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标被玉尘夫人抢白，一时无语。
玉尘夫人神色一凛，玉手一挥，高标登时倒退数步，跌坐在自己的座位前。
“山间野花？哈哈哈哈”玉尘夫人笑道：“我是天顶的神仙，岂容你这等腐儒评头品足！王爷是人中豪杰，才有资格与我切磋诗文音律。你是什么东西，也配与王爷共称知音？”
昭王脸上笑意更盛。
高标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梗着脖子道：“昭王武功绝世，不过武夫而已，夫人甘心与他切磋定是受了威逼。夫人不必担心，今日有我高某在此，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倒夫人一根汗毛。”
高标话音未落，手中发出一声闷响，再看手上的玉杯已经化为齑粉。
玉杯虽是瓷质，却是皇帝所赐。因为这些玉杯，已经有三名官员的脑袋被埋入地下当了柳树的肥料。
这三名官员在离开御天城的时候，都有一个相同的身份：皇帝钦差。
高标看着满手的瓷粉，酒全化作冷汗，一时僵在那里，连话也说不出。
坐在高标斜对面的赫连新月起身道：“高大人，你打碎了圣上御赐的酒杯，依律当斩。”
高标喉咙蠕动几下，强道：“本官是圣上的钦差，只有巡检有权缉拿，只有羽林卫有权执法。”
赫连新月一指坐在木案长龙尾巴上的铁无虞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小兄弟便是羽林天军中的威武卫。”
高标刚想说铁无虞是来保护本官的，转念一想，砍下那三名押运玉杯钦差脑袋的羽林军又何尝不是皇帝派来保护他们的？
昭王微笑道：“赫连将军不胜酒力，看错了。高大人手中的酒杯，分明是霖骑的酒杯。高大人以为玉杯乃圣上赐予阵前将士，自己一介书生，未冒矢石之危，何德何能受此隆恩？故而坚辞不受。高大人，本王没记错吧？”
赫连新月向昭王施了一礼，又坐回矮凳。
高标神情委顿，气焰全消。
昭王拿着酒杯踱了两步道：“高大人说本王一介武夫确实不错，不过本王却并非只晓金戈铁马的武夫。”
“传说诗文音律为神族所好，玩物丧志，所以神族难敌人族，所以有志之士不屑文墨音韵”昭王道：“人族死伤数千万，却难将不足十万的神族剿灭，说神族是玩物丧志之徒难以令人信服。本王倒是觉得文墨音韵可以陶冶性情，乃高雅之物。今夜高朋满座，本王不妨附庸风雅。”
昭王一挥手，大帐的穹顶如莲花盛开。
朔雪已停，月光皎洁，令满屋灯火黯然失色。
昭王仰望明月道：“谁挽雕弓立霜天，飞光如羽满千山。”
昭王的目光变得渺远，他举起手中的酒杯道：“我举金樽遥相问，九霄何处不孤寒。”
昭王吟罢的瞬间，大帐内静谧无声。赵定方环顾四周，昭王麾下的将军们眼中光芒一闪而没。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军仿佛早就在等昭王说出这句诗。
倘若这些将军此时跪伏于地山呼万岁，赵定方丝毫不会奇怪。
昭王讲出“九霄何处不孤寒”时眉宇之间儒雅尽敛霸气四溢。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九霄何处不孤寒，唯有身在万人之上的人才有此一问。
赵定方忖道：昭王果然有不臣之心。
鬼兵方灭，昭王便在庆功宴上显露问鼎之心，难道他想借聚歼鬼兵大胜之威，挥军南下么？
霖骑一卫和御天城之间还隔着宗延礼的十五万人马，铜瓯城丁朝凤麾下的数万人马和三十万羽林天军。赢传的十五万人马和玉州太守苏佟海的羽城卫威胁着昭王的左右两翼。
难道昭王是酒后失言么？还是他相信霖骑一卫八帐一营天下无敌？
若他真有谋反之心，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本王权做引玉之砖”昭王道：“有能三步赋诗者，赏千金！”
“我来！”
谭峙大喝一声，打断赵定方的思绪。
谭峙豁然起身道：“千金非我莫属！”说罢迈步走到两排木案中间，又向前走了一步便扑通一声直挺挺趴在地上，鼾声顿起。
帐中多是武将，性情粗豪，见谭峙醉倒打鼾无不轰然大笑。
“谭将军果然是急先锋”昭王笑道：“谭将军是本王爱将，精通破阵之道，何人能助他一臂之力作诗一首，本王便将这千两黄金赏与他！”
赵定方举杯起身道：“末将不才，愿助谭将军一臂之力！”
“葡萄美酒夜光杯”
赵定方踏出第一步。
他知道杯中烈酒并非葡萄所酿，只是在他心中再没有第二首诗比王翰那首《凉州词》。
数万骑军如云卷集的场景令人血脉贲张，炎涛箭雨与麒麟虎的威势亦令人战栗。然而，血肉之躯毕竟是脆弱的，坚不如铁石，快不如风雷，手起刀落，身首异处。鲜血横流之后，美酒佳人，令人恍若隔世。
沙场，铁血英雄辈出却又零落如花的地方。
赵定方的目光定在玉尘夫人手中的琵琶上。
“欲饮琵琶马上催。”
赵定方自知并无诗才，不敢改动先贤的诗作，只要硬着头皮背出来。幸好此世不尚诗文，精研音韵之人多是倡优之流，在场的将军们精通兵法、秘术和剑术，加之酒酣耳热，无人察觉其中的蹊跷。
赵定方知道，霖骑军出战以鼓角为号，琵琶只是随军歌妓取悦将士的乐器。但他很想将这首《凉州词》送给死去的尉迟晃，送给醉倒的谭峙，送给与自己一同浴血沙场的霖骑将士，也送给即将死在兵火中的人。
赵定方又向前踏出两步，与昭王之间只有一步距离，他手上的玉杯刚好撞上昭王的玉杯，昭王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赵定方并未向昭王施礼，而是扫视适才哄笑的诸将。除了赵定方和谭峙这两个有杀神之功的下级军官，座上诸将都是二三品的大员，军职最低也是万夫长，冲锋陷阵对这些人来说已经是比较遥远的事了。
赵定方慨然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