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露？”
绿珠走后，楚怀瑾又取出两壶百花蜜发呆。
如果真如绿珠所言，这是哥舒夜雪酿的芳华露，那萧朗与她是什么关系？
“小伙子想什么这么出神呢？”萧朗不知何时来到了楚怀瑾身后，看见一桌子好酒好菜，自来熟地坐在那里狼吞虎咽起来。
楚怀瑾回头时恰好看见萧朗左手拿着只烤鸭腿，右手抓着一串葡萄，眼睛望着桌上的汤发光，忍俊不禁道：“前辈还没用膳呢？”
萧朗大口地咽了嘴里的食物，说道：“我吃过了，不过我这穷花匠没人惦记，喝的那点清粥小菜，根本就不顶饿。”
楚怀瑾笑道：“那以后前辈和我一起吃饭得了。”
“那当然好！”萧朗见楚怀瑾没有赶他，开心地笑了，放下手里多余的食物，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饭来。
楚怀瑾见他胃口甚好，给他满上一杯百花蜜，假装随口说道：“前辈，你真是当世杜康，这百花蜜香气怡人，入口清冽，真是人间仙露。”
萧朗被他夸得飘飘然，笑道：“你过奖了，不过是寻常的酿酒方法，加了些奇花异草而已。”
楚怀瑾陪他喝了一杯，只觉一道清凉涌上他的脑海，将他冲得七荤八素，差点当场晕倒。不过这道冲击过后，他头脑澄明，思路敏捷了许多，便说：“这其中似乎加了一味雪莲花。雪莲花被誉为雪山神药，植根于罕无人迹的雪山之中，从发芽到开花需经三年五载，而且要在合适的时节采下，方可保留清香。这么珍贵的药材，前辈是从何得来？”
萧朗眼睛一亮，说道：“你小子倒是个识货之人！没错，这百花蜜中不仅有雪莲花，还有只有在子夜盛开的幽昙花，开于火中的睡火莲，长在沙漠中的旱兰……总之有许多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仙株奇葩便是了。”
楚怀瑾问：“既然这百花蜜如此珍贵，前辈为什么不自己留着？”
萧朗摆了摆手，说：”我还有很多！”
见楚怀瑾一脸震惊，他说道：“我在教中有位生死之交，她是个小姑娘，总是去周游列国，隔三差五就寻来各种奇花让我帮她栽种。这么多花我哪里管得过来，就全给她酿成浆酒了。”
喜欢周游列国，是个姑娘，那不是哥舒夜雪吗？楚怀瑾心中惊喜，满脸期待地说：“原来如此，那位姑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若有机缘，真想与她见上一面。”
萧朗拍了拍他的肩，说：“小伙子，别痴心妄想了，她在教中是地位崇高之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还是好好教安如月弹琴，看看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个庭院吧！”
楚怀瑾恳求道：“前辈，如此妙人，还请您为我引见！”
萧朗叹息一声，说：“其实不是我不想介绍你们认识，可惜啊，我处在这么个监牢之中，根本就无法走出去，只有她来探望我，我却不能走出去。”
楚怀瑾见求助哥舒夜雪无望，为免萧朗怀疑，话锋一转，问：“前辈，你在玄衣教中的人脉这么广，为何不让人给你换个安逸的差事？”
萧朗哈哈大笑，说：“你以为我愿意每日在这花园里转悠啊，实话告诉你，这整个庭院，都是玄衣教的监牢。我犯了重罪，终身不得踏出这个监牢之中，所以就算我不想当花匠，也实在没有别的差事给我了！”
果然和我猜想的一样。楚怀瑾望着萧朗，犹豫犹豫，仍是问道：“前辈，你究竟犯了什么事？”
萧朗的望了他一眼，眼中的笑意逐渐敛去，多了几分萧瑟，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楚怀瑾看得出来，往事对萧朗影响很大，便不再追问，默默地给他斟了一杯百花蜜，说：“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萧朗摇了摇头，说：“不关你的事，是我作茧自缚，到现在都走不出当年的阴影。”
萧朗放下了碗筷，走到窗前，望着天边的明月，说：“今夜我没有心情教你，你先练一练字吧。”
楚怀瑾点头，说：“好的。”他又想起那“恨”字中的剑法，问道：“前辈，上次你教我的练字方法十分玄妙，其中是否隐藏了武功套路？”
萧朗心不在焉地点头，说：“是有一些，你且练着，过两****来验收成效。”
楚怀瑾没想到他就这样承认了，很是意外，正想问他为什么传授自己武功，他已经走了出去，折了一根梅枝挥动起来。
不知为何，他的身影变得十分伟岸，放佛此刻的他不再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而是正当壮年的侠少，以一根梅枝划破明月，于方寸之间尽展雄姿。
楚怀瑾紧紧地盯着他的身影，舍不得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最后一剑。他一剑西来，斩破虚空，在地上划出一道深痕。顷刻之间，他手中的梅花次第开放，化作点点黄泪，缀满了整个庭院。他拍了拍衣袖，弃了梅枝，恢复了那个驼背老人的形象，蹒跚地走出了月洞门。
楚怀瑾走到庭院中，打量着那颗新植的腊梅，发现枝头上刚长出了不起眼的花苞，正常来说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开花。他惊得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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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此夜的驿站中，唐青伊和唐飞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爹，楚公子被安如月抓走好几天了，中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去营救他？”
柳重言嗓子的伤好了，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唐前辈，我们在这儿耽搁了好些日子了，什么事都不做，实在不妥。”
唐飞虎已经被唐青伊烦了许多次，之前他都是闷声不吭，借给柳重言治伤避风头，现在柳重言已无大碍，他少了一个借口，只能说道：“你们忘了楚怀瑾留给我们的口信吗，他只是以琴师的身份进入古行宫，找到机会就会解救婉君，我们若是贸然去救他，岂不是害他身份暴露？”
唐青伊一脸担忧，说：“可玄衣教中个个都不是易与之人，楚公子身处其中，犹如只身处于狼窝，我担心……”
唐飞虎道：“傻孩子，这江湖之中处处刀光剑影，又有谁能平安度日？想当英雄，总得冒点风险。”
唐青伊摇头道：“不，他是为了表姐才涉险的，我们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胡闹！”唐飞虎猛然拍案，想起柳重言在场，总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无心营救，便缓了口气，说：“青伊，你冷静些。他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你贸然进去搅局，只会让他的处境越发艰难！”
唐青伊嘴角微张，想再反驳，强忍了下去，黯然低头不语。她知道，若不是有外人在场，父亲该更严厉地呵斥她了。
柳重言见她黯然，心中不忍，说：“前辈，我有一个办法，或许能查探到楚公子的消息。”
“什么办法？”唐青伊立即恢复了神采。
唐飞虎也朝柳重言望去，心想，我都没有办法，你又有什么主意。
柳重言说：“唐门不是擅长制造机关木甲么。我们可以想办法造个机关兽，混入玄衣教中，与楚公子取得联系。”
唐飞虎在心中不屑地一笑，说：“柳公子，你真是高看了我们，虽说唐门机关术精绝天下，但也无法造出无须磁石银丝牵引，能自行活动的机关兽。”
柳重言尴尬地笑了笑，说：“在下只是提出一个构想，让前辈见笑了。”
唐青伊心念一动，对柳重言使了个眼色，说道：“爹，既然左右都没有办法，那我和柳公子先退下了。”
唐飞虎点了点头，在心中松了口气——终于又将两人糊弄了过去。
他干了一杯酒，望着西天的月亮，说道：“楚怀瑾啊楚怀瑾，你别怨我不救你。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青伊和柳重言出了房间，柳重言问：“青伊姑娘，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唐青伊紧张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看了看父亲的房间，见他没有察觉，带着柳重言到自己屋子，说：“柳公子，刚才你的提议启发了我，或许我们有办法可以混进古行宫。”
“什么办法？”
唐青伊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严肃，说道：“我可以告诉你，可你得发誓今夜我跟你说的话，绝无第三个人知悉。”
柳重言以掌发誓，“我柳重言以性命起誓，今夜之谈，绝不泄露半句。”
唐青伊见他发了誓，便说道：“其实这世上，并不是没有可以自行活动的机关兽。早在两百年前，唐家的先祖便发明了可以有自己思想，能开口说话的木甲人——影奴，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机关傀儡。影奴是将人和机关木甲结合在一起，既保留了人的意识，又具有机关木甲的杀伤力，半人半影，威力巨大。”
“以人为傀儡？”柳重言脸色微变，说道：“那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唐青伊点了点头，说：“当年先祖也觉得这么做有悖天理，所以放弃了制作。可是关于机关傀儡术的传言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无数人为求此术杀上唐家堡，门中人就是否继续研究此术发生了严重的分歧。
为了休战止戈，先祖将自己制成了傀儡，击退了前来进犯唐门的人，也以自己的惨状告诫门人，今后绝不可再议机关傀儡之术。”
柳重言听得神往，不由感叹道：“这门绝学犹如毒树之果，本就不应食用，却还引起无数纷争，将它永远封存也好。”
唐青伊摇头道：“可惜历代掌事人并没有听从先祖的遗训。当年先祖为保护唐家堡造了太多杀孽，后代掌事人为了防止仇家报复，偷偷地将机关傀儡术传了下来。”
柳重言惊道：“唐堡主在英雄帖中提到过，谁若是得娶唐婉君，便将机关傀儡术倾囊相授。”
“没错。飞鸿姑姑不但得传机关傀儡术，还做出了真正的影奴。但是她怕世人争夺，对此秘而不宣，只有我爹和我、婉君知道此事。”
“所以说，若有影奴帮忙，我们可以混进古行宫？”
唐青伊点了点头，却又面露难色。
“怎么了？”柳重言问。
唐青伊说：“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爹悄悄带着影奴上路，他故意让影奴缀在我们身后，只有夜深无人之时，他才偷偷溜出去照看。”
柳重言皱眉道：“如此说来，前辈连你都想瞒着。他或许有他的顾忌。”
唐青伊说：“我担心的也是这一点。我怕贸然让影奴现身，会给唐家堡招来祸害。”
柳重言笑了，说：“既然是半人半影，谁有能想到那是你们唐家堡的影奴呢？”
唐青伊被他提醒，终于解开心结，说：“你说得对。走，我带你去找影奴。”
趁着夜色，唐青伊带着柳重言溜出了驿站，来到城外荒郊，取出腰间的青竹笛，吹动了曲子。
天清月朗，砂岩空阔，一道人影踏月而来，落在了两个人面前。
“是你？”唐婉容微微皱眉，她本以为来的人是唐飞虎。
柳重言以为眼前的人是唐婉君，惊喜地道：“婉君，原来你没事！”
唐婉容退后了一步，冷然道：“公子，请你自重。”
柳重言见她对自己十分疏远，疑惑道：“你怎么了，莫不是失忆了？”
唐婉容别过脸去，不愿搭理他。
唐青伊解释说：“她是影奴婉容，不是表姐。”
“可他们长得……”柳重言想起了以人为傀儡的说法，心中一寒，眼前的这人，莫不是唐婉君的孪生姐妹？
唐婉容冷冷地问：“唐飞虎呢，他怎么没来？”
唐青伊说：“我爹被我灌了些安神药，已经睡下了。婉容，我们找你……是有事想找你帮忙。”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唐婉容转过身去，准备离开。
唐青伊急道：“婉容，事关婉君，还请你帮忙！”
“婉君？”唐婉容身子一颤，转身问道，“她怎么了？”
“婉君被玄衣教抓走了，现在被关押在古行宫中。那里守卫森严，我们无法进去，所以才来找你帮忙。”
“玄衣教？”唐婉容咬牙念出了这三个字，这些年她亲眼见唐婉君受狼蛊之毒，对玄衣教是恨之入骨。说：“我不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竟然来招惹我。”
柳重言说：“婉容姑娘，玄衣教高手林立，你可要小心。”
唐婉容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说：“我去去就回，你们在这里等我的消息。”
唐婉容一拂衣袖，朝月中飞去，她身前忽然出现两只巨大的翅膀，将她整个人罩住。那翅膀上涂了唐门秘药，经过月光一照，竟然变成和天幕一样的颜色，让地上的两个人再也看不见她的身影。
柳重言伸手想拦她，却已经晚了一步，只能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于天际之中。
“婉容姑娘一个人闯古行宫，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她是姑姑对付哥舒玄烨的秘密武器，有千人莫当的杀伤力，古行宫的人伤不了她。”
夜色下的古行宫莹洁如玉，宛若荒漠中的一颗明珠。
唐婉容趴在飞鸢上，俯瞰着整座古行宫。古行宫约莫与唐家堡主岛差不多大，内部结构分为外城、内庭两部分。外城守卫最为严密，不但设有瞭望塔，还有护城河，机关重重，几乎可谓是密不透风。内庭防守相对松懈，除了主要巷道上的巡逻士卒外，其余地方都没有设防。
唐婉容冷然一笑，心想他们这防守布置倒还不如唐家堡，唐家堡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关节，哪怕是一个小小竹林，都埋藏了天罗地网。
不过婉君会被关在哪里呢？古行宫是回鹘人修筑，建筑风格与中原大相径庭，唐婉容一时看不出哪间房屋是监牢。
就在这时，唐婉君又经过内庭的一处宫殿，这里与其他所在不同，竟然布满重兵，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自言自语道：“必是此处无疑了。”
她直直飞掠而下，露出了身形，守卫的重兵立即朝她发射箭雨。她抬手举起飞鸢一挡，只听“乒呤乓啷”的声音，所有的箭都砸在飞鸢的翅膀上，如同砸在了铁板，根本伤不了她分毫。
“玄衣教就只有这样的本事吗？”唐婉容落在了宫殿顶上，满脸嘲讽地望着脚下的众人。
“放火箭！”
一声令下，训练有素的守卫们拉满弓弦，宛若一阵火雨，弓箭朝唐婉容呼啸而去。
唐婉容收起飞鸢，伸手在虚空中劈了一掌，发出一道刚劲之风。
前排的守卫只觉得狂风卷地，吹得他们直眨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刚射出的火箭被震得滞在半空，失去了方向，纷纷落了下来。弓箭上沾满火油，飞行时就已滴了不少火油在地上，刚一落地就在地面上烧起熊熊火海，将守卫们隔在宫殿之外。
唐婉容笑道：“真是作茧自缚，少陪了！”说罢她便要进入宫殿。
一道人影从唐婉容的身后悄然显现，瞬间点了她周身所有大穴，扼住她的咽喉，发出阴恻恻的声音，说：“小姑娘，能隐藏在夜色之中的，又岂是你一个人？”
唐婉容醒悟过来，恨然道：“吸血蝙蝠聂隐！”
“没错，正是小爷我。”聂隐肤白如雪，眼睛碧蓝，鼻梁高挺，看上去像个绝世公子。唯独他嘴唇猩红如血，看上去十分吓人。他以手抚过自己红唇，眼中绽放着贪婪的光芒，说道：“这么俊俏的姑娘，你的血一定很好喝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