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命运结局的造成,若非天意,各种因素为什么会恰巧在那一时段全部凑在一起?长孙无忌庸陋,但毕竟是当朝皇帝的亲舅舅,是先帝托付的大臣,手握军权,坐镇中枢,看起来是不应轻易被撼动的。偏偏高宗李治文弱得像个书生,皇后武氏强悍得不让须眉,而长孙无忌自己应对得又招招失措,这一切,好像江河归海,难以阻挡地朝着万劫不复而去。
武则天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后,渐渐架空了多病而文弱的皇帝夫君,三十二岁的女强人武则天,名义上辅佐高宗照看朝政,实际上大权独揽,俨然是君临天下的女皇。
这时候长孙无忌及一帮老臣们方始醒悟到事情的严重性,眼看皇帝整天被这个野心勃勃的妇人辖制着,心中焦急却无能为力。长孙无忌消极对抗,很少趋奉上朝,坐在家里编纂他的《武德贞观二朝史》,他的亲信被武皇后一个个赶出朝廷,剥夺了话语权,朝中形成了以武后为中心的强大的新势力。最后抬眼望去,长孙无忌吃惊地发现,突然只剩下他这个光杆司令、孤家寡人。
实事求是地讲,假如长孙无忌应对得当,以他的地位威望,武则天要扳倒他绝不是轻松能办到的事情。大唐开国功臣、三朝元老、顾命大臣、皇帝的元舅、位居三公之首的太尉,其中任何一顶桂冠都够武则天闻之心惊胆寒的。遗憾的是,长孙无忌空有虚名,他没有气魄和能力充分地利用这些资源,相反,他一步步被对手逼进崖下,疲于应付。
势如累卵,长孙无忌方寸大乱了,反倒给对手留下了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唐高宗显庆四年(公元659年),洛阳人李奉节上书,状告太子洗马(太子侍从官)韦季方与监察御史李巢勾结朝中显贵,密谋造反。唐高宗命中书令许敬宗审理此案。许敬宗是武后的死党,在武则天的授意下,严刑逼供,将长孙无忌牵连进这一朋党案中。许敬宗诬告:韦季方等与长孙无忌陷害朝廷忠良和皇亲国戚,企图由长孙无忌把持朝政,阴谋篡权。
关于长孙无忌的滥杀皇亲,来龙去脉是这么回事,几年前,房州刺史、驸马都尉房遗爱与妻子高阳公主密议,联络宁州刺史、驸马都尉薛万彻,意欲另立天子。阴谋败露后,李治让舅舅长孙无忌去查办此事。长孙无忌借此罗织大狱,将吴王李恪和江夏王李道宗等牵连进来,鼓动高宗诏令李恪、李元景、高阳巴陵两公主全部自尽。一下子赐死自家好几位亲人,高宗李治事后常怀愧疚,为这件事,李治对舅舅长孙无忌心底里是有些有看法。
现在听说舅舅也要谋反篡权,李治惊讶不已,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遂命许敬宗再去查问清楚。许敬宗一口咬定就是长孙无忌与外臣勾结谋反。李治听罢,不禁伤心落泪,喟然长叹道:“我家不幸,亲戚间屡有异志,往年高阳公主与房遗爱谋反,今元舅复然,使朕惭见天下之人。”家门不幸啊,亲戚里总有人怀有异心,连我的老舅都要造反了,我真是羞见天下人啊!
听信了许敬宗的谎言捏造,加上幕后武皇后的添油加醋,高宗李治甚至都顾不得召舅舅前来问个究竟,“遂下诏削官爵封户,以扬州都督一品俸置于黔州。“立即下诏削去长孙无忌的官爵和食邑,名义上贬为扬州大都督,实际则流放黔州(今属四川)。长孙无忌的儿子和弟弟也受株连,先后被贬官外放。唯一稍感慰藉的是,高宗看在元舅的份上,给他保留了一品官的生活待遇。
就这样,三朝元老的长孙无忌兴许还蒙在鼓里,转眼已经被扒得精光,花甲之年,不得不告别京师,含泪流徙于偏远的黔州。
长孙无忌认命了,从此安心偏居一隅清闲度日,两耳不闻窗外事。武则天却并不善罢甘休,在武氏的眼里,长孙无忌仍是一只老虎。仅仅过了三个月,诏令又让许敬宗复查长孙无忌案。许敬宗安排手下袁公瑜带一干人马杀气腾腾赶到黔州,昼夜折腾这个如今只想图一份安逸生活的老爷子。
长孙无忌这类心底无私、忠厚老实的人,心理承受力是十分有限的,他压根没有想到外甥会一味听命那个恶女人的话,如此残忍地要置自己于死地,连苟活的一线希望都不给他。不久,面对袁公瑜一伙精神与肉体的不断折磨,他彻底崩溃了,“投缳卒”,上吊自杀。
——一个才智庸常的人,千万不要跟一伙绝顶聪明的家伙去玩什么智力游戏,结果只能是,你成了人家愚弄、取笑的对象,最终死得都糊里糊涂。
长孙无忌是被他疼爱的外甥送上断头台的,这一凄惨悲凉的结局,他想不到,恐怕长眠于地下的太宗皇帝李世民也万难预料得到,他的儿子会把他深为信赖的大舅哥逼上绝路。世事就是这么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