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快看,好多人啦,听说管农业的何县长都来了的!”女人们指着蓝强家对面官帽山边移动过来的彩色人群,兴奋得不得了,竟然像小孩观看猴儿一样稀奇得又跳又叫。
“快,把太阳伞拿到堰塘,不,池塘边去。哦,板凳,多拿几张,我的那几张藤椅带上,李队长家的那个沙发,哎呀,算了,沙发太重了。还有,鱼竿,我的那一副塑料的,还有你们的竹竿,都拿来,快点!”十点半左右,夏清明戴着草帽,穿着衬衣,扎着领带,气喘吁吁地跑到蓝强家吩咐。
大山人的心齐是经得住检验的。蓝丙一家的砖能冒雨运回来,六月天的果树苗也能栽活,还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他们。村长前脚一走,李队长和几个干瘦老头后脚就跟上了。把伞往早就准备好的石墩上一插,七八张板凳排成标准的直线立在伞下,网兜、蚯蚓、包谷米、麦粑儿、水瓶、高级纸杯,该有的都放好了,速度绝不亚于高级餐厅里的专业侍者。
一切准备就绪,何副县长不偏不倚地坐在中间的藤椅上,开始他的垂钓工作。夏清明把一条红色蚯蚓穿在小鱼钩上,随着何副县长把鱼钩甩成一条金色的弧线时,摄像机对准这一个镜头来了一个特写。
“啊,刚坐下,就上钓了。这个鲫鱼不错。”何副县长对自己的好手气感到非常满意。
看到细皮嫩肉的女士打着遮阳伞戴着太阳镜,还是经不住烈日的烤晒,露出焦辣辣的眼神,夏清明连忙指引不爱垂钓的人到蓝强家去。像豆芽炒蚂虾,几个干瘦老头低头的低头,弯腰的弯腰,还在那里看稀奇。夏清明手一挥,再一指,他们就心领神会地跑开了。像导游又像做报告,在一二十个城里人面前,他尽情地把官帽山的传说,大山的来历和蓝强家的地脉龙神吹得天花乱坠。吹得女士们忘记酷热,摘下太阳镜来细细品味。吹得摄影师不可开交,选不准目标,镜头左飘又闪。
“请,欢迎光临,这里就是地脉龙神栖息的地方,也是咱们的餐厅。大家走累了的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也可以到旁边的竹林里小憩一会儿。现在愿意去竹林的跟我来。”夏清明把草帽握在手里,像英国绅士一样彬彬有礼。
这个被几家人用作垃圾场的竹林,曾经是多么恶心,多么不堪入目。死耗子,死兔子,死鸡死鸭,虽然没有说堆积如山,至少尸横遍林。再加上各类杂草,药瓶酒瓶,塑料袋一层又一层的堆积,使得这个周家大坟坝连一个坟包都看不见了。虽然蓝强家修房子时墙泥巴覆盖了一些,虽然蓝强说服了几家人不再扔东西,可想根除恶臭真是从河南到湖南,难(南)上加难(南)呀。
想不到一夜之间,竹林就彻底翻身,像经过美容师整容一样。十来张吊床,两三张八仙桌配藤椅,七八张小茶几,都安安稳稳地放着。茶几上放满鲜红的桃子,金黄的梨子,弯月一样的香蕉。嫩绿的竹叶在风中摇曳,比搔首弄姿的风情女子还妩媚。灿烂的阳光偶尔钻进缝隙,溜到吊床边,水果旁,椅子边眨巴一下眼睛,忽而又飞到别处去了。咋一看真是人间仙境,稍不留神还以为是王母娘娘开蟠桃会。
“大家随便尝,二月的蛋,八月的蒜,都是新鲜货,早上才摘的。这梨子和桃子,还是咱们的果树结的第一批果子呢,说得上是处女果啦!”站在竹林里,夏清明像吃米的鸡一样点头又哈腰。
“呵呵,处女果,你有点才,起这样一个特别的名字。来,大家尝一尝。摄影,来拍一下这处女果!”一位油头粉面,显然有些地位的四十来岁女士坐在藤椅上,哈哈笑起来。
“哎呀,快看,有鸟窝!”吊床上的女子惊叫起来。
“对,我这里也有!”
“我这儿还有,看来你们这里的生态环境好哇!”
“嗯,我们这里的环境好,鸟多哇。要是您们早上来,各种鸟叫声都听得见,什么黄莺呀,喜鹊,斑鸠,画眉,哦,还有杜鹃的声音,您们听!下午还可以看见白鹭呢!”夏清明适时地说几句话,大家都静下来认真地倾听。
看着这些漂亮女士如此欣赏自己的杰作,他高兴极了,不时露出得意的神色。转身走到蓝强家的厨房去他偷偷地笑过不停,高兴地对自己的村民说:“鸟窝,几把谷草真把这些老二骗了,大年三十出月亮,稀奇啊!下次来,你看我给你们在鸟窝里放些鸡蛋,看你们会乐成什么样?”
见到麦苗以为是韭菜,看到秧苗说是整齐的杂草,你说米树子他就当真去找,这些城里人还像下乡的知青那样无知。想到乡巴佬又整到了城里人,大山的老少爷们骄傲的笑声差点把蓝强家的瓦片掀翻。
夏清明带着胜利的微笑回到竹林说:“如果大家有兴趣,还可以去看一下我们的羊和果林。”有人建议叫上何县长。他猛地拍头,对自己的疏忽大意进行惩罚,飞跑到堰塘边,见县长大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正在绾起裤脚准备亲自提网兜来看。
“哎呀,小心,我来!”夏清明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从水中提起网兜,悬在何县长面前说,“何县长,您真了不起呀,您看这些鱼都认得你,直往您面前跳。”
“哦哟,真重!好啦,今天真过瘾,你不知道我呀哪根鱼竿都钓了一下,哪张板凳都坐了一下,都上钓。好好,好哇!”何县长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夏清明的肩膀,一挥手说,“倒回去!”
灯光一闪,这个亲民动作就定格下来,成为历史的记忆。
夏清明摇着头说:“哎呀,我这形象上电视,嘿嘿!”转身看着何县长已走,连忙把网兜放进水里大声说:“好吧,你们都回去吧,回到大自然中去哈!”
何县长不怕热,要去参观果林、鸡鸭圈和羊圈,还特地把夏清明找在身边介绍情况。夏清明叫四人抬着太阳伞走在何县长旁边,把“原生态”“纯天然”“无污染”“无公害”这些词语适时地放在他的事实加想象里。
“不错,一年生的果苗都结果了,这很好啊!横看竖看都是一条直线,很标准哈。听说你们都是链条式发展,这果林也没有用化肥,而是专门的农家肥?”何县长插着手不住点头。
夏清明拿出一把纸扇边给县长扇风边说:“是呀,咱们村有一个养殖高手,高中生,有文化,这一切都是他指导的呢!你看他就在竹林里,整整一百只羊在他的照料下一个个温顺得不得了。这果林和鱼塘都是它们的消化系统呢!”
“嗯,不错,去看看。”何县长走到羊群旁边,仔细地看起来。他把蓝强叫到身边,认真地询问。他说:“这生态羊不错啊,毛色光滑,肥肥壮壮,大小均匀,而且一点臭味都没有,卫生搞得好。还有,你们过来看看,这些装水的竹槽,就地取材,没有污染,真是纯天然。小伙子很有能耐,好好干!”
蓝强抿着嘴微笑,刚想说话。夏清明一下抢过来说:“这羊呀,温顺得很,它们吃食的时候蓝连长总是用竹箫伴奏,它们很懂音乐的。来,蓝连长你这竹箫我给你带来了,你吹一曲。何县长您赏一下脸,喂羊,行吗?”
蓝强听着夏清明的话苦笑一下,见何县长真拿起草来,也只好附和着他的花言巧语吹奏起来。
话说这些羊倒真听惯了绵长悠远的箫声,虽说略有些哀怨,倒和羊慢悠悠的性格一致。它们慢条斯理地伸出舌头轻轻一卷,何县长手里白生生的“毛狗”就少了一截。接着嚼两下,它们又故意用力地拉两下,温柔地望一眼,笑眯眯盯着县长大人。
城里生活惯的人们顿时被这情景逗乐了,一把一把地拿起长长的草逗羊儿,连摄影师也把机子放在一边,蹲下来饶有兴趣地用眼睛记录生活。它们也来劲似的,和人们拉起大锯,甚至还允许这些陌生人抚摸它们的头。也许羊天生都是喜欢被人逗弄的动物,没演杂剧真是一大损失。不一会儿,它们竟然丢掉温文尔雅的性格,充分利用没有长出来的角表演起武斗来。
笆篱里猴跳舞跳,咩咩叫过不断。笆篱外欢声笑语,巴掌响过不停。真是叫花子同土地婆结婚,神喜人欢!
半小时的参观,满满一池子的草不见了踪影,有的人还意犹未尽到附近土里去寻草来喂。蓝强焦急不安,想阻止,夏清明不断摆手。还好,快到十二点,为了原汁原味的农家饭,一群人依依不舍地抛下快乐的人羊共舞。
井水豆花饭,红萝卜烧鸡,魔芋烧鸭,清蒸鲫鱼,蕨菜,马齿苋……能够想到的所有出自农村的菜肴都上了桌,何县长一行人边吃边摄像,好不开心。
夏清明趁敬酒之时,请县长给基地起一个名字。何县长高兴地说:“你们这个地方山清水秀,人杰地灵,民风淳朴,前有官帽,左有大山,还有原生态的果林,纯天然的休闲,再加上鸡鸭鱼羊的养殖,链条式发展,很有特色。这个名字就要包括这几层意思,大家想想。”
“大山养殖基地。”一个人大声地说。
“龙蛇生态基地”另一个想了想说。
“太俗了。”何县长摇摇头,“不如叫仙山生态基地。”
“‘仙山’里头有山,还蕴涵风景优美,玩耍赛过神仙的意思。这个名字好!”有人随即解释起来。
何县长满意地点头说:“本来我想加一个养殖的,不过以后这个地方还要做大做强,不能因为这一个词阻碍了发展。”
众人齐说叫好,何县长摆摆手,接着说:“不过,有一点就是一定要修路,这是瓶颈问题。夏村长你们一定要把这个瓶颈打开。”
酒足饭饱,打过几圈麻将后,何县长带领一行人打道回府。夏清明送过跳蹬子,来到小马路边,把两只羊,十只鸡,十只鸭,和上百斤鱼放在一辆货车上,接着小跑到何县长的小车旁说:“何县长,后面车子上都是咱们村自家产的,不成敬意。”
“这怎么行,拿回去!”何县长忙摆手,要下车来阻止。
“不,何县长,这些都是自家的,没花钱,您放心一分钱都没花。你如果不笑纳,咱们一个村的人都会恨我,还以为咱们的东西不好呢!您放心,我们一定记住您的话,修公路,做大做强。”夏清明摇头晃脑,赌咒发誓,一席话逼得何县长只好伸出手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好,你们的事我一定办。”
何县长一行人的小车一溜烟跑了,夏清明一溜烟过了跳蹬子。
“伞一百五,水果一百斤,四块一斤,豆子二十斤,两块一斤,鱼二十斤,加上送的一百二十斤,算四块,鸡三十六斤,加上八十一斤,算八块一斤,鸭三十斤,再加五十斤,算六块,羊没过秤,算五十斤一只,两只一百斤,十块钱一斤……”李队长拿着计算器认真地算着,大家屏住呼吸一字不漏地听。
“我的羊不必算钱,算我捐的。”蓝强看着夏清明,懒懒地说后转身就走。
“不得行呀,你的最多!”
“我说话算数,不要再说了。”
“好,咱们连长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干部!今天大家都看到了,这个事十有八九成了。蓝幺娘你们一家人今天都是功臣,把所有的油盐柴米算了以后,包一百二的红包,大家没有话说吧。另外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继续吃饭,咱们热闹一场!只是在热闹之前大家先把堰塘中间的隔网拆了,如果里面还有鱼,今晚整来干!还有就是连长的羊,咱们要送回去!”夏清明一口气说完。
“大山要翻身了!”
“噢耶……”
老头儿老婆婆吼叫起来,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蓝强没有参加庆功宴,把羊赶回竹里馆。还没有收拾停当,羊不住地拉起稀来,蓝丙一吓得脸色都变了。
晚上没喂食,光给了一些盐水。一宿没睡,望着落膘不少的羊,两爷子心疼不已。蓝丙一要去配药,蓝强说再停一停,等露水干了找铁线草喂后再说。还好,草吃了,收敛较好,都停止拉稀。晚上喂食时,调了一些藿香温和羊的肠胃。过了两三天,羊总算恢复正常,安安静静地睡了。
终于舒了一口气,可羊儿们疯闹的场面总在眼前闪现,他实在没有想到羊狂起来的样子会是那么可怕。难怪农村人会称口吐白沫的癫痫病为羊儿疯?也许任何动物心中都有一个恶魔,平时被封印在心底,一旦瓶塞被打开,它就会兴风作浪,把人变成兽,把兽变成妖。只是哪一个是放出所罗门恶魔的渔翁呢?蓝强想得很远想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