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的车既不能长驱直入吃掉枫若的马,他的马又不敢吃掉枫若的“韩信”,因为“韩信”后面还有另一颗炮。棠棣怕白白丧失一颗马。马2进3。
“正面战场拖住你。”炮五打9,“将。”棠棣又一颗黑卒丧命,而且还被将。“还说你不是项羽,你已经困在荥阳与成皋之间。”
“什么荥阳成皋,不要高兴得太早。”士4进5。
“席卷天下。”炮一打3,棠棣只剩下两卒。“真是我的大将军韩信啊!”
“开战!”车2进7,蹩住马脚与塞相眼。“我也能开辟什么第二战场。”
“看来,我要开辟第三战场了。”马二进三。“知道彭越吗,他就是我的彭越,他将在南方翦除你的残余势力。”
“别卖弄你的历史知识,你是不是刘邦,还不知道呢!”车9进2。
“大军挺进!”兵三进一。
“表姐,你猜猜谁会赢啊?”坐在地板上的枫落合起一本连环画,看着正在看格林童话的棠槿。
“不知道,不过,都会输。”棠槿没有抬起头。
“怎么会,下棋的总会有输赢的。”枫落座到棠槿的身边。“表姐的床软软的好舒服啊!”
“只要是在下棋,总会输的。”棠槿翻过一页。
“也总会赢啊!”枫落躺到床上,伸一伸懒腰。
“即使是赢,也会损失很多。不会有没有损失的赢,既然这样,赢还有什么意思。”棠槿也躺了下去,不过仍在看书,不像枫落那样把书放在一边。
“表姐,你的手有一点青淤。”近距离才看得到棠槿的伤。
“这个,”棠瑾看了看,“昨天和李棠棣吵架。虽然我被打了一下,可是他也被我挠了几道血痕。你看,吵架和下棋是一样的,两个人对打,你说会有赢家吗?只不过是受伤不同而已。”
“不一样啊,你们没有可以被消灭的帅将啊?”枫落还想驳倒棠槿。
“有的,只是它不在正中央而已。”棠槿继续看书。
“哈哈,乌江自刎又要重演了!”枫若看着自己的炮,车,马在棠棣九宫的周围,知道棠棣已经无计可施,便得意地说。棠棣看了看自己的棋局,将仍然岿然不动,两个士虽然近在将的眼前,可是它们的作用却远在天边。一个象在河界徘徊,一个马和一个卒远在枫若的阵地。
“我的将是在宫里,不是在河边,就不是乌江自刎。”棠棣把棋子全部打乱。“我们重来重来。”棠棣重新把棋子摆好,对着枫若笑了笑。
“谁赢谁输啊?快过来喝茶。”姑姑叫着他们。
“妈妈,我们打了个平手。”棠棣抢先跑到姑姑的身边,拿起茶杯就喝。
“五点了,我们走吧,跟姑姑表哥表姐他们说再见!”奶奶边换鞋边说。
“哦,差点忘记了。”姑姑小跑去阳台,随后拿来一个胀鼓鼓的黑塑料袋。“这是冥纸灰,看看最近的行情怎么样?”枫若接过袋子。
“胖猪,拜拜!”枫若挥了挥左手。
“阿若,怎么可以这么对表哥说话?表哥毕竟比你大一岁。”奶奶指了一下枫若的头。
“没关系的,小孩子嘛!”姑姑打圆场。
“哦,对了,姑姑,我想向你借《十万个为什么》第二册。和棠棣玩得什么都忘记了,整个人迷迷糊糊的。”枫若挠了挠后脑勺。
枫若一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奶奶,姑姑家不是很有钱吗?干嘛要卖冥纸灰啊?”枫若甩了甩塑料袋。
“即使富了,也要勤俭,生活处处可生财啊。你姑父得病已经三年了,这三年里你姑姑为了照顾他,把生意停了。真希望你姑父能挺过这一关,老天保佑保佑。”奶奶看了看黑着脸的天空。“走快点,看来要下大雨了。”
“老板,休息一下吧,离汕头还有几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回过头对正在看着车窗外发呆的姑父季阙说了一下,见无回应,便专心开车。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姑父心中暗想,自己已经三年没和家人一起过中秋了。这三年多来,开刀化疗,吃药注射,补药穿山甲也不知吃了多少,不断变换医院和城市。即便是在家,也只是下一次征程开始前的短暂过渡。清醒的时候,眼前始终飘荡着白帽白罩白大褂,只不过躲在背后的人不同而已。睡觉的时候,耳边总会隐隐响起着器械的碰撞声,和药液的点滴声。都不知道是幻觉,还是自己将麻醉误认为是,睡觉。有时,还会出现一些奇怪的事。不过这一切终究没有白费,前几天医生说,我已经快好了,可以不用住院,回家静养就行。终于,可以和家人一起吃朥饼了。终于,寒霜不用再为我担心流泪了。
明明心里很高兴,此时姑父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路灯的橙黄灯光,不断从姑父的脸上掠过,一阵明亮,一阵沉暗。恍惚间,姑父想起不同的灯光。小时候,家人和自己在煤油灯的照射下,脸色是泛黄的,现在对于那个年代的记忆,也是泛黄的。长大后外出闯荡,周围的人们就像是霓虹灯的色彩一样变化多端复杂难料。回到家中,白的日光灯则将一切变得清澈明朗。
人的一生,总在不同的灯光下,被照射出不同的脸色,而哪种脸色是真正代表自己的呢?人的一生,总在粉墨登场,出将入相乱哄哄的走完一圈又一圈,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先人的悲欢离合,前覆后鉴不断的在今人身上重演,并且还将一直重演下去,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当一回自己的主角?
夜半群山,将白天里奇险的岩石、郁葱的树木掩藏,只留下无尽绵延的漆黑和嶙峋高峻的轮廓在风中咏叹。那人间路上,转眼千里雨与霜,多少悲伤,几经转换,一排排的路灯初上又阑珊。迢迢复漫漫,峰回路绕萦雾岚。凭窗望,山河又梦断,家在前处人远方。明月总在山间心中穿。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姑父念着苏轼的诗,渐渐闭上眼睛。手指交叉,放在干瘪的肚子上。
“耶,终于大功告成了。”枫若和嘉义一同伸了个懒腰。
“文字部分我们已经全部完成了。星期一我们再把报纸拿给韵琴和宇斯上花边。这样说来,潞娜的工作量最小了,她只负责找笑话,最后还是要我们写。”嘉义右手拇指和食指摩擦着,这是他在计算时的动作。“她的工作量,不到百分之十。”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完成了,我们就不要太斤斤计较了。”枫若看着自己的工作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星期一,也就是后天。一个星期又过了,再过多一个星期,也就是再过多九天二百一十六个小时就可以放假啦!”嘉义的眉毛高兴地扬了扬。
“嘉义,叔叔阿姨呢?每次来他们都在,他们不在反而不习惯了。”枫若看了看嘉义家里的摆设。
“我爸出去骑三轮车赚钱。因为今天中秋,所以我妈出去买水果和肉菜。哥哥现在,在工作。”嘉义说着说着,头不知觉得往下低。
“这没有什么丢人的。”枫若察觉出来。“我们是同学。”
“以前你给人的印象是不可一世,盛气凌人。现在我知道,那是对你的误解。”嘉义认真地说。
“其实有时我看人喜欢把头扬起来,因为我不像枫诗和铎俊那么高。不过和我接触久了就知道,我很好相处的,我只有在工作时才板着脸。”枫若笑着说。
“哪有这么自己夸自己的?”嘉义拍了拍枫若的肩膀。
“快到中午了,我该回去了。《十万个为什么》就放在你这,你好好看吧,我不着急。《小百科》我就带回去,我可离不开它。报纸也放在你这,你看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枫若和嘉义走到了门口。
“好啊,那我星期一把报纸和书一并带到学校。”嘉义打开紧锁的门。
“好了。”婶婶拍拍手。婶婶把香案摆在阳台,上面摆着柚、杨桃、石榴、菠萝、林檎,还有大肉疏松、皮有裂痕的芋头。月饼、煎堆、油饼等糕点也在其上。
天空中,一轮明月当空照。
“现在没以前那么热闹了,老爸讲给你们听。”叔叔和桦东在大厅边下棋边说话,桦珊原先是在看电视,听到叔叔的话,便凑过去听。“以前在乡下,中秋拜月娘时有许多女人常在祭品上施展些手工艺,比如用糯米饭、米饭条砌成塔山,用剪纸贴柚,还用带枝叶的油甘扎成孔雀等。”
“将,死棋!”说完叔叔就大笑起来。桦东看了看棋局,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喜庆日的,不要乱说话。”婶婶打开落地窗说了他们一下。突然婶婶想起香案上少些什么了,她进去拿了刚给桦东桦珊买的新笔记簿,然后整齐地摆放在香案上。
“月娘保佑月娘保佑。”婶婶看着月亮,虔诚地跪拜。
“爸爸,继续说。”桦珊想听下去,她想积累多一些知识好把枫若比下去。
“那好。”叔叔喝了一杯凉的茶。“还有小孩烧瓦塔的习俗。传说是元末刘伯温率领人民起义,举火为号,所以才有了烧塔风俗。烧瓦塔在过去是很流行的。”叔叔边说边摆好棋子,桦东这回不像刚才只听父亲说而胡乱下子。
“中秋将至,村中儿童就到各处拾取砖瓦,交给造塔的人。造塔人先用竹木搭成塔心,四周砌上青砖、红砖,中间填上从各户摊派来的柴草,外围插上榕树枝,挂上鞭炮。点燃后烈焰腾空,犹如火龙。你们是没看见过,那场面绝不比烟火差。又将。”叔叔把“车”重重的摆在棋纸上。
“走走,我们去捡桂枝,快点快点!”外面传来孩子追逐嬉戏的声音。婶婶看见楼下的花圃有很多小孩提着会唱歌发光的电子灯笼在走来走去。
“知道为什么小孩子要捡树枝吗?”婶婶进来对坐在地上的孩子们说,她的神情投入而庄重。桦珊带着不屑的眼神把头扭向电视机方向。“月亮上有位叫吴刚的樵夫在砍一棵桂树。他醉心于仙道,却不肯专心学习,最终激怒了天帝,将其禁在月宫,就命他每日砍伐桂树。传说,世人谁能得到吴刚砍树掉下来的桂枝,就能长生不老,于是,孩子们中秋夜就到处乱跑寻觅,希望能捡到从天上掉下来的桂枝。”婶婶说到“仙道”,“天帝”,“长生不老”的字眼时,语速变缓,神请变得很庄重。
“你们快去拜月娘。”婶婶差点忘了进来的目的。“叫月亮娘娘保佑你们快高长大,学习进步。阿兴,快来拜啊!”
“妈妈总喜欢装模作样,把钱乱花在封建迷信上。”走进大厅时,桦珊心里不满的说。桦东看着棋局,觉得这次可以反败为胜了。
“将,哈哈!我就知道你要这样下,没用的,无论怎么挽救。这就是命。”叔叔再一次哈哈大笑。桦东不说话,还在看着棋局。
“昨天晚上季阙回来了,爸爸妈妈知道这个消息高兴该坏了。”叔叔静静地听,眼睛却在看着电视。
“看来他们要东山再起,再创辉煌了。”婶婶看着在下象棋的桦东桦珊。
“这样不好吗?”叔叔轻声地说,暗含责怪与不解。
“我有说不好吗?我没有说不好啊!我只是……”婶婶还在看着桦东和桦珊,眼里增加了一丝不甘与嫉妒。
桦东和桦珊一步一步的下子,他们已经习惯了父母的语言音量上的小冲突,只要他们没有过界,即大打出手,他们一般不予理会。
“你决定怎么做。”夜已深,此刻婶婶坐在床上看书。
“我哥哥已经离开了,他剩下很多童装,我可以接着卖。反正不用自己出本钱,赚到的都是自己的。”叔叔把房门关了。
“三家人中,是我们最穷。虽说汉锦的生意垮了,但是十年的生意毕竟不是白做的,否则他们凭什么去外面闯。你再看姑姑,即使三年不做生意,巨大的治疗费用和日常开销依旧如初,钱大把大把的花,可见他们是多么富裕。我们住的是安居工程的廉租房,你又没一份稳当长期的生意可做,我们全靠爸爸妈妈和我家的亲戚帮衬。”说到这里,婶婶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叔叔看着她,脸上写着: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
半夜,爷爷奶奶家和叔叔家的电话接连响起。尖锐单调的声音打破了午夜的静谧,在空间里碰撞,飘荡,乱窜。无形的声波就像是午后划破天空的一道道闪电,无情地击穿原先压抑的平静与沉默。闪电过后,就会有轰隆的阵阵雷声,低沉而又忧郁。然后是狂风大作,倾盆大雨,天地之间没有一点喘气的罅漏。
叔叔打开房门,房间里不时响起棠棣的鼾声,安逸而悠长。月光在床边驻足,银白色的光线里仿佛流淌着天汉的河水,将平静和美好带到人间。
叔叔确定棠棣在熟睡,又将房门关上。刚才,橘黄色的灯光随着房门的打开而渗入房间,灯光照到了放在架子上的相片。相片里,棠棣笑得眼睛成了一条逢,背后是姑姑和姑父,他们微笑的嘴角,挂着沉甸甸的幸福。房门关上了,他们的笑貌,也随之暗淡了下来。
婶婶在打开棠槿的房门时,棠槿刚好翻了一下身。婶婶在房门口站了很久,确定她在熟睡,才轻轻地合上房门。
叔叔和婶婶互看对方,不知道要说什么,做什么,只能站在姑姑的不远处,看着她,把右耳贴在冰凉的地板上在听。姑姑只是想听到一丝,来自地板下那遥远的地方的声音。“你一向都很安静。”
奶奶的眼泪一直流,泪水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流下,滴落到衣服上化开。爷爷什么也没做,眼睛直直地看着墙壁。他们就坐在一楼的椅子上,没有开灯。空间的黑暗,弥漫到爷爷奶奶的心里。
东边的天慢慢的由失望的浓黑变成希望的金黄,巷口的路灯也自动熄灭。新的一天开始了,人们照旧忙碌起自己的生活,为美好的未来奋斗。他们没时间,也没理由去关心别人的,伤春悲秋。
北风卷起残叶,生命开了又凋谢。此事不关风与月,不过是落花流水,夏去也。
青绿色的碎花窗帘在风的吹拂下,微微起伏着若有似无的褶皱,两三雨点在帘布被撩起的一瞬间逸入屋内。它们进来后才发现,除了窗户和楼梯处有光线外,其余地方因为大门的紧闭而漆黑一片。此刻,枫若站在楼梯半道,看着似乎深不见底的一楼,忧伤的表情被倒映在雨滴里,在地面散开。
以前这个时候,如果是双休日或放假,枫若是在楼上午睡。而楼下则会响起潮剧开场时那种气势宏大的锣鼓声和轻快悠扬的长笛声,随后是时而急促时而抒情的优美唱腔。枫若睡醒下楼时,就会在楼梯半道上,远远地看着潮剧演员的形象缩小在爷爷奶奶的眼镜片上,净丑生武各行在戏台上含咬吞吐,人间百态都浓缩在脸谱与戏服上斑斓的颜色中。
而现在,枫若依旧站在往日的位置,眼睛适应了微弱的光线,看清了熟悉的家具,却感到陌生与空荡,甚至是哀伤。即使每天都与它们相处,可是仍然对它们一无所知。它们加工后流畅的线条,暗沉的色调,用久有点松弛的榫接,都保留着家人曾经的身影和对话。此时它们能否透露一下往昔?它们从林场山区来到百姓人家,这中间它们会有和人一样,对未知而感到不安和恐惧吗?无声的静默,嘲笑着人类的浅薄。
这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