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裂缝很可能就是抵达山外的通路。吴飞胡思乱想着。然而,当他们逐渐走近时,他又否定了这个推断,因为裂缝透射出的光线较日光暗淡,而且混杂着淡蓝色。大家很快进入了裂缝,就像行走在夜晚的峡谷中。裂缝上窄下宽,蓝白相间的灯泡嵌入两边岩石,随着路径的变化而曲折延伸。吴飞边走边向上望去,他无法看到裂缝顶部,只能勉强看到黑色的电缆紧贴岩壁。
伊伦第一个通过裂缝,他向前走了几步忽然站住,望着前方一个黑黢黢的轮廓说:“表演就要开始了。”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嘴角却挂着得意的笑容。吴飞等人也由裂缝中走了出来,他们又走入另一个空间,前方暗淡的轮廓看起来则像是一条搁浅的船,倚靠着漆黑的岩壁。
“那是船吗?”小雪不安地问道。
“不可能。”晓雨说,“我们是在大山里,在地底下。好像是壁画,真大,画得真像。”
“船型壁画?”吴飞也感到疑惑,“谁会在这里画壁画?”“那不是壁画。那的确是艘船,至少是艘庞大的邮轮模型。”方教授确切地说。
伊伦转头看了一眼方教授,他对身旁一名黑衣人打了个手势,黑衣人点点头,对着手腕上的麦克说了句话。几秒钟后,两束淡黄色光柱射向黑色轮廓,光的强度随即增加,紧接着,更多的灯被点亮,层次分明的光线由不同角度射向邮轮。靛蓝色的光在船底涌动,营造出海水效果,如同将整个邮轮托起,琐碎的白色光点激荡在船头,仿佛与船体碰撞出的点点浪花。邮轮并未移动,但变幻的灯光竟使它动了起来,似乎正划破水面,推开风浪前行。
大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就像身临其境于画卷之中,大海之上,任凭光和影在四周游走,浓云在头顶翻滚。
“我觉得很渺小,小到好像一滴水,滴入了大海。”小雪边说边靠向吴飞。
“这正是设计者要营造的效果。”吴飞道。
“我想我快要忘记了,我们是在大山底下。”方教授自顾自地说,“声、光、电,甚至还有海风、烟雾和气味,设计得非常成功!”
“不会是他设计的吧?”晓雨指了指伫立不动的伊伦,“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自我陶醉呢。”她的话音刚落,头顶上忽然乌云密布,雷电交加,吓得她赶紧钻到方教授和小雪身后。
没过多久,所有的奇幻效果都倏然而止,只剩几束柔光照射着邮轮,突显出它的层次感。一条由发光方砖拼接而成的“S”形小路渐渐显现出来,将邮轮与众人所站的位置连接起来。吴飞顺着小路望去,这才注意到船的尾部并不完整,残缺的一部分像是嵌入到了岩石内部。
“我叫这里‘梦的乐园’。”伊伦指着邮轮道,“它能仿效各种真实天气,甚至创造出不存在的天气,只要你能想到。实际上那里才是乐园入口,这里只是前厅,是我的孩子们完成家庭作业的地方。”
大家面面相觑。伊伦看着大家笑了笑,转身踏上“S”形小路。站在邮轮脚下,每个人都被它的庞大所震撼。它的每一部分都如此真实,看不出丝毫破绽,就像刚刚远航归来,船身的水汽都未完全散去。伊伦跺了跺脚下一块微微凹陷的岩石。船体上的一扇舱门慢慢敞开,同时一条自动升降的舷梯由舱门下方伸出,一节节地斜插向地面。大家跟着伊伦踏上舷梯,进入了船体,又沿着过道径直走向大厅。邮轮并非空壳,至少所经过之处看不到模型的影子,所有的内部装潢都极尽完善,甚至奢华。如果不是深埋地下,没人会质疑它是否真实,它看起来就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风风雨雨,长眠于地下博物馆的庞然大物。伊伦带着大家来到船体倚靠岩壁的一侧,然后乘升降梯上到三层,跨入一段铺有淡黄色地毯的走廊。一名黑衣人边走边调整悬挂的耳机,他凑近伊伦小声说了句什么。伊伦面无表情,走到一扇门前停下来说:“请各位到里面等我。”黑衣人推开门,让吴飞他们进去。伊伦和黑衣人并没有进入房间,而是转身向走廊的另一侧走去。
这是一间内部为圆形的休息室,所有物品的摆设都依据它的结构。房间中心是个圆形茶几,被三组宽大的沙发围绕着。沿着圆形墙壁排列着书架和将整个房间环绕起来的音响。茶几中央有个方形的透明玻璃门,上面雕有少女和鹰的图案。晓雨好奇地探身过去,拉开玻璃门,发现下面是个储物盒,里面装满了巧克力,她趁士兵不注意,偷偷吃了起来。吴飞只顾盯着玻璃门上的图案,少女和鹰雕得异常精美,比士兵服装标志上的要大得多,可以清晰分辨出面部表情。方教授也凑过来,他们看到少女的眼神凄凉,面朝前方,目光却斜视下方,似乎对什么还有所留恋。她的嘴唇微微开阖,像是凝固在正要开口的瞬间。“太精美了!这艘邮轮的内部装潢,即使在今天也算相当豪华了。我估计,这里至少可以容纳一千人。”方教授禁不住感叹道。
“伊伦为什么要在地下造一艘邮轮?他到底在酝酿什么?”吴飞问。
“没有人会在地下造一艘根本无法使用的邮轮,所以我开始不相信它是真实的。而且这艘船……这里是造不出来的,只有专业的造船厂才能完成。邮轮内部非常干净,看来经常有人清洁。这艘船不是伊伦造的,它的年龄比伊伦要大得多,它的动力还是蒸汽机。”方教授大胆推测。
“会不会是伊伦家人造的?”晓雨咀嚼着巧克力说。
“这就不好说了。”方教授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既然这艘船不是用来航海的,它会有什么用途呢?”吴飞自言自语道,它被运到这里,说明这附近一定有个出口,大到足以将整艘船运进来,也许我们能找到这个出口。”
“这个……”方教授显得有些为难,“把船运到这里是十分浩大的工程,我还想不到伊伦怎么做到的,但不会是传统的运输方法。这个出口不会好找。”他边说边走到书架前,“这些书都很新,看起来不是和这条船同时代出版的,都是近期或者再版的书籍。”吴飞也走到书架前,很多书上都是种陌生的文字,他甚至连书名都看不懂。这些书就像从未有人读过,不过,再好的书如果躲藏在这么隐秘的地下邮轮里也不会有人翻阅。这时,他注意到一个例外,书架靠下一排有一本红色封皮的书,又高又厚,而且顶端沾有手指污渍,像是经常被取出翻阅。他好奇地想拿起书。
“不要碰那些书!”一名士兵突然向前一步,以严厉的口吻喊道,“无论哪一本!”
吴飞收回伸出的手,他隐约感觉到,这些书里或多或少会对邮轮的用途有所揭秘。他真想再试一次,但不想激怒眼前的士兵,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晓雨挪了挪位置,凑到小雪身边,指指舷窗说:“可惜黑糊糊的,什么都看不到,要是在大海上多好,这还是我第一次上邮轮。”
小雪很认真地对晓雨说:“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两张船票。”
“太好了!”晓雨微微一笑,又转头问吴飞,“你坐过邮轮吗?”
吴飞做了个双手划桨的动作,遗憾地说:“我只坐过手划的小船。”
小雪内心猛地一颤,曾经的场景立即浮现出来。
“那是什么船?”她一只手遮住阳光,另一只手指向海面。
“一艘邮轮。”他脱口而出,“你坐过吗?”
“没有,你呢?”
他做了个双手划桨的动作,遗憾地说:“我只坐过手划的小船。”
“我比你也好不到哪儿去。”她笑着说,又望向海面,“真想坐一次大船。”
“很快就会的。”
“为什么?”她疑惑地望着他。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说:“我们结婚吧,坐着邮轮去旅行。”
她沉默不语,随后轻轻问道:“你是为了坐邮轮而结婚吗?”
“当然不是。”
“那为了什么?”
“为了守住你一辈子。”
小雪的视线渐渐模糊,她不能再想下去了,抬手抹去滑落脸颊的泪水。
“怎么了,小雪?”吴飞焦急地看着她,“怎么无缘无故就哭了?”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眼泪。”晓雨对吴飞说,进而转向小雪,“小雪姐,想起什么了吧?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小雪再一次问自己。他的出现就像一片特效药,虽然能迅速缓解痛苦,但药物的副作用却时常将最深的伤疤挖出来。药物都会有依赖性,她提醒自己,要根治痛苦,只有靠自己的免疫力。她盯着那再也熟悉不过的脸庞,决心要坚强起来,理性面对这个男人。
“好点儿了吗?”吴飞关切地问。
“我没事。”小雪躲开他的目光,用手背擦了擦有些发涩的双颊。
当吴飞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门被推开了,伊伦和黑衣人走了进来,小雪顺势将头转了过去。
伊伦走到吴飞对面坐下,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刚刚处理了一个小问题,让各位久等了。”他瞟了眼茶几上的巧克力,又看看晓雨还握着巧克力的手,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晓雨心头一沉,想起了什么,直视伊伦:“你,不会下毒吧?”
伊伦笑了笑,随即身子一探,从茶几上抓起一颗巧克力,剥去包装纸后塞进了嘴里。他看着晓雨,摊开双手,表示无须再解释什么。
“各位,还要委屈你们一下。”伊伦命令黑衣人给吴飞他们四人戴上头套,并示意大家不要反抗。
“我不想给你们戴手铐,但是坐着别动,把手放在膝盖上,不要试着去碰头套。”伊伦又说。他的话音刚落,房间里响起了门德尔松的交响曲,虽然隔着严严实实的头套,音乐声仍然震耳,足以盖过一切声响。大概过了半分钟左右,地面在起伏的音乐声中忽然一抖,像是脱离了支撑它的结构。晓雨发出一声尖叫,叫声刚刚钻出喉咙就被管弦乐器和金属的碰撞声吞没。地面开始下沉,并且缓慢地旋转。持续了一分钟,地面在一阵轻微的惯性过后完全停稳,又过了一会儿,音乐声也倏然而止,四周恢复了平静。大家的头套被卸下。每个人都好奇地环视四周,却发现依然处于原来的休息室中,环境并没有变化。地面、墙壁、天花板还是原来的样子,沙发、茶几、书架也看不出移动的迹象。看来只有一种解释,并不只是地面在运动,而是整个房间在运动。
“女士们,先生们,乐园的大门已经敞开。”伊伦站起来,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请带好你们的随身物品,跟在我身后。”
大家跟着伊伦跨出房门,进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炫目的灯光将脚下的地面染成蓝色,气温也仿佛骤然降低了十度。他们向前走了几步,发现正置身于一个露台之上。俯视下方,成百上千的玻璃舱体密集地排放着,在平整的地面上构成一排排的阵列。方教授站到露台边缘,手扶护栏,表情惊异地凝望脚下的一排排阵列。几秒钟后,他的脸色因恐惧和愤怒而变得苍白。
“你!”他转过身面对伊伦,声音颤抖,“原来是你!”
“不。”伊伦打断他,语气平静,“我想你误会了。”
“我误会了?”方教授指向身后的玻璃阵列,“这又怎么解释?别告诉我这只是一千个空壳,一堆用来欣赏的模型。我不相信你精心设计的地下场所仅仅是个陈列馆!你到底在酝酿什么!?”
两名士兵冲上来,抓住方教授的胳膊。伊伦叹了口气,耸耸肩,平静地望向方教授。
“你这个卑鄙的小偷!无耻的窃贼!”方教授大声咒骂。
“放开他!”伊伦命令士兵,“不许对客人无理!”
士兵松开手,吴飞冲上去,搀住方教授。
“我承认,这些CTS确实已经投入使用,但我不是窃贼,全套技术都是我花高价购买的。”伊伦说。
“你从谁手里买的?”方教授问道,但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想起了CTS资料丢失后那位失踪的同事——萧强。
“我替你抓住了窃贼。”伊伦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说过,我刚刚处理了一个小问题,你们在休息室的时候,我把窃贼送进了监狱,那里才是他的归宿。如果我们今天谈得顺利……也许后天,等我拿到渗透者,我会带你们去见见他。”
“你妄想!”方教授打断伊伦,“我们不会把渗透者交给你!”
“给不给,不由你决定。”伊伦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浩然,“下个项目,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孩子们。”
众人跟随伊伦下到大厅,从玻璃舱体阵列之中穿过。每经过一个舱体就能看到一位女性的脸,她们肤色不同,外貌不同,有的似乎在熟睡,有的睁着眼睛,惊恐地望着外面。吴飞不知道她们是否真的睡着了,又是否真的能望到外面,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们不是志愿者,她们是被强迫的。从她们苍白的脸色、扭曲的神情可以看出,她们经受了巨大的痛苦与恐惧。
“方教授,你的CTS恐怕从没用过吧?我猜你一定很想知道它的效果,一会儿你就会看到。”伊伦随手拍了拍一个路过的玻璃舱体,“这些孕妇每天要在办公室工作十二个小时。我称CTS的舱壳为办公室,里面的内容就是工作,这恐怕是世界上最轻松的工作,只需要躺着不动。”
“十二个小时?你这个魔鬼!”方教授憎恶地盯着伊伦,“CTS的设计强度只有两小时,你这是在折磨她们!”
“两小时,那不利于宝宝的成长。”伊伦摇摇头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要想出类拔萃,就要比别人付出更多。”
“狗屁!”晓雨用中文骂了一句。
“这批CTS不健全。它只注重知识的灌输,没有相应的道德支撑,这些孩子将来会很可怕!”方教授气愤地说。
“这你不用担心,我们进行了相应改进,我需要它做什么,它就会做什么。”伊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