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雷是我的兄弟,我们的关系铁到哪怕全世界骂他、嫌他、唾弃他,我也不会成为第一个或者最后一个踹上他屁股的那个人。因为我会混在人群中间,趁乱给他一脚,这样既不会显得我反人类,也不会让他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至少对我们的兄弟情仍保留最后一丝残念。所以,当他此时此刻临海而站,衣襟飞扬,面目苍凉,摆出一副随时要跳海殉情的架势,我看在眼里还是很内疚——不应该逃掉大学游泳课,跑回宿舍打魔兽的。
其实,老雷的心情我理解。他帮我泡妞追女,教我谈情说爱,还将他的男女情感理论倾囊相授于我,使我成功地变成一位理论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矮子。可当我这个矮子都踮起脚尖装巨人,搂着白雪公主双宿双飞了,他这个真正的巨人依然无法在胡姗姗面前恢复王子真身,怎么能不苦闷,怎么能不郁结,怎么能不掏出根烟,抽得老泪纵横……倒也没真哭,迎着海风吐烟圈,迷涩了眼而已。
“我说,陈远。”老雷抹了把眼泪,看向我,“看你小子现在和林海容苦尽甘来,我呢,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是真挺羡慕。”
“你要真对胡姗姗念念不忘,就去重新追求她,从零开始。”我认真地说。
老雷富有深意地瞧我一眼,狠吸口烟:“你不懂。如果谈恋爱也能用温度衡量的话,本来姗姗对爱情的友好度和对男人的信任度都是零。之前被我猛地拉升到她难以想象的高温,后来又因为我骤减至零度以下,现在估计已经是南极冰封状态,再想破冰回温,难啊!”
一个“难”字被他说得百转千回,我不忍地问:“所以你一点法子都想不出来了?”
他琢磨了老半天,重重点头。
“行了,既然你也有无计可施的时候,我就帮你引见一位高人,让他给你指点指点吧。”
他眼睛一亮:“谁呀!?”
我也故作天机不可泄露:“去了你就知道了。”
老雷虽然情伤了,但是智商还在,刚走到半道上他就猜到我要带他去见老爷子,死活又不愿意去了,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不用麻烦他老人家。我知道,是他至高无上的男性尊严又开始作祟,不愿被人看笑话,抹不开面子。我只好说,老爷子指点我们这些小毛头跟玩儿似的,他最喜欢玩了,就当是陪老爷子玩玩也行。
他不情不愿地点头,半推半就之下被我扔进老爷子的病房,居然忸怩起来,手足无措地不知道该干什么、说什么。老爷子火眼金睛,嘴巴上说着大家聊聊,玩玩游戏,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实际上早就摸透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地对我偷笑。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老雷完全是一点不落地重蹈我每次探病的覆辙,丝毫不敢怠慢,陪老爷子玩了他发明的所有游戏后,累趴在沙发上,直喘粗气。坐在他对面,老爷子跟我讲悄悄话,说一个人精神不济的时候,最容易卸下思想包袱,也最听规劝。我不得不再次竖起大拇指,还是那句话,老爷子高,实在是高!
给老雷倒了杯水,让他缓口气,我走到老爷子身边站定,先开了口:“老雷,你到底喜不喜欢胡姗姗?”
他一口水没咽下去,先使劲点头。
老爷子也满意地点点头,向我示意,我接着又问:“那你就再给胡姗姗认个错,会怎么样?”
“我有什么错?”老雷劲儿一缓过来,要命的男性尊严也缓过来了,“我以前是花,可我认识了姗姗以后,我花过一次吗?我总不能为我的过去跟她认错吧?”
老爷子眉头一皱,仍没说话,依然由我发问:“你是男人,你就受一点委屈会怎么样?”
老雷的手一抬一挡:“兄弟,你别说了。姗姗是什么人你会不知道?如果低头有用我早就低头了。到时候就怕我把脸伸过去,还蹭不上人家的冷屁股呢。”
“好,给我两分钟。”
我掏出手机,摆在茶几上。老雷诧异地看了看手机,看向我,我做了个少安毋躁的手势。这时电话响了,是海容打来的,我拿起来按下接通键和免提键,放回茶几,让老雷别说话,保持安静。手机那头响了几声噪音后,传来海容的声音:“这大家都看出来了,雷仁是真心喜欢你的。”
老雷一听,眉头挑得老高,肯定猜出海容在跟谁说话,紧张得整张脸都绷紧了,不自觉地半弯腰凑近手机。
“打住!别跟我提这个人。”
老雷虎躯一震,又缩回腰,面上显出难色。
“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又怎么样?”
“我跟你说实话吧,不是我不想给他机会,是我没办法相信他。”
“我看你还是没有走出你父亲的阴影。不过,你的意思是不是只要想办法让他重新赢得你的信任,你就会给他机会?”
手机那头沉默了,我挂断电话,老雷也沉默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他惊道:“原来你早安排好了,挖个坑等我往里跳,是吧?”
我语重心长地说:“老雷,我是不想看你为胡姗姗天天胡思乱想,也希望你和胡姗姗能有个好结果。”
老雷悲凉又自嘲地一笑:“你也听到了,她不相信我,也没办法原谅我,更不肯给我机会。”
他一口气叹得好像人生就此灰暗,窝进沙发郁郁寡欢起来。我实在是没辙了,只好向半天没说话的老爷子求救。要不说老爷子是如来佛呢,他眉目舒展,嘴角噙着一丝看透众生万象的浅笑,不慌不忙地开了口:“小子,跟爷爷说说,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们姗姗的?”
老雷猛回过神,似乎陷入沉思,我也歪头开始琢磨。可能是酒吧里看胡姗姗拒绝一个个前去搭讪的男人的时候;可能是被胡姗姗摆了一道,变得不甘心的时候;也可能是胡姗姗在她母亲坟前哭,感动到他的时候……
“很久之前,在响螺湾大酒店,她误会我和陈远,谁也不认识谁,她竟然敢劈头盖脸骂了我个大男人一顿,我就觉得她挺特别的。”
啊!那么早!还真是挺特别的!估计老雷是没被女人骂过,欠的。
“那你觉得我们姗姗和别的女孩子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老爷子磕了磕下巴,接着问。
老雷入戏了,深沉道:“以前觉得没什么不一样,后来觉得好像处处不一样,再后来又觉得她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到现在我觉得她哪儿都比别的女孩子强,比别的女孩子好,独立能干,坚强果敢,爱憎分明,也真漂亮,怎么看都漂亮。”
他眼神有点痴迷了,我趁机追问:“追着你打的时候呢,还好吗?还漂亮吗?”
“当然好,当然漂亮啊!”
他张口即答,说得太快太顺嘴,自己都愣了一下,呆呆地看向我和老爷子,像是对自己刚刚才说出口的话难以置信。
我和老爷子相视一笑,老爷子笑得尤为高深莫测,对老雷说:“海容是我孙女,姗姗就是我干孙女。姗姗是个苦命的孩子,我不希望她把以后的幸福交给一个不靠谱的男人。你嘛……”
老爷子尾音儿一挑,声音一顿,老雷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来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爷爷我……”
“现在看来你还成,虽然比我孙女婿差点,但是也够格做我干孙女婿。”
老雷指定大脑缺氧,一时没听明白,我给他使了半天眼色,他终于懂了,感激涕零地说:“谢谢爷爷,谢谢爷爷。”
老爷子摆手道:“先别谢我,当务之急是让姗姗的心软下来,给你一次见面的机会。这样,来来来,你们听我说……”
三个脑袋凑到一块,老爷子的教诲简直如醍醐灌顶,引得我和老雷不停叫好。
按照老爷子的最高指示,老雷开始频繁出现在胡姗姗视线范围内。这招他练过,以前为了得到餐厅的租赁权,他也拿类似的招数对付过房东。胡姗姗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不会离胡姗姗太近,也保证胡姗姗一回头就能瞧见。但他不会阴恻恻地笑,胡姗姗回头,老雷就深情款款地望着她,好像她是蓦然回首,而他是站在灯火阑珊处。
早上,他买好不重样的早点挂在胡姗姗家门口,然后站在楼下等她上班。见胡姗姗与他擦身而过,将早点原封不动地扔进垃圾箱,他也不恼,只是笑,第二天照旧。中午,我、海容、胡姗姗一起外出吃午饭,他也跟在后面另坐一桌,提前给我们买单。接连几天之后,海容实在不好意思,不敢再约胡姗姗,胡姗姗干脆不吃了,老雷就请海容转交他亲自做的便当给她。扔过几次之后,胡姗姗也懒得计较了,照吃不误,对老雷仍然照样不理。
晚上,老雷最绝。不管多晚,他都守在胡姗姗家楼下,等她关灯睡觉了,他才开车离去。一来二去,大半月过去,胡姗姗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两人的关系毫无进展。今儿这天气,好像要下大雨。约会后,我送海容回家,借了两把伞直接奔胡姗姗家,远远就看见路灯下,老雷萧索的背影。
“怎么?下雨了也要继续傻站着?”
我走近老雷,掏出包新买的烟递给他。有时候想想,胡姗姗真够狠的,好几个晚上像故意跟老雷较劲似的,愣把家里的灯开了通宵,害老雷跟楼下一站就是一宿。最主要的是,也害苦了我呀,大半夜还要爬起来给老雷送解乏的香烟。
瘦掉一圈的老雷,眼窝发青,双颊凹陷,接过烟点起一根,无奈地说:“有什么办法,既然做了,说什么也要坚持到底。老爷子说了,只要有一天懈怠,就会功亏一篑。”
我看老爷子不像是在教人忏悔,倒像是在训练特种兵。还好海容没那么铁石心肠,我也没那么多信用污点。把伞递给老雷,我说:“你觉得呢?能成功吗?”
“谁知道,不试一次,估计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没接我手里的伞,反推还给我,“天气预报听了快一个月了,我就等着这场雨,别坏了我的好事!”
“不是吧,你打算淋雨?万一胡姗姗又开一晚上灯怎么办,淋一夜雨啊?”我有点难以置信地问。
他目光坚决:“置之死地而后生,姗姗的个性你不是不晓得。老爷子说了,要下猛药才能见效。”
张口闭口一个老爷子,看来老雷是下定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我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陪他站了会儿,雨真下起来了,而且来势凶猛。我原地撑起伞,发觉会遮住他头顶的雨,没法让他营造出悲壮凛冽又令人同情的效果,于是自动退后一步。老雷一下把头转过来,怒道:“退什么啊?还不赶紧给我挡挡雨!想淋死我呀!”
“啊?”雨太大,我听不太清,“你不打算下猛药啦?”
“傻呀你,我打伞是一回事,你帮我打又是另外一回事,过来啊!”
我朝他身后一瞥,嘿嘿笑着摇头道:“不用过来了,人家下来了。”
老雷一惊,忙回过神转身,胡姗姗打着把明显不够两个人撑的小花伞,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看样子本来也不打算帮他挡雨。
老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姗姗。”
“雷仁,你别以为做这些事我就会感动、原谅你。”胡姗姗的话像下着的冷雨。
“我不要你感动,也不要你原谅我,只要你肯听我说一句话。”
胡姗姗顿了顿:“你说吧。”
“星期天上午九点,我在航母公园等你,不见不散!”
说完,老雷不等胡姗姗同意或拒绝,转身在雨中飞奔而去。胡姗姗望着他的背影,愣在原地好久,我叹口气走到她面前:“姗姗姐,给老雷一次机会吧。我认识他好几年了,真没见他这么上心过,也没见他这么伤心过。送一句海容爷爷送我的话给你:人生是旅途,幸福在身边,且行且珍惜。”
说完,我也走了,尽完人事,一切看他们造化了。
雨过天晴,一晴就晴到了星期天,难得的艳阳高照、鸟语花香。
空无游客的观光用航母甲板正中间摆了一张方桌,两侧各放了两把椅子。桌子上有一个小哨子和一把小木槌,桌子脚搁着个大纸箱,旁边还架了台摄像机。
我真佩服老雷,竟然能在星期天包下整个观光航母,一定花了不少钱。他摇头,说一分钱没花,就告诉航母公园负责人,说他是张艺谋电影团队的先遣小分队,来这里试拍取景的。说不定哪天,张导就会来这里拍部大片,令整座航母公园名震海外。
老雷啊老雷,聪明起来是真聪明,遇到和胡姗姗有关的事, 起来也是真 。
我和胡杰一人站一边,像伺候赛前上场的拳击手似的,轻重合适地给他揉肩膀,琪琪则在一旁端着矿泉水,随时等他示意,好喂到嘴边。
要不是为了他的终身幸福,没人愿意这么妥妥帖帖地服侍他,他还不争气,完全静不下来,左右倒腾着双脚,嘴里不停地问:“她会不会来,她会不会来,她会不会来……”
琪琪被问烦了,一口水直接灌进他鼻子里:“你现在这样子一点气魄都没有,怎么征服灭绝师太呀!拿出你以往大杀四方、御女无数的自信,好不好?”
“是啊,是啊。”老雷一阵猛咳,胡杰帮他拍着背,附和琪琪道,“你再不振作起来,她真来了,你也没法顺利按计划进行的。”
“老雷,”我扶他挺起腰杆,坚定道,“你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该相信老爷子。对付胡姗姗这样软硬不吃的高手,应该软硬兼施。你软的已经成功突破了她的防线。现在必须要硬起来,和她硬碰硬,才有机会取胜。”
“来了,来了!”
琪琪高呼着引我们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胡姗姗真的来了。虽然看上去像是被海容生拉硬拽着走过来的,脸色也难看到让人不敢多看,但好歹是来了。不知道老雷振作起来没,我眼风扫过他的脸,看到一副紧张到别人看了都会紧张的表情。
唉,只能听天由命了!
海容拉着胡姗姗走到我们面前,大家互相打起生硬的招呼。连老雷也在琪琪的怂恿下,对胡姗姗说了声“Hi”。胡姗姗问了我们仨好,唯独没有理会老雷。老雷尴尬地想掉头走人,胡姗姗见他没诚意,脸一拉,也要走,好在被我和海容死死拉住,分别按坐在桌子的两侧。
琪琪拿起桌上的一个哨子,用力吹响。胡杰接着拿起小槌子,朝我和海容使个眼色,砰地敲了下去。我和海容对视一眼,夫妻合力,一边一个开始劝。
我说:“有缘千里来相会。”
她说:“无缘对面不相逢。”
我说:“既然遇到了,有什么话呢,你们自己说开。”
她说:“既然碰到了,有什么过节呢,你们自己解开。”
我说:“没有飞不过去的火焰山。”
她说:“没有走不过去的独木桥。”
我们你一言我一句,说得紧张到失去耐性的老雷一拍桌子:“你们俩说相声呢?”
胡姗姗也不高兴地道:“还让不让我俩说话了?”
我和海容连忙捂嘴噤声,点头致意,基本收到暖身的效果。琪琪吹响哨子,道了句:“第一回合开始。”胡杰立刻补充:“自由辩论。”
我们四个人八双眼睛,紧盯起桌子两边的两位高手。胡姗姗一直抱臂而坐,没有丝毫开口说话的意思。老雷倒是想说什么,张嘴闭嘴几次,却半个字也没说出口,最后懊恼地抬脚踢桌子腿。
桌子一震,像一下牵动了胡姗姗绷着的那根筋,她杏眼一瞪,朝老雷抛出嘲讽:“说话呀!你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会儿怎么蔫了?”
我们的心都收紧了,不知道老雷受不受得住,会不会被激怒。不过,他好像受住了,但底气明显又不足起来,软软塌塌地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我痛改前非,好好过日子呗。”
一人软,必然一人硬。胡姗姗瞧不出他的诚意,凉凉地看向我们,也无所谓地道:“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以前的那些事,让我没法相信他。”
“你们看看,这都不相信我,这还怎么谈啊?”老雷腾地站起来,手指胡姗姗,看着我们,火气上蹿。
胡姗姗也站了起来,一掌拍掉他的手,怒气更甚,“你也不说说你以前是什么人,让我怎么相信你!”
眼瞅着两人要火星撞地球了,我赶紧劝架,不停嚷嚷:“别吵别吵!”胡杰拉老雷坐下,海容拉胡姗姗坐下,琪琪拿出两瓶矿泉水分别递给两个人浇浇火。
等他们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琪琪再次吹响哨子,道:“第一回合结束,现在开始第二回合。”胡杰小槌一敲,两手摊向我和海容,说:“请双方亲友团上场。”
按照事先分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不定换个人劝,会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我和海容交换位置,我坐到胡姗姗身边,堆满笑容对她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能总是揪着人家的小辫子不放啊!再说,老雷自打认识了你之后,我们全部可以拿项上人头替他作证,确实没再花过了!”
效果似乎真的不错,胡姗姗敛眉,显出几分犹豫和几分无奈:“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我就是不知道应该怎么相信他。”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就听见对面海容对身边的老雷说:“姗姗的过去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是男人,你总得表个态吧?”
老雷亦是一脸无可奈何:“你让我怎么表态?发誓赌咒有用吗?难不成还让我自废武功?”
“去啊!”胡姗姗接过话音,把老雷的无奈理解成了无赖,狠狠道,“有本事你就去自宫,你当真能吓到我呀!”
“你!”
俩人又一前一后站起来了,剑拔弩张。我忙又给海容递眼色,我和胡杰拉胡姗姗,海容和琪琪推老雷,把俩仇人弄出老远,再分别开劝。
胡姗姗灭绝师太的模式似乎已经被老雷开启了,耳根子奇硬,我和胡杰嘀嘀咕咕跟她说半天,毫无反应,我们只好又把她领回原位坐好。对面老雷也归位了,看他沉闷的表情和海容、琪琪直摇头的样子,也知道和我们一样,无功而返。
较量仍要继续,琪琪的哨子已经吹得没什么力度了,她泄气地说:现在开始第三回合,真心话大冒险。
“哼!”老雷也开始有点“事已至此,情何以堪”的感觉,嬉笑道,“土不土?玩真心话大冒险。能不能来点新鲜的呀?”
“好啊!”我们都还来不及打圆场,胡姗姗手往海面一指,也笑眯眯地说,“你要是现在敢跳下去,待个一年半载再上来,你以前的事儿我就不跟你计较。”
“够了!胡姗姗,有必要做这么绝吗?又让我自宫,又让我跳海。我雷仁是干了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你他妈非得这么糟践我?”
“你不是不知道怎么表态吗?我就教给你呀!”
“好!”老雷撸起袖子起立,边往甲板边走,边回头问胡姗姗,“是不是我跳下去,你就不计前嫌,原谅我?你要说是,我立马跳下去。”
“是!”
“不是!”
我们仨高喊着冲向老雷,胡杰抱腿,琪琪抱腰,我勒脖子,忙道:“你要真跳下去,别说半年,半天你都待不住。你听不出她那都是气话嘛!冷静,冷静啊!”
紧急关头,手上力道使得有点没轻重,老雷被掐得直翻白眼,我才松开手。他弯腰咳了好一阵,缓过劲直起腰,不知道是被我给误伤,还是怎么了,眼睛里竟然闪出泪光,对我说:“陈远,我雷仁这辈子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好不容易动过这一次,以后也不会再动了。要伤我,也是这最后一次。”
说完,他回桌子边坐好,目光定定地看向胡姗姗。我们追过去刚站稳,老雷随即道:“我选真心话。”
琪琪说:“现在由女方提问,男方必须如实回答,女方,开始提问。”
姗姗貌似也被老雷刚才的举动唬住了,没再那么耀武扬威,思索片刻,问:“你到底祸害过多少女孩子?”
老雷直接道:“一百多个吧。”
连我们都被他的诚实以及彪悍的数据给惊住了,何况胡姗姗。她双手抓紧桌角,咬牙切齿地说:“我杀了你!”
海容立刻在她耳边道:“行了行了,见好就收吧。”
胡姗姗回看海容一眼:“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
琪琪怕她又提出什么要人命的要求,找话打岔:“男方,你是选择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怎么又是我?”老雷不乐意了,听胡杰苦兮兮地劝他忍一忍,深呼吸口气,接着说,“大冒险吧。”
胡姗姗一只手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做足了故弄玄虚的戏码,吊足了我们的胃口和紧张的情绪,示意我在老雷身边坐下,阴险地笑着说:“雷仁,陈远,你们两个为了追求我和海容,耍尽了阴谋诡计。今天让我原谅你们两个也可以,你们两个表演一个激烈拥吻给我看。”
关我鸟事!凭什么要你原谅我!
为了保住现在暂时缓和的气氛,我没发怒,寻看向海容,你舍得你家相公被人欺凌吗?海容抿了抿唇,垂了垂眸,用看可怜小狗的眼神看我,居然摇了摇头。心理斗争如此之短,纠结情绪如此之简单,就这么把我卖啦?
我只能伤心欲绝地对胡姗姗惨笑:“呵呵,你开什么玩笑……”
突然想到,拥有至高无上男性尊严的老雷是断然不可能跟我一男人做这么恶心的事,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身边的他,孰料他眼睛里竟然闪过一道凶光,令人不寒而栗。
“救命啊!”
我惊跳而起,撒腿开跑,只奔出那么两三步,就被老雷一个饿虎扑食给扑倒在地了。摔得七荤八素,我都不知道怎么被他翻过身,压我身上的。
见他一双眼睛都绿了,像失去理智,我惊恐不已地挣扎道:“大哥,这可不敢开玩笑呀!会出人命的!”
他一下凑近我的脸,万分悲愤地说:“兄弟,我也不想这样。为了大哥的幸福,你就忍忍吧。”
一张大嘴眼看就要堵过来,我头往左一偏:“大哥,冷静啊!她可能只是在耍你!”
他嘴追过来:“管不了那么多了,先亲了再说。”
我头往右一偏,又躲过一劫:“真亲了,以后会不举的!”
他嘴又追过来:“我掏钱给你治!”他突然一抬头,我以为他是悬崖勒马,谁知他高喊道,“琪琪、胡杰,过来帮忙。”
我眼瞅着两双腿脚利落地跑过来,琪琪和胡杰干脆利落地把我的头按得死死的,面目之上都是淫笑,嘴里道:“眼睛一闭一睁,一个吻就过去了!”
“交友不慎啊!”
蓝天白云下,响起我陈远撕心裂肺的惨叫!我终是没躲过老雷的狼吻,在我话音未落之际,他已凶猛地向我袭来,险些酿成大祸,好在我及时闭嘴,才得以保住口腔内贞洁。
他这个恶心至极的吻恕我不想多提。但就算是为了他一生的幸福,我都已经拍地认输了,怎么还不停嘴!直到不远处响起笑声,海容高声道:“好了,好了,顺利过关!”
老雷这一帮子匪类这才放过我。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抻起袖子发狠似的擦嘴,扑到海容面前,一矮身扎进她怀里,娇滴滴地怨念道:“夫人,相公我在外面被恶人欺负了,身心受到重创,你要好好补偿相公我啊!”
海容捧起我的脸,忍住笑,看似心疼地问:“怎么这么可怜?你要我怎么补偿你?再亲你一下?”
我双眼发亮,猛点头,一想不对又忙摇头,拉下她的手,将她揽进怀里,恨恨地道:“不能便宜那个死小子,等回去洗脸漱口刷牙之后,咱再慢慢亲。”
海容粉拳捶进我心口,人羞怯地倒在我胸膛。我一挑眉,极度不屑地看向老雷。他朝我冷哼一声,走到胡姗姗面前,说:“现在你肯相信我了吧?”
胡姗姗咧嘴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任谁也猜到,她这回是真真切切地原谅老雷了。
大功一告成,老雷又开始油腔滑调了,亲密地搂着胡姗姗的肩膀:“有件事我还没跟你说,其实今天我为你准备了一场超别致的求婚仪式。”
胡姗姗也不为所动,撇嘴道:“我最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了。跪下!”
老雷反应巨快,扑通一声,单膝跪地。
胡姗姗女王范儿上身,高抬头:“向我求婚!”
老雷向胡杰飞了个眼色,胡杰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缎面小盒,打开呈到老雷面前。老雷从里面拿出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举在半空,认真地对胡姗姗说:“姗姗,嫁给我吧!”
胡姗姗眼都没眨一下,头都没动一下,把手一伸:“给我戴上。”
老雷毕恭毕敬又正式非凡地将戒指套入胡姗姗的中指,然后像个中古骑士一样,拉着她的手,绅士地轻吻她的手背。
胡姗姗掩不住笑意,仍抽回手,道:“花!”
下一秒,由琪琪从纸箱里拿出的鲜花已经被递到老雷手里,并捧在了胡姗姗面前。胡姗姗终于喜极而泣,接过花的同时拉起老雷。老雷抱着胡姗姗走到甲板边,迎着微微海风,和她相拥而吻。
我收回视线,拉起海容的手,十指相扣:“走吧。”
海容笑若桃李,点点头,跟上我的脚步。
我们踩着日光在甲板上投射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慢慢走着,同时回过头。老雷和胡姗姗相互依偎,璧人成双;琪琪和胡杰两个欢喜冤家也被这浪漫海风所感染,拥抱在了一起。
我和海容相视而笑。也许千年以后,响螺湾的海边会流传着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中,相爱的男女,会在这里遇到幸福,白首相伴,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