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上有政策，下也有对策。规矩一点的像吴大哥，老老实实将每天的行程交代在工作日志上，像南哥这种外务很多的，每天下班前就忙着翻出名片，然后乱填一堆凑数。
电话是有打的，客户是有跑的，酒是没有喝的，KTV当然是没有去的。南哥看准了赢家周刊的领导们，不可能一笔一笔稽核，就算要查，也不会查到业绩向来表现良好的南哥身上。
至于周奕，当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工作日志上的行程大概有八成是真的，但为了防止泄露军情，有些正在开发、比较敏感有争议性的客户，他会略过不写，保密防谍人人有责；如果跑去鬼混的那一天，他也会先跟几个好友讲好，写上朋友电话以防老沈查核。
某一天，周奕的同学打电话过来：“喂！你们家那个沈副主任刚刚有打电话过来，问你今天有没有来拜访！”
周奕心头一惊，连忙问：“靠！真的查我了，你有没有出卖我？”
“当然没有啦，我还在他面前称赞了你几句，兄弟一定要挺一下的呀！”
周奕的深谋远虑，不是没有道理的。
某一次，总经理随堂抽看同仁的工作日志，发现建议事项一栏大家都保持空白。所以他再度要求所有同仁，每天至少要写上一条建议事项。主管们无奈，只好要求大家在工作日志上补上建议事项。于是周奕每天傍晚除了得瞎掰行程，现在又多了瞎掰建议事项。
有天晚上，周奕实在掰不下去了，偷偷跑去翻了一下南哥的工作日志怎么写的，于是他看到以下内容：
“最近天气开始炎热了，同仁外出的时候应注意防晒。”
“股市下跌，融资保证金缴不出来，公司可否提前发放业务奖金？”
“男厕的芳香剂味道很恶心，是否请采购人员换个牌子？”
只见老沈在每个建议事项底下批了个“阅”。
“靠！这样也行？”周奕算是长见识了。
大家都知道这是一场戏，既然导演这么排，演员也只好配合演出，大家心照不宣。
这天下午，一伙人又跑到KTV唱歌，只见大家七嘴八舌，抱怨这些改变实在很无聊，南哥开口了：“你们知道业务为什么做不好，其实有三个原因：一是像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二是像妓女，上面老换人；三是像和老婆睡觉，自己人老搞自己人。”南哥举杯，“恭喜各位，赢家周刊连中三元，以上皆是！”
只见一伙人一起举杯欢呼，南哥说得真是太贴切了！
当然这一天，副总没有来。
渐行渐远：
今天是周奕在赢家周刊第五十三个星期一，正巧也是吴大哥在赢家周刊满十周年的日子，他还是一如往常地准时上班。早上三宝难得要召开全员会议，要求所有内外勤人员全部要到齐。
吴大哥有预感，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情。
事实上，赢家周刊最近也的确没有什么好事情。下半年开始金融海啸爆发，客户的广告预算急速缩水，赢家周刊的业绩，就像一列停不住的列车一路往下开，没有最低，只有更低。
大环境很糟，主管们也只能坐在办公室里面束手无策，每天躲在办公室开会。但三宝的改造方案显然没有任何成效，面对数字周刊与生意人周刊的夹击，高层们完全提不出有效的应对措施，到头来还是只有那一千零一招：威胁恐吓。业务员们为了生存，抢客户的手法也越来越粗暴。
如果要用一个字形容，那就是“乱”！
连一向温良恭俭让的吴大哥，这时候都感觉到无比的压力。对外有两大对手杂志的分食、客户广告预算缩水等因素，对内还得面临同事的恶性竞争，向来谨守本分的他，心里却越来越惶恐。
上个星期，老沈把吴大哥叫了过去，要将吴大哥的业绩目标一口气调高五成，不善言语的他根本抵不过老沈的强势。老沈说能者多劳，但吴大哥却觉得领导将自己当做提款机，缺业绩的时候就找他要业绩。
相较于吴大哥的悲惨境遇，他一手带出来的小徒弟——周奕，却越混越好了。业绩也跟赢家周刊走势恰恰成反比，开始展现爆发力，老沈虽不喜欢周奕，但周奕却用实力在赢家周刊站稳了脚跟；而且周奕在公司拥有不错的人缘，隔三差五地就跟雄主任、南哥几位前辈喝酒聊天，不仅让周奕从其他前辈身上学到不少眉眉角角，也比自己更早一步获得宝贵的信息。
不知为何，看到周奕渐渐步上轨道，吴大哥心里却有点儿不是滋味。
不到9点半，赢家周刊的同事们就已经都定位了，大会议室里面挤得满满的。因为位子不够，很多人得站着开会，吴大哥来得慢，也只得缩在会议室的角落与新人一起排排站。
不一会儿，总经理、副总、林胖子、阎王依序走了进来，四个人缓缓地坐下。总经理缓缓地用目光扫视了全场，不疾不徐地开口：“今天在这里，是有几件事情要跟大家宣布！”
吴大哥和其他人一样，大家都深吸了一口气。
“今年上半年，虽然市场一片不景气，但我们的业绩却依然持续成长，领先各大周刊，我在这里要特别谢谢大家的努力。”总经理带着笑容说。
“看来报喜不报忧也是总经理的绝活之一呀！”听到这里，吴大哥心里有些纳闷，总经理大张旗鼓地把大伙儿叫来会议室绝不会只是要对众人精神勉励吧？
只见总经理继续往下说：“今天在这里，我们也特别要奖励几位上半年表现特别杰出的同仁，特别感谢他们的贡献，也希望大家可以向他们学习。”
在一阵掌声之后，江姐领着人事中心的同仁带着奖金与奖牌到了台上。江姐依序念出绩优同仁的名字，这些同仁又一个个上台领奖。
上台领奖的大多是老面孔，像是李尚勇、南哥，还有几位10万业绩的金牌业务员，地方业务中心有几位同仁也特别回总部领奖，底下同事掌声稀稀落落的。
吴大哥看来显得有些落寞，他在赢家周刊十年了，虽然不是顶尖的业务员，但每个月业绩总能达到公司的要求；虽然没有暴起，但也不会暴跌，十年如一日算是相当稳定。
但除了提高业绩目标之外，每回颁奖自己总是陪榜的份，于是只见吴大哥在一旁碎念：“能者多劳，但我们只有苦劳，没有功劳。”
江姐接着说：“最后一个奖，是这一次特别增设的‘最佳潜力奖’，我们颁发给资历一年以下的新人。”江姐停顿了一下，“得奖的是——周奕！”
听到周奕的名字，吴大哥愣了一下，只见周奕第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台下。旁边的小茜赶快上前推了他一把。
周奕一头雾水地走上台，一头雾水地从总经理手上接过红包与奖杯，一头雾水地与总经理合照，最后又一头雾水地走回小茜旁边。
经过南哥身边时，南哥还大力地拍了一下周奕的屁股，把他吓了一大跳，南哥大声地说：“臭小子，干得好呀！”惹得大家都笑了。
只见小茜一把将红包抢了过来，兴奋地说：“请客请客啦！”
接着瞄了一眼红包袋里面：“才200元，怎么够吃呀？”小茜做了个鬼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红包还给他。
周奕瞪了她一眼，然后小茜幽幽地说：“去年这时候我们才刚来，记得你第一天还土土的，没想到一年后你竟然是最佳潜力，太扯了啦！”小茜虽然感慨，但眼神却满是笑意。
周奕与小茜的互动看在吴大哥眼里，却觉得格外刺眼。“为什么好事儿都轮不到自己？”吴大哥不断在心里问自己。
接下来进入正题，总经理谈到赢家周刊将搬回总管理处的消息。
搬家是件大事情，总经理一说出口，大家就在底下开始窃窃私语。总经理台面上的理由，是说因为大家表现良好，总管理处希望赢家周刊可以搬回集团，不仅能够带动集团士气，未来与集团其他媒体共同合作，进行整合营销的提案。
吴大哥虽然老实，却也不笨。
他知道“开口说出来的都不是真相”。相较于总经理嘴巴上说的，吴大哥宁愿相信自己的推测：“总公司裁了很多人，赢家最近也表现不好，搬回去之后就近看管，还可以省下办公室租金。”
最后，总经理说因为大家上半年表现不错，为了要犒赏同仁，近期将会举办员工旅游，等到规划完成之后再让大家报名，算是为这一次大会画下一个句点。
会议解散后，周奕正好迎面走向吴大哥，吴大哥原本想开口恭喜他，但不知怎么的，却酸酸地说：“不简单呀，最佳潜力奖，青出于蓝哟！”
周奕听完也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这些日子以来，两个人已经很少去喝咖啡了，偶尔加班比较晚，吴大哥想来找周奕聊天，但脱口而出的内容净是一些抱怨领导的话语，周奕似乎变得有点儿害怕跟吴大哥相处了！
这样的转变，吴大哥跟周奕两人其实都很清楚，只是谁都没有点破而已。
颁奖大会结束，几家欢乐几家愁，但业务员没有停下脚步，依旧按照原本的行程去拜访客户。在赢家周刊业绩是每周每周结算的，如果不想被业绩目标追着跑，只能选择快步超越它，所以业务员永远没有停下脚步的权利。尤其是吴大哥，更是烦恼下个月多出来的业绩目标怎么办才好，他只能逼自己跑更多的客户。
吴大哥和周奕回到办公室的时间差不多，两个人都拖着疲惫的脚步，脑中想的都是这个月的业绩缺口还有多少，有几个客户还等着提案，有几个问题还有待解决。
在电梯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抬头看着楼层指示灯。
周奕进了办公室，看到桌上放着一瓶蛮牛。
周奕拿起了蛮牛，旁边有张可爱的字条，上面写着：“小奕，你累了吗？今天是属于你的日子，送你一罐蛮牛帮你打气加油，GOGO！”
不用猜，也知道是小茜送来的，周奕打开计算机，这一刻，他的心里有种复杂的情绪。
同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南哥、吴大哥跟周奕。
南哥走向周奕开心地说：“走！我请你喝酒，金牌业务员跟最佳新人去喝一杯，带你去耍一下！”
“南哥，我明天有个案子耶，今天可能不行啦！”周奕说谎了，这个时刻他只想独处，没有狂欢的心情。
“好吧！才想说今天要带你去不一样的地方咧！”南哥有点儿扫兴地走了。
南哥走了以后，办公室只剩吴大哥跟周奕两人。这时的周奕很用力地端详桌上的奖杯，仿佛想要努力地看清楚，奖杯的背后到底有些什么。
刹那间，想起一年前来面试的那一天，想起自己在这里曾经跌跌撞撞，想起雄主任、吴大哥、南哥曾经说过的话，想起自己每天加班，想起自己多少个假日为了写企划案而冷落女友，想起自己的改变，想起小茜，想起自己的生活，正点点滴滴被赢家周刊侵蚀着……
而这一切，换来的是周奕桌上的奖杯，还有200元奖金。
路很长，周奕不知道自己会走到哪儿，他只觉得自己一步一步越走越远了！
周奕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办公室。
吴大哥见周奕走了才起身，走到周奕桌前看着这个最佳新人的奖杯，回想这十年来在这里，他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买了车子跟房子，也赚到了银子，虽是不折不扣的五子登科，但他却总觉得还是少了些什么。
十年来，吴大哥始终低调，只会小心翼翼地守护自己打下来的田地。在同事眼中，吴大哥是个不善言语的老实人；在领导眼中，吴大哥是个努力的下属，使命必达，但难成大器。
吴大哥很认命，他知道奖杯只是虚的，只有赚钱才是真的。只是偶尔看到别人光鲜亮丽上台领奖的时刻，他还是希望自己也有一个机会，可以站在台上，享受着一点点金钱之外的成就感，让他可以带着奖杯回家，让老婆小孩可以一起分享那份荣耀。
但十年来，吴大哥没拿过最佳新人奖，那一年的最佳新人是同期的张浩南；每年不多不少的业绩，也达不到年度绩优人员的标准。在耀眼的南哥身边，吴大哥注定只能当个龙套，如今这个他一手拉拔起来的小老弟周奕，眼看着就是下一颗明日之星。
“周奕怎么没把奖杯带走？”吴大哥心里越想越有气，“拿了最佳新人奖，竟然连句感谢的话也没有对我说。”
吴大哥就这样站在周奕桌前，直盯着“最佳新人”的奖杯看得出神。
她的私密日记（6）
作者Blue(小小蓝）
标题［爱情］陌生的情人节
时间 Fri Feb 14 23:58:34
上个礼拜你说情人节要带我去吃饭，问我想吃什么。
其实我觉得吃什么不重要，两个人能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最近的我们好像越来越疏远，不只是距离，心也是。
今天一早，我收到快递送来你的花束，满满的99朵。下班的时候，你到办公室楼下来接我，说真的，收到花虽然很开心，但见了面还是忍不住说你浪费钱。
你只淡淡地说：“钱是小事，你开心就好。”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这么说，这实在不像是我认识的周奕会说的话。而且我左手捧着一大束花，右手提着袋子不知道该怎么走。你却只是低着头一个人默默地在前面，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困窘。
你带我到通州，我们坐在窗边，一边吃饭一边聊天。我觉得你好像有点儿心神不宁，但你只是说工作很烦，接着又补了一句：“这里很贵，还好这个月业绩不错，才能带你来。”我当时很想应你一句：“金钱又买不到快乐。”
但我还是决定将这句话吞回肚子里。
我心里真的觉得，如果以为买束花，吃顿大餐我就会开心的话，我宁愿回家算了。
快吃完的时候，运河畔放起了烟火，烟火好漂亮。今晚的夜色好美，天空没有云，月亮有一半照在河面上，就好像一道银河，一直延续到我们站的地方。
你用手指向月亮，我赶快把你的手拉下来。虽然我心里闷闷的，但还是不想你的耳朵被割掉。
不知道，看着眼前的你，我只觉得越来越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