再见。
回到住区,她便直奔了自己所栖居的楼宇。这里的一切还是那般熟悉,仿佛她不曾离开。开门的时候,她忽然想着,良锡他就坐在沙发上,抽烟,沉默等自己回来。这种想法一跃起,便觉得真实。她放慢了开门的速度,内心跳跃着。
沙发上并没有人。空空的,跟离开时候一样。她感觉到失望。将钥匙放在茶几上,她提着行李箱进了卧室。
整个房子房子里面显得冷清,她走路的声音被渲染得格外响亮。她觉得不适,放低了步子,依然能闻到声音。她慢慢地,将箱子提进了房间。然后,看着窗外的天空,愣了片刻,便起步去卧室了。
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她闻到了烟味,很熟悉的。然后,眼睛一抬,便看到了坐在床上的良锡。她惊喜得说不出话来,情绪剧烈起伏。他坐在床上抽烟,脚下的烟灰缸已经满了,他却依旧往里面弹着。看见朝阳,淡淡说了句,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朝阳跑过去,抱住他,说,我感觉到,良锡,你是回来了的。我以为你在客厅,但一进来没发现你坐在那里。我想,你可能是回公司了。
朝阳,我比你早回来了好几个小时,在上海坐的飞机。他说。然后按掉手中的烟,将头抵住她的肩膀,柔声说,朝阳,我想你。
他看上去确实苍老,带着扇又说的落拓。
朝阳觉得内心疼痛,却又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俯下身去,不断细碎地吻着他。能闻见他身上散发的烟草味,浓厚滞重。她允吸着他的嘴唇,想把这种味道纳入体内。他一开始没有反应,到后来剧烈回应着,并且开始急促喘息。
她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像是一团水,散在了他的身体里。她不断抓弄着他的后背,企图让自己恢复力度,然却于事无补。
天即将黑的时候,两人才起床。前前后后,一共做了四次。她一直昏昏沉沉的,目光涣散。男子的旺盛精力让她疲惫,像是一株蔫掉了的植物。
良锡穿上衣服,说,朝阳,你就别起来了。我去外边,给你买饭进来。
她不说话,微微点了一下头。
你要吃什么?良锡又问。
随便买点吧!我没多大胃口。她说,翻了个身,闭上眼睛。
男子看她一眼,便向外边走去。
空间陡然安静下来,她有些不习惯地睁开了眼睛。天已经完全黑了,透过窗帘,隐约能看见城市新上的妖娆夜景。如此多娇。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速速起床,打开灯,****着身子走至衣柜处,从里面拿出了一套黑色蕾丝的内衣裤穿上。然后,觉得寒冷,拿了一件宝石蓝颜色的长风衣披着,坐在窗户上观看起夜景来。看着,觉得无聊,走到厨房,在橱窗里面拿出一瓶瑞典伏特加,又回到卧室,坐在窗户边上。
城市在她的眼里熠熠生辉,变化万千。却也黑暗无边,僵冷如灰。她这一刻觉得自己没了思想,任由两只眼睛观看着这个时间。半带光明,半带沉沦。拧开瓶盖,她猛地喝了一口。那口酒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品尝,便已滑进了肚子里面。她其实不喜欢喝酒,那种味道,一沾嘴边,便让她觉得不舒服。在这内心过于平静的时刻,她想到了这种消磨方法。她的酒量好,小时候在家里便能喝两大碗米酒。爸爸说,朝阳,这是遗传你母亲的。
她闻到这个名词,觉得陌生。仿佛那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在脑海中没有真切苏醒过。
一瓶酒下肚,她已然有些小醉。头脑昏沉沉的,拿起手机一看,已是八点多了。良锡已经出去了一个多小时。她关掉了灯,坐回窗户上,双手拉扯着窗帘,嘴边却唤着,良锡,良锡。
没人听见她的话语,空气凛冽异常。她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然后起身。
她忽然想找一个人说说话,却周身冰冷,只有空气相陪。内心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感,她知道良锡今晚不会再回来了。如同以前的很多个晚上一样,出去了便没有回来的踪迹。这座城市里面,他牵连的东西太多。
手机却响了,拿起来一看,是他打过来的。
她按下接听键,说,良锡,你在哪里?
他许久才回话,我在家里。和妻子孩子在一起。朝阳,对不起,我的孩子病了。我在上海的时候便是如此。但那时我惦念着你,没有回来。现在,我回来了,理应看看他。我本来是想明天再去看他的。但是,今晚我妻子来电话,说他十分想念我。于是,我便回去了。
他再次说了一句,朝阳,对不起。我不能不管他。
在以往,她也听他提起过家庭和孩子。妻子是一公司的部门经理,女强人的那种。孩子叫齐安,今年七岁,是个很讨人喜欢的家伙。她在照片上见过,长得很像他。却有明亮天真的眼睛,和纯澈的笑容。她亦是看着喜欢,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可以将爱投注到这个孩子身上。
那你的孩子,他不要紧吧!许久,她才说了这么一句话。
良锡有些惊讶地低呼了一声,但随后是无法遏制的喜悦,又带着了然。他说,朝阳,他没事,不过是个小感冒而已。这或许是我的妻子要我回家的借口。但是,我希望你能理解。
她没回话。
朝阳。朝阳。他呼唤她。
我知道了。她说,我不会说什么的,你好好照顾你的孩子。这是你的责任与义务。再见。
说完,没等对方回话,她便挂断了电话。
黑暗中,她突然觉得呼吸紧窒,心口有细碎的痛。俯下身去,却难过得流下泪来。这一切,她都清楚。只是身在其中,无法不去感受和演绎,悲欢爱恨。她自知是红尘中人,对这世间所发生的一切有着感受。何况,这还是演绎于自身的。良锡的离开,以及他拥有她之外的另一个情感世界,这让她觉得心痛难过。她想到了血液,深浓的血液。撸起左手边的袖子,能看见上面惊心动魄的伤疤,以及纹身。她感觉脉搏在跳动,无法忽视。
她走至客厅,步入阳台,坐在栏杆上。十楼下面的虚空让她觉得沉迷。头发散着,被风吹得很乱,像是长短不一的干草。她从栏杆上跳回阳台,跑至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又走到客厅里面,坐在沙发上,精心细致地在自己的左臂上刻画起来。
图案不规则,刻上去覆盖住原有的疤痕,形成新的一道残缺。她闭着眼,感受这种疼痛带来的刺激和喜欢。她认为,这是驱赶内心孤独和疼痛的一剂良药。已经很长时间没用,在今晚,这个没人在场的时刻,她重新用起。熟悉的痛,以及隐隐失落兴奋的表情,如同沉沦。有的地方她只是一刀带过,而有的地方却接二连三地割上几刀,鲜血流得迅速,如同某种毒液。
最后,当鲜红满臂的时候。她抬起手腕,看向了那根墨绿的有些突出的血管,眼神疯狂。
将刀举上去的时候,她犹豫一阵,又 颓然放下。整个人窝在沙发里,面无表情。
手臂上疼痛轻缓,能感觉得到,但却让人疯狂不起来。这一瞬间,她想到了死亡,但是不想邂逅,因而没在血管处下手。这只是一种驱赶寂寞的方式,她认为,犯不着太过用力。内心里想与人一起度过,却找不到那个人。最后,她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扇又。
朝阳。你到家了吧!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扇又一接起,便如此说。
她沉默着,忽然大声哭泣起来。
朝阳。朝阳。女子明显着急,你怎么了?朝阳?
她依旧不说话,只是哭着。扇又没有追问,任由她哭泣。
房间空洞得只剩下这一种声音,厉厉清晰。她眼神涣散,面容苍透,像是隔绝了万家灯火。
许久,她才说了一句,扇又,我想你,我想你在我身边,陪伴我。我知道这不可能,但还是希望着。其实,我一直害怕一个人,我总是无法坦诚地面对孤独。觉得寂寞的时候,想找些极端刺激的事情来做,让那种难耐的感觉得到缓和。
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没有变。朝阳,我不说好坏。但是,人活着,便得爱惜自己。身体是父母是上天给你的恩情,你怎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毁坏呢?扇又说,语气清晰而平静。听着,朝阳,将手里面的刀放下。然后去医院清洗伤口。如果你不愿意去,那自己好好洗一下。
她的内心受到了牵引,即使目光依然得不到凝聚。她乖乖地放下手中的刀,却显得茫然无助,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朝阳,良锡是不是不在你身边?扇又问道。
是的。朝阳的身子扭动了一下,有些惊讶。她今晚居然会说到良锡。在以往,扇又从来不提他的。无论她如何跟她说着自己和良锡的事,坦然告诉她他是一个有家庭的男人。她都不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应对。
他回家了?扇又虽然是在问,语气却带着肯定。
她不说话。
扇又轻轻叹息一声,说,朝阳,我为你感到心疼。或许你的行为在许多人看来是不可思议,或是愚蠢。和一个有了家庭的男人产生爱情,那结果几乎是注定的。我知道,你一开始就没图有结果。或许,你曾在内心里这般以为过,他只是你路过的一个站点。诚如你自己所言,这是交易。但是,让我担心的是,你会陷在这场交易里面。而以一个旁观者的眼光来看,这场交易你是吃亏的。他跟大多数出轨的男人一样,在家的外边还有一个短暂停留的港湾。他不用花钱养你,没给过你什么物质上的东西,就连承诺也是一片空白。当然,这是虚幻的。他从你身上得到的远远多于你在他身上得到的。你的青春,你的锦绣光阴,全部付诸于他。虽然,你有一颗不羁的心,但是,身却是处于尘世中的。女子的青春短暂,你虽然过的是自己所选择,这由不得别人说什么。可是,我认为,将青春投注在一场没有结果的交易上,这有些划不来。朝阳,你已经不是那个十多岁的女孩,认为只要拥有感情就拥有了全世界。其实,女人过了那个年纪,便再也玩不起。你应该学会考虑很多。当然,我不会阻止你走下去。你要去哪里哪里,我都支持。有机会的话,我也想陪你走上一段。
她听后,双目呈现忧郁,说,我只知道我爱良锡,良锡也爱我。这些,难道不能成为在一起的理由?
扇又突然找不到话来回复她。
是的,这些,已经足够让两个人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