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惨淡,航母公园的今夜恐怕无人入睡……
不久之前的那个晚上,我们四位战友还坐在这里痛饮庆功酒。不久之后的今天晚上,依然是我们四位战友坐在这里,依然有酒,只是我和老雷变得壮志未酬誓不休,也不知道有没有来日方长显身手的那一天,琪琪和胡杰见我们这样也没了辙。四个人各喝各的闷酒,没人有心情说话。
忽然,胡杰爆发了,悲愤道:“你们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呀!”
老雷大受感染,同声道:“竹篮打水一场空呀!”
“早知道就先把马大少爷那一百万美金先赚了再说,起码够我去韩国隆胸了。”
琪琪又懊恼起她日思夜念、长翅膀飞走的美金,老雷的气不打一处来,骂道:“就你贪财。现在姗姗已经不理我了,你说怎么办?”
不知道胡姗姗用了什么办法,现在城建集团楼下的保安一见老雷就果断拦下,凶狠得跟他是通缉犯似的。胡姗姗想躲着老雷容易,我和海容却因为同在一个部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谈私事还有公事,她想躲我也躲不掉。躲不掉,她干脆直接忽略我,工作照做,话照说,只是冷淡得多说一句、多看我一眼都嫌麻烦。我一找她解释,她就说好,我再开口,她就拿出手机和马达讲电话,漠视我到极点。
灭绝师太胡姗姗算什么,海容才是后起之秀,杀人于无形。
我端起啤酒罐,和同病相怜的老雷碰了一下,仰头闷干数口。
琪琪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先对我道:“你不是很爱很爱林海容的嘛!你不是为了她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嘛!去找她呀,跟她说清楚呀。”见我无力与她对话,她又一指老雷,“胡姗姗不理你,那您老就继续出山呀!您老当年的雄风哪里去了?只要你一出手,什么样的女孩子你追不到?”
老雷听了琪琪的话,居然沮丧地抱着头,苦不堪言:“我现在满脑子都是姗姗的影子,每想到她走的时候那个笑声,我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我听了老雷的话,想笑又笑不出来,憋屈得厉害:“你这样算什么。我每天上班和海容见面,看见她对别人笑,和别人说话,唯独不搭理我。下班又看见她被马达接走,想着她对马达笑,和马达说话,我的心呀,疼得发慌。”
琪琪再无话可说,胡杰唉声叹气地对她道:“你不懂,男人一受伤,全世界都会痛!”
他说得感同身受,举起啤酒邀我和老雷借酒浇愁,我们共同饮下,不约而同地望天长叹口气。老雷接着又说:“现在我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姗姗的心已经伤痕累累了,而这一次我又伤了她的心。”
胡杰拍上他的肩膀:“我觉得你们也就是话赶话赶到那儿了。回头你好好去给她认个错,发挥一下你死缠烂打的作风,没准人家就原谅你了。”
“不可能了,我哪有机会见她?今儿去公司楼下堵她,那几个保安还当着我的面商量,要不要向公司申请买两条警犬回来看门。”老雷无可奈何地连连喝下数口啤酒,“姗姗是什么样的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而我不巧,成了那粒倒霉催的沙子。”
他伸手痛指自己鼻子,我也比出相同的动作:“那我呢?”
琪琪像安慰我似的,说:“你至少完成了一段年少时的梦想,和初恋对象谈过一场论及婚嫁的恋爱,可以死而无憾了。”
“去!”有几分醉态的胡杰胆子变肥了,挥开琪琪,对我说,“你看你暗恋了林海容那么久,又追了她那么久,不能轻言放弃啊!”
“你们就不该给我希望!”我一下站起来,面对他们,悲悯道,“海容要走了,她要带着她爷爷和马达一起回美国了。我该怎么办?”
老爷子上午偷偷给我打电话报信儿,说后天中午的飞机。海容像临时起意,态度又很坚决。老爷子问起我,她什么也不愿意多讲,只说分手了,觉得马达更适合她。虽然问不出什么,但老爷子是聪明人,偷看海容手机查到我的号码,才赶紧给我通风报信,让我想办法。
承蒙老爷子看得起,可是我想不出办法,无计可施啊!
“我也不知道。”
老雷的一句话,将我最后一线希望彻底摧毁,我心智不敏了,低吼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是情场鬼见愁吗!”
老雷也发飙了,站起来与我对峙:“他妈的,现在我非常讨厌这个绰号!”
我们俩一不对付,互看不爽,像随时要打一架。琪琪忙起身过来劝:“陈远,你也别难为老大了。他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自己的事情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是啊,是啊。”胡杰也跟着劝道,“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没错,我是比你会追女孩子,可这也并不代表我比你聪明,只不过是我比你更不要脸而已。”老雷面色一缓,拍上我的肩头,用鼓励的语气对我说,“尽管如此,我还是坚信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你和海容的问题比我和姗姗的问题要单纯得多。你去找她吧,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要使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老雷说得字字用心,真对我好。而我反倒急乱攻心,拿最好的兄弟开炮。我回拍着老雷的肩膀,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不该拿你们出气。我真的不想失去海容,我知道她是爱我的。”
是爱我的吧?马达出现的那个晚上,她赤裸地躺在我怀里,对我说过。因为欺骗,她气疯了,想动手打我,却最终没有狠下心,让巴掌落在我脸上,应该也是因为爱我吧。
可是如果几天之后,她一旦离开这里远渡重洋,她是不是这一辈子只会永远记得我陈远的欺骗隐瞒。而正像琪琪说的,我还做了很多她不知道的爱她的事情。就算终是要走,我也希望她能记得我的好,所以无论如何,我要去告诉她,一件事一件事告诉她。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今天是海容带老爷子回美国的日子,也是我、老雷、琪琪和胡杰并肩作战的最后一次机会。我们驱车赶往医院的一路,大家都很沉默,面容坚定,个个都像视死如归的战士。成功与否,在此一举。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稳,我们一望过去,先吃了一惊。马达身边那位手提黑色密码箱、跟机器人似的女秘书和四个五大三粗的黑超保镖如同早有所料,严阵以待地站在医院唯一的入口处,任凭路过的人怎么打量,也纹丝不动,简直就是杀无赦的门神。
“怎么办?”坐在副驾位置上的我和后座上的琪琪胡杰同时问向老雷。
“走后门?”他提议。
“不行。”我当即否定,“医院后门太远,再赶到病房恐怕来不及了。”
“我们一起,”琪琪用手一指我们四个,转念一想,又指了指我们仨男的,“你们男子汉大丈夫,挺起胸膛,硬闯马达这道铜人阵。相信我,你们可以的!”
我和老雷无语了。胡杰大概是想象出那幕可能的惨象,咽了口口水,对琪琪说:“相信我,你一个人是没法替我们收尸的。”
胡杰忽然把双手横挡在我的脸上,只露出眼睛,得意地说:“这样挡住脸走进去,他们一定认不出来。”
“你傻啊?还是当他们傻啊?”琪琪将自己的脸挡住,杵到胡杰眼前,“是个人这样进去,都会被抓的!”
胡杰不服欲辩,老雷一挥手:“别说了,再想!”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们始终一筹莫展。突然,胡杰高声喊道:“有了!”他二话不说,拉起琪琪和老雷下车,独独把我留在车里。三个人窸窸窣窣地讲了会儿,老雷和琪琪同时向胡杰竖起大拇指。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推门下车,急问:“怎么进去?”
老雷说:“这个你别管,知道了反而不好办事。待会儿,你见机行事就行。”
我心存怀疑,又问:“行吗?”
他们异口同声:“行!”
胡杰拉起连衫帽戴好,压低帽檐,走在最前面,老雷和琪琪分别低头装路人走在后面。我绕着门神们的视线盲区,跟在最后。就在胡杰即将从门神们面前经过时,他一个急停,转身突然加速,箭步冲到女秘书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过她手里的密码箱,掉头就跑。
一切只在眨眼间发生,任谁都没反应过来,直到事先知情的琪琪迸发出一声:“抓贼啊!”
在场的人顿时沸腾了,大呼小叫的有之,左顾右盼的有之,撒腿去追的有之。四个黑超和女秘,迅速加入到追凶的行列。琪琪和老雷也不例外,装起路见不平的好汉,只不过,他们拔刀相助的对象貌似是胡杰。
他们跑在黑超和女秘的前面,喝醉酒似的左右乱拐,像在一起追人,实际是在挡道。时不时他们还和黑超女秘并肩跑开,多事地乱问:丢的什么呀?里面是什么呀?是不是很贵重呀……
医院大门变空门,我不敢再多看,趁乱跑进去,一直跑到老爷子的病房门口,我停下脚步,透过门上的窗户往里看。老爷子无精打采地盘腿坐在床上,脸色不太好。海容站在床边收拾东西,面容平静,更看不出喜怒。马达一个人双手抱胸,靠在墙边正看着海容,兴奋地说:“你放心吧,这次我包了一架专机。飞机上有床,有医疗设备,还有医生和护士,保证爷爷不会有事。”
海容轻“嗯”了一声,见老爷子扯着她的衣角,害怕地直摇头,又看向马达,不高兴地说:“叫你不要让那么多人进来,看把我爷爷吓到了吧。”
“对不起,对不起。”马达连忙赔笑道歉,辩解道,“我这不习惯他们跟着了嘛!放心,我已经让他们先走了,保证不会再回来,这一路由我亲力亲为来照顾爷爷。”
马达一拍胸口对老爷子谄笑,老爷子根本不买账,拉起海容的手:“我不去美国。陈远呢?那小子咋没来?”
海容没说话,马达听到我的名字似乎很不悦,走近老爷子,讨好道:“好好好,听您的,咱不去美国。”说完又扭头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海容道:“东西收拾完了,你搀着爷爷。”
马达点头说好,举起双手悬在半空中,左比划比划,右比划比划。他平时习惯于被人伺候,现在不知如何下手。海容一催,他毛手毛脚地拉老爷子下床,老爷子脸一紧,疼得闷哼一声。
海容急了:“你轻点好不好?”
他的手脚又更不听使唤,老爷子的表情也更痛苦了。
我实在看不过去,推门进屋,直接走过去推开马达,搀住老爷子。老爷子看见我一乐,故意高声亲切道:“孙女婿,好几天都没见你了。”
“你来干什么?”
马达语气刻薄,我也没看他,张口道:“我来送爷爷。”
“不必了。”
海容似乎并不意外我的到来,还是那么冷淡,只是被我捕捉到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类似歉疚的情绪。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被她打入永世绝地,大方地笑着说:“没什么,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来,就是为了祝你们幸福。”
海容没再多说什么,马达倒是朝我轻蔑一笑。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只当没看见,搀扶着爷爷慢慢走出病房。
坐在前往机场的车子里,老爷子像是故意做给马达看似的,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聊,聊我每次来看他,陪他玩、陪他说话的趣事。间或,他捂着嘴咳几声,像上不来气,分别坐在他身旁的我和海容,同时焦虑地问他怎么了。他一摆手,嘿嘿笑着说不要紧,留我和海容尴尬对视,又各自收回视线,默然无声。马达见状,想加入其中,老爷子总是有办法冷场,让他无话可说。
我明白老爷子是在努力帮我,可我真的没用,不知道除了表现得大度一点,还能有什么办法力挽狂澜,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车子来到机场送站楼,我扶老爷子下车,他看了一眼四周嘈杂的环境,猛地抓住我的手:“我不去美国,我哪儿都不去。”
下了车的马达忙哄道:“爷爷,咱不去美国。咱这是去旅游,玩一圈咱还回来。好不好?”
老爷子仿佛不太相信:“还回来?”
“回来,肯定回来。”马达笃定地说。
“陈远,”老爷子乐呵呵地对我说,“你是我孙女婿,你也陪我去吧。”
其实我也想,可惜来不及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点尴尬。
海容从后备厢里拎出行李走过来,打圆场道:“爷爷,陈远还得上班呢。”
“哦。”老爷子略显失望地点点头,“上班要紧,上班要紧。”
我不自觉地看向海容,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无奈。她和以往一样,随即偏头,回避我的视线。
马达似乎有点着急了,催促道:“爷爷,您别添乱了,这时间快来不及了,飞机就要起飞了。”
海容不满意马达对老爷子不客气的态度,将手里的行李递过去,没好气地说:“你拿着东西,我来搀着爷爷。一个大男人,空着手像什么样子?”
马大少爷的手还揣在裤兜里,却毫无自觉。海容嗔他一句,他才忙不迭地说好,接过行李。
海容从我手里轻轻扶过老爷子,临别之前,终是对我微笑,“那我们走了。”
心死大于不舍。我点点头,一颗心落到谷底,沉重得我负担不起。
她搀扶着爷爷,和马达一起转身,走进航站楼。我望着她即将远去的背影,只觉得我的幸福真的也将离我而去。老爷子说得对,幸福在身边。但是他没告诉我,失去了,才知道它其实一直在身边。
我站在原地,期盼着海容能够回头,或者只是回头看我一眼。久等不到,最后还是老爷子回头看向我,然后在下一秒,腿一软昏倒在地上。
海容扶之不及,低呼:“爷爷!”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大吃一惊,连忙跑过去,和海容一起扶起老爷子,见老爷子面色惨白,忙道:“赶紧送爷爷上医院。”
马达看了看手表,焦急道:“上什么医院!时间快来不及了,赶紧登机吧,飞机上有医生。”
“你浑蛋!”
海容怒目相向,我也在心里暗骂了句畜生,没答理马达,在海容的帮助下背起老爷子往外走。马达急了,居然出手拦我们:“飞机就要起飞了!”
海容一把推开他的手,冷冷地对他说:“你自己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病人最大,不能再耽误。我背着老爷子冲出航站楼,海容拦了辆刚下客的出租车,我们迅速坐进去,任凭马达在后面怎么喊,海容也坚决不理。
赶往医院的途中,海容先给医院打了电话。她抱着老爷子,双唇紧张地微微颤抖。我抓紧她冰凉的小手,默默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没有挣脱,良久说了句:“谢谢。”
给力的出租车师傅一路疾驰赶到医院,医生护士们推着担架车,早已守候在医院大楼门口。出租车一停,护士们赶紧上前抱出老爷子,送上担架车。我和海容急忙下车,和护士们一起推着担架车在医院走廊里狂奔。
躺在车上、昏倒了好一会儿的老爷子猛地睁开眼睛,伸出手一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他嘴边:“小护士借给我的高级粉饼就是好用,一点不脱妆。”
他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完全不像昏迷苏醒的病人,我正诧异,他又急急吩咐道:“听我的,赶紧走,但是走慢点。”我一惊,眼睛看向他,老爷子冲我做个鬼脸,又立马晕过去了。
松开担架车,我当场愣了半天,突然觉醒,会心一笑。
按照老爷子的吩咐,我在医院门口不停徘徊,没过多久,海容低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我想也没想,直接冲到她面前。她步子一顿,抬起头:“你怎么还没走?”
她语气里毫无惊讶,像在说符合当下场景的台词。我没再犹豫,轻声对她说:“有一样东西还没还给你。”
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原本属于她的钢笔,我递到她面前。海容接过去一端详,惊讶不已地看向我。我没有挽回海容的必胜信心,但这支寄托我感情的钢笔,也许能赐我一次契机,或者一个奇迹。
“其实在高中的时候,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不过那个时候你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了,我也……我也没有勇气向你表白。因为我从小到大,见了女孩子就脸红,说不出话来。”
“高中……”
海容低声呢喃,眼神有些悠远,似乎在回忆高中生活里是否有我这样一号人物存在,不过很可惜,她似乎并没有想起来。
“海容,”我小心地捧住她握钢笔的手,真诚地说,“如果爷爷没什么大碍,你可不可以不要问我为什么,给我一个小时的时间。不用太久,一个小时就够了。”
她沉吟了片刻,点点头。我立刻心花怒放地牵起她的手,快步离开医院。
推开我工作室的房门,我把海容领进房间。我从工作台下面抱起一个大箱子,摆在海容面前,指着工作台后面一片颜色明显新于四周的墙壁说:“箱子里装的都是你去了美国以后,我从网络上和报纸杂志上搜集的所有关于你的信息。这几年来,一直挂在这面墙上,我工作倦怠的时候,只要一看到就会莫名地精神百倍。而且你一直也是我的缪斯女神,我每一个设计灵感都来源于你。因为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
“几个月前,我知道你回来了,这重新点燃了我的希望,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我才找了老雷……帮我追求你。”
海容听着,一张张翻出纸箱里的照片和剪报,里面有她成为史密斯门下第一位亚裔女学生的轰动新闻,有她在美国留学时的照片,有她第一个作品问世时的发表会剪报,有她和史密斯在校园里的合影……
海容静静地看着,脸上时而露出惊讶的表情,时而抿嘴浅笑,时而陷入回忆。她忽然抬起头,眉目间有种千言万语在心又说不出口的迟疑表情,最后只温柔地喊出了一句:“陈远……”
我抬手阻止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拉起她的手:“先不要问我问题,我再给你看一样东西。”
她点头,我带她来到客厅沙发坐好。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光盘放进DVD机,电视里很快出现了一个身影,海容诧异地看向我。
我颔首,没错,就是我自己。这是当初和海容意外地久别重逢后,我神魂颠倒地来到老雷餐厅,痴痴然地跟他们细细讲起有关暗恋海容的那段年少往事,甜蜜而疯狂。老雷刻盘之后拿给我,说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果然一语中的。
我坐在海容身边,陪她一起看,越看越有点无地自容。他们当时说我的样子,像个世界稀有的痴情汉。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当时很酸很装逼,真该尿遁回避一下的。
总算熬到录影放完,我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有股琼瑶戏里的酸劲儿,海容默然静安的样子又更让我忐忑,不会说话。她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对我说:“我可以问你问题了吗?”
我深吸口气,点点头。
“今天所有的事情,也是雷仁教你的?”
我用力摇摇头。
“那天晚上,我们差点遇到的车祸呢?”
我再用力摇头。老雷再怎么安排,也不至于安排让我命悬一线的戏。就是他肯,我也不会答应啊,我又不傻。
“那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海容埋怨道。
我委屈地说:“其实庆功宴那天晚上,我本来想告诉你的,可那天晚上你喝多了,稀里糊涂地就让你把我给睡了。”
海容一下绷不住地乐了起来,小粉拳头冲着我的胸口捶过来。她娇嗔的俏模样、温柔的手劲儿,我自动理解为打是亲、骂是爱,她原谅我了。我张开双臂把她拥进怀里。
她在我怀里,眨起星眸,轻柔地问:“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想了想,厚着脸皮说:“这个答案太长了,我可能需要用一辈子来回答你。”
海容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泛出泪光。她几乎是毫无顾忌地主动亲上我,然后被我反客为主,激烈地加重了这个因失而复得变得万分珍贵的吻。
良久之后,心情大好的海容开起玩笑,对我说:“反正已经让你睡了,我这辈子就便宜你了。”
多好的气氛,多直白的暗示,多适宜的地点,就在我心领神会地抱起海容,走入房间之时,该死的手机居然响了。我打算置之不理,不是海容反复催我接,我也不会去接。不接,我就不会放着温香软玉的海容不抱,改带着她,急得火烧火燎地奔出门。不出门,我也不用到派出所,奇迹般地第三次面对胖警察。
这回事情闹得更大了,我和海容直接被带进所长办公室,没想到胖警察竟是派出所所长。我们进去的时候,胖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正在训话。他面前放着个黑色密码箱,对面坐着两方人马,一边自然是老雷、琪琪和胡杰,一边是四位黑超和机器人女秘。令人意外的是,马达没走成,也被请了回来,坐在他家一干奴才中间。
马达见海容进来,双眼放光,站了起来:“海容,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的。”
“马先生,你多虑了。”海容礼貌而疏远地回答他,拉着我走到老雷一边,“我其实是来接我朋友的。”
马达的脸立刻转黑,愤愤然坐下。老雷他们一瞧这阵势,知道我成了,也不管现在是什么场合,拍巴掌欢呼起来。
“肃静!肃静!”
胖所长一发话,我们老实归位。他先伸出左手,指向我们这边,说:“现在的情况是,你们说这是为朋友追回跑掉的媳妇,不得已使出的缓兵之计,不是抢劫。”他又伸出右手,指向马达那一边,“你们说就是恶意抢劫,情节严重,算刑事案件,要告他们。”再双手交握放在密码箱上,问,“谁家媳妇跑了?怎么不看紧点?”
我看了眼羞红脸的海容,默默举起手:“所长同志,谢谢您的关心,我媳妇找回来了。”
他用肥肥的下巴,努了努我和海容:“哦,就你们俩啊,行了行了,我知道啦。”他再看向马达,问,“箱子里有丢东西吗?”见马达摇头,直接道,“既然这样,事情就解决了嘛。你找到了媳妇,你也没丢东西,麻烦我干什么?各自回家吧。”
我们一听,跟胖所长打手势,暗地叫好,马达突然冒出句:“不行!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案件,我是美国人,这是国际纠纷。我强烈要求你们严加处理!”
马达这口气一定是狭隘的报复心理作祟,非要趁机整死我们才罢休。
海容站出来,呵斥道:“马达,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这样只会让我更瞧不起你。”
我将海容拉在身后,好言好语地说:“马达,我代我朋友向你道歉,如果你要求赔偿,我愿意无条件承担。”
“赔偿?”马达极为不屑地看着我,皮笑肉不笑,“你赔得起吗?让你做十辈子的设计师也赔不起。”他转看向我身后的海容,无限惋惜地说,“海容,你不选我也就算了,怎么能看上个穷酸的小设计师呢?你愿意跟他吃一辈子苦吗?”
我捏紧的拳头又开始咯咯作响,琪琪和胡杰已先一步冲上来,与因职业反应也护上来的四个黑超形成鲜明的……劣势。
“肃静!肃静!”
胖所长用提高数倍的威严语气,喝止住敌我双方的剑拔弩张,我们再次各自坐回原来的位置。
“美国人,你想严加处理,是吧?”听马达肯定地说是,胖所长看向一旁的电脑,边不停点鼠标边说,“我查了一下,案子虽然发生在我们辖区,但是这几个疑犯的户籍都不在这个区,还有俩是外地人。你是美国人,你的几个保镖是哪儿的人还需要继续调查。哦,这样算下来,你们要填上百个表格,到各相关部门盖两百多个章,才能走到我这里的正常立案程序。啊,还有件事儿忘记告诉你了。我下个月退休,工作移交手续办一办,等新所长到任熟悉工作,恐怕又要耽误一段时间。你是美国人,但这是中国人的土地,请你尊重我国国情。你要真是嫌慢,可以随便反映去,不过你放心,到我这儿还是按正常程序走。当然啦,你也可以等我退休,再找新所长处理,你放心,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照章办事。”
胖所长一番话说完,不仅马达,连我们也有点晕。他又拿起电话,递向马达:“我的电话随便你打,找关系托人随便你。”
马达没有接,反而带着一帮子人出去了,居然一句狠话没再说。人走了,我们才品出胖所长话里的霸道劲儿,不由得佩服,一致向他行注目礼。
老辣的胖所长经得住威胁,也受得了表扬,眉毛都没抬一下,挥手撵我们走:“我还有一个月光荣退休,别再来烦我了。”
我们领命,走出门口,还听见他在后面自言自语地嘀咕:“现在的小伙子谈个恋爱怎么这么费劲,太劳师动众了!不行,得给老伴去个电话,让她催催儿子别再磨蹭了,抓紧时间领个姑娘回家。”
政治觉悟高的人就是不一样,胖所长果然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我牵起海容的手,给她一个“上刀山下火海,历经磨难”的眼神,她善解人意,立刻回我一个嫣然巧笑。值了,美人一笑,一切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