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祭礼的是扫地的老僧，老僧的胳膊上还缠着厚厚的布条，我听人说这老僧是智明大师的师兄，也是位得道高僧，名唤智仁，智明大师过世，德高望重的他就继承了主持之位。
通判大人和俞袖带着衙门里的人和寺庙里的和尚们都站在祭坛比较靠前的位置，我们这些穿着训练军服的人，站在祭坛下，我们给分配的任务就是维持秩序，我向人群中扫了一眼，看见苏苏领着客栈的一干人等也在人群里，苏苏他们都穿着白衣白裤，在人群里很醒目，她们萧丧着脸，颇为正式，我和一起参军训练的人只是头上扎着白布，相比较而言，我们倒失掉了庄重。
智明大师的祭礼也就按着程序走着，中间寺僧们念着悼词，施通判念了仆告，这些我都没太关注，我只是低着头，感觉着有些悲凉的气氛，心里也涌动着无法消散的悲伤情绪。
我自从出了湖幽，这一段时间见识了太多奇异的事情，这些经历忽然一下子萦绕心头，半面鬼，常老邪，还有在街上被人活活打死的盐犯以及在贼窝里遇到的官兵，还有十客，这些人的身影出现了我的脑海里，除去叶娘，我对其他死去的人并没有感觉，虽然很多人因我而死，或者干脆就是我杀的，而使我久久难以忘怀的只有叶娘和智明大师的离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14、祭拜
“你们在嘀咕什么，莫给力，我发现你小子可是个事精，把你放在哪里，你都能给我整出点事来，干脆，你不要跑了，寺庙里今天忙，你去帮师父们干点事吧。”
我听了点点头，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寺庙里的祭堂已经布置完毕，我走进去的时候，正看到有人在祭拜，我认出是镇上的李木匠，李木匠是个比较信佛的人，他哭得那个厉害，就差憋了气了，我心里比较理解，我也想哭，但是我真的难过的时候，却哭不出来。
智仁大师向我点了点头，我回了个礼。
“莫施主，去上柱香吧，我师弟在天之灵也会保佑你平安的。”
我听了这话，感觉这不像和尚说的话，但是不要紧，我听了心里很舒服，赶忙在祭台上插了几柱香，然后拜了一拜，眼泪挤不出来，声音也发不出，硬着头皮站到了一边。
我木木地看着人来祭拜，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想到生与死的问题，想到了人生下来注定会死去，也许病死，也许被人害死，也许老死，还可能战死。人可能死得不明不白，也可能死得明明白白，想来大师这样的，就应该是明明白白的一类吧。
我正想着，感觉耳朵一疼，眼一睁，看见苏苏正在看着我。
“死懒，不去训练，在这里干什么？”
“别吵，你这个婆娘，也不看看这里的气氛。”我也气愤了。
“给力哥，你好有威严，你这个样子我好喜欢。”苏苏忽然神经兮兮得爆出来这一句。搞得我浑身一个激灵。
“我去训练了，你好好拜拜大师，对了，你不昏了吧。”
“头还是有点重，但是不碍事了，你去吧…..苏苏后面的话还没说，我就急着去训练，因为我实在受不了她那副傻不拉唧的表情，看到那样的表情，我觉得还是俞袖的鞭子好看些。
雨过天晴，夕阳斜斜照在白莲寺，高塔的影子在正东南的方向，将整个寺院笼罩，悲伤的气氛依旧在寺里盘旋，操练的声音和僧众祈祷的声音交相传来，井然有序而并不嘈杂。
我深深吸了口气，穿过绿树荫荫的小径，走过青瓦红墙的外院。
“你回来了，这么快，叫你到寺院里做点事，你一定又偷懒了。“
“我只是有点感伤，就回来了。“
“你这个笨蛋还会感伤，笑死我了。”俞袖看了我一眼，就没有再说话了，她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睛看着我。
“美女教头，你咋了，咋看这个傻子看呆了么？你莫非对他有意思了。“油头说道。
“见鬼了。“俞袖就说了这一句，就没再说什么。
“美女教头，这大白天哪来的鬼啊？”油头嘻嘻笑着问道。
“好好练你的，再胡悠悠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俞袖不客气地对着油头说道，油头也觉得自讨没趣，不再吭声了。
“开始训练吧。“我没再考虑什么，就这样说了一句。
天色渐黑，夕阳渐隐，我们队列训练了很长时间。
“天凉就是秋天。”我擦了一下汗，不无感慨地说道。
俞袖又看了我一眼，转过头说：“有病。”
我不会再去计较我有没有病，我的心陷入了极大的漩涡里，我惶恐，我不安，我头脑里一会出现一群刀手拿着刀砍向我，一会出现出现一个怪物龇着牙向我咬过来。
“好好练你的，咋又发起呆来。”俞袖又说道起我。
“你的衣服背后破了。”我说道。
俞袖穿了一件素色碎花女短衫，也许是太紧的缘故，后背在做动作时撑破了。
一条鞭子甩了过来，我想也没想，就用手指夹住了。
“要你说，好好练你的，我去换衣服，你们继续练，不然回来我找你们好看。”俞袖脸明显红了。
她向寺里跑去，一起操练的人有人吹起了口哨。
“这小妞身材没话说啊，回去讨了做老婆可不快活。”油头在我旁边碰了我一下。
“没有什么快活的，烦恼谁都躲不掉的。”我说。
“没趣，你这个家伙除了发呆和说没意思的话外，就是个傻子。”
“我傻惯了，改不了，也没必要改，改了我会认不出自己。”
油头听我如是说，更觉没趣，找其他人唠嗑去了。
看见其他人在一起说说笑笑，我在一边，却并没有感到难过，我心里充满了悲伤，无从说起，我第一次对死去的人这样感伤，我第一次畏惧死亡这件事情，我也想到我们这群人将要奔赴战场，我们很多人将再也无法回来，而我们还这么年轻。
“都在干嘛呢？”俞袖穿着一身粉红轻甲回来了，她有些愠怒。
“都好好回去练，练不好别想回来吃饭，我要考核的。”
有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闯了进来，在俞袖耳边耳语了几句，俞袖就走了。
“我父亲找我，你们接着练，我回来看谁不练就……”
“大小姐，事有急，你今天就别搞训练了。”
俞袖叹了口气，就跟士兵走了。
15、烦乱
训练的 人一看教头走了，很快就都走了，场地上就站了我一人，我依然在训练着,重复着单调乏味的动作，不知练了多久，夜色沉了下来，万籁无声，只剩下星星在天幕上眨眼，月亮上了枝头，秋虫的鸣叫在耳边此起彼伏。
我的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可名状的动颤，手指随着心也颤动起来，那种感觉很微妙，我终于忍不住大喊了一声，手指向地面插了进去，刷拉一声，地面上响起了剧烈的声音，爆开了好大一条裂口，我的指头也重重插了进去。
这种力量我以前想也没有想过，但就这样真实自然地发生了，恐怖，但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以前即使我身处困境，也没有见过自己这样惊人的力量。
“施主，你心里的浮躁集聚，心性未定，虽奇功在身，然使用不得法，亦无大用。”我抬头一望，只见智仁大师正微笑着望着我。
“大师，我只是一时郁急，不知泄力，饶了佛门清净，请大师勿怪。”
“老衲怎会怪施主呢，人心非草木，万物可动心，施主沉浸于吾师弟圆寂的悲伤里，心有惑而自不得解，固焦躁难捱，这是可以理解的。”
“大师，我感觉很无力，又感觉到了恐惧，这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
“施主心性纯净，世之沉浮，本也无心浸入，生死伦常，以前也少考虑，但是施主，因果有根，善恶有报，有些事情并不能求圆满，有些结也并不需要解开。”
“大师，我只想一切不变，我不想发生那么多事情，我只想大家简简单单，我也可以简简单单生活，大家也可以简简单单生活。”
“施主，你的想法并没错，这也是吾佛创立大乘佛法的想法，想解世间疾苦，想解人心烦恼，但是烦恼自在人心，得失尽在人欲，难免贪、嗔、怒，难免悲、喜、忧，施主当一切放开，随性自然，别去管心之所向，别去想过往沉浮，持平稳，则万事随心。”智仁大师口念“阿弥陀佛”，说了一番道理。
“大师，听您一番话，倒让我开解不少，是啊，我太计较了，还有对于智明大师，我实是有愧的。”
“莫施主，吾师弟一生慈悲，一生向佛，虽没善终，但以牺牲成全心中信念，已登极乐净土，施主某要再伤悲自责。”
我深呼出一口气，看向天空，天空比刚才纯净了不少。
“我听大师的。”我的心也开解了不少，望向智仁大师，深深施了一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