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安姐,你又不是小姑娘,怎么这样害羞?身体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有义务让它高兴、快乐、舒服。”“80后”的雷红显然比“70初”的知安更懂得身体的快乐之道。
肖琪也跟着瞎起哄说:“知安从小到大都傻傻的,一点不知道对自己好。”
“你们就别来说服知安了,她是要活在自己理想中的人。对她来说,做爱是一定要有爱才能做,打死她也不会成为这里的客人。健身房里的那些帅哥,她会觉得脏,觉得对不起自己。这个做爱器她也不会有兴趣,和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机器做,她同样会觉得愧对自己并深感荒诞。对吧,知安?”卫星月说完又看了一眼知安,知安点点头。
肖琪招呼大家坐下。人一坐下去,厚厚的织物立即就往下陷,形成一个沙发,腰、背、腿、脚,全都有了舒服的支撑。
“你们不能因此就说知安傻,不知道对自己好,她恰恰是很清楚自己的内心要什么,不要什么。她坚定地守护自己的内心,不愿意向生活妥协。不过知安,我到英国后慢慢接受了一个观点,想与你分享:性是健康的需要,快乐的需要,生育的需要,爱的需要。最高境界当然是爱的需要,但最高境界不是随时随地都能到达的,有的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机会到达最高境界,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因此就放弃其他需要。就像吃饭,不是每一顿都有机会吃到最喜欢的美食,尽管如此,我们每顿都还是要吃,因为身体需要。性和食物是一样的道理。所以,对那些来这里找健身房帅哥或者用做爱器的女士,我都能表示充分的理解。但也仅仅限于理解,我清楚中国女性很难享受单纯的性快乐,她们首先是情感动物,无论健身房帅哥还是做爱器,都不可能给她们真正意义上的快乐。”卫星月侃侃而谈,知安、肖琪和雷红都安静地听着。
卫星月从包里拿出一个咖啡色的小玻璃瓶,打开盖子,带着淡淡苦味的清新气息立即弥漫了整个房间。
“知安就像这个,橙花精油,看似平常,却是精油中的极品。1000吨带露珠的新鲜橙花花瓣,才能萃取1公斤的橙花精油,全球一年的产量也不到2吨。它与玫瑰、茉莉、檀香一道,被称为精油王国中的四大天王,但在市场上的声誉远不及另外三大天王。一是橙花的产量确实太低了,二是它掺杂着苦味的清新,不像玫瑰、茉莉、檀香那样讨人喜欢。只有很少的人懂得橙花有多好,对身心灵的帮助有多大,它对抗疲惫、焦虑、失眠,舒缓情绪,让心灵走向平和宁静的作用堪称神奇。科技再发达也只能解决身体层面的问题,而不能解决心灵层面的。就像这里的顶级按摩椅,无论怎么好,也只能让身体舒服,而和心灵无关。有些仰慕橙花精油功效又不能接受苦味的人士问我:‘为什么不能把橙花精油中的苦味去掉呢?’我说:‘苦是橙花与生俱来的味道,正因为有苦,它的清新才如此有力,才能直抵内心最深处,清洁和抚慰心灵,去掉了苦味的橙花就不再是橙花。’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相辅相存,比如快乐和痛苦,比如希望和绝望。”
伴着卫星月的娓娓道来,橙花精油苦而清新的高洁气息沁入了知安的身体,正在轻轻解开她内心里缠得很紧的结。
四个女人聊到深夜才分手。在梦想天堂门口,肖琪问卫星月住哪里,开车先送她。“长安假日酒店,段志勇安排的,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自己打车。”卫星月随口说道。知安想起,这是从下午到晚上,第一次有人提到段志勇这个名字。卫星月也意识到这个,笑着说:“于公是他邀请我回学校讲座,于私是他欠我的。当时离婚协定上清楚写着,他要负担孩子的生活费用和学习费用,但我带着孩子出国后,他一分钱也没付。”
提到段志勇,雷红的情绪也一下子低落了,闷声闷气地说:“你不该这么大方地便宜他,让他把本该养孩子的钱拿去花天酒地,诱惑女人,伤害女人。”
知安暗想:如果一个女人只是被金钱诱惑,她的情感恐怕就不会如此受伤吧!
卫星月拍拍雷红的肩说:“你还说和他离婚就彻底解脱了,看看你生气的样子,哪里解脱了?”
看到知安和肖琪都在安静地听她讲,卫星月就把目光转向她们,打开了话头:“段志勇是一个很可怜的人。他出生不久,父亲就因政治问题被抓进了监狱,母亲带着他改嫁。他从小受了很多苦,对爱有很强烈的渴望,但他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怎么去爱。他刚上大学时,性格特别孤僻,我是团支书,又比他大,就比较关照他,他就很依恋我。我知道我们不合适,但他从大一开始追了我整整八年,确实是感动了我,大学毕业四年后,我们才走到了一起。结婚后,我像所有传统的中国女人一样,以家庭为重心,相夫教子,辅佐他读硕、读博。当我意识到他一步步走向事业高峰的同时,也离我、离我们的婚姻越来越远,我赶紧捡起书本,到事业上去寻找寄托。我想,就算婚姻失败了,也不能让我的人生从此一团黑,我就在事业上去实现自我价值和人生意义。他和雷红好之前,已经和其他人折腾过几次,当时孩子还小,我们都忍着没闹到离婚的地步。和雷红好以后,他愈发疯狂。我们在一个大学工作,都是教授,太丢脸了,干脆就离了,我带着孩子到了国外。”
雷红接过卫星月的话说:“段志勇和我在一起时,自己也承认是迷恋我的青春。他说,男人到了一定年纪才明白,青春是最重要的。可是,就是和小他二十多岁的我在一起,他仍然不安分,不停地在外面拈花惹草。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他像猎人对捕猎有瘾那样,对追逐女人有瘾,根本停不来。我觉得他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所以说他很可怜,他不停地追逐女性,是源于一种补偿心理,他以为这样可以补偿他童年缺失的爱。道理上他明白这根本补偿不了,但行动上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离婚后,他经常给我写信,把我当成他的精神避难所。他什么都告诉我:一方面是炫耀,和电视台美女主持上床了,又搞定了一个20岁的女孩,和外国留学生好了;另一方面,他内心空虚孤单,泡这么多女人也还是难受,还是需要倾述。”卫星月继续分析。
知安一直默不作声,肖琪有些听不下去了,骂了句“段志勇真是贱男中的贱男”,续道:“幸好我们知安和他断了,否则还不知道后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卫星月看着知安,想了想说:“以我对段志勇的了解,他对你还算动了真情。他告诉过我,说你能给他家的感觉。我和他分开以后,他只对两个人有过这种感觉:一个是帮他做家政的下岗女工,都为他流产多次了,还在继续做着段太太的梦;另一个就是你。下岗女工温顺,百分之百听话;你单纯,对美好情感有着诚挚的期待。这两种感觉他都很看重。”
雷红说:“对,我相信他对知安姐有真情。在和知安姐好以前,他平均一个月换一个女友,这两年很少听到他有新绯闻。”
一直沉默的知安终于忍不住了,她说:“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现在听到这个名字,我都觉得脏、恶心。我从来没有像这样痛恨厌恶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如此痛心疾首地后悔不迭,后悔与他相识、相爱。想到自己居然和一个已婚的花花公子交往了两三年,我就会觉得我的智商、情商和尊严都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仅被他侮辱,还被自己侮辱,我感到无比羞愧。”说着说着,知安哭了起来。
肖琪赶紧抱住她,安慰她说:“知安,没关系,都过去了。”她又转头招呼卫星月和雷红:“上车吧,我一个一个送。”
卫星月这次让雷红坐副驾位,她和知安坐后面。一路上,她都握着知安的手,不停地鼓励她:“中国有句老话叫知耻而后勇。从屈辱中获得力量,从伤害中吸取营养,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但我觉得你能,因为你有难能可贵的羞愧感。知安,别沉迷于难受和绝望中,勇敢地往前走,你一定能走出来的。走出来后,你就会发现天有多蓝、风景有多美。”
知安低声道:“说是这么说。”
卫星月道:“这不是空洞的说教,而是我自己的切身体会。离婚后我带着孩子刚到英国时,举目无亲,语言不通,要多难有多难。我总跟自己打气,坚持往前走,就会迎来另外的天。现在倒回去看,经历的那些曲折、坎坷和磨难反而成就了我,增加了我人生的厚度和长度。我们中国人总是习惯说祝你顺利。细想一下,人的一生,从开始到结束,都是两点一线。两点之间,是曲线长还是直线长?想通了这个,你就会明白,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我们当然希望和祝福自己的情感、事业、人生少曲折,少磨难;多安稳,多顺利。我们不主动折腾,但曲折来了,磨难来了,我们也不用怕,坦然面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多增加了一种经历。”
车最先到长安假日酒店,卫星月下车前从包里再次把那一小瓶橙花精油拿出来,说:“芳香达人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精油只能推荐不能送,喜欢精油的人必须自己去买,以示慎重。大家认为精油是有灵性的植物天使,担心万一把精油送到不喜欢它的人手上,植物天使会被轻慢。我直觉你不仅会喜欢精油,还会和精油特别有缘,就破一次规矩,把这瓶橙花精油送给你。如果你不喜欢,请一定还给我。”
“谢谢你,卫老师!你那番话我听懂了,记住了。放心吧,我非常喜欢橙花精油,刚才闻那一会,感觉就特别亲切。”如一丝光亮进入了内心的暗处,知安好受多了。
卫星月一下车,肖琪隐藏了大半天的八卦本性就暴露出来了,她好奇地问雷红:“你们是情敌,怎么这样亲?她和段志勇真的只是前妻、前夫的关系?为什么离婚这么多年,段志勇的所有事情她都了如指掌?她现在是什么情况?单身还是再婚?”
雷红也和肖琪一样,典型的重庆姑娘性格,率真爽快,竹筒倒豆子一般就把她知道的答案倒了出来:“她和段志勇离婚后,不知怎么找到我的邮箱,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我,告诉我段志勇的生活习惯、身体状况,交待我该怎么照顾他的生活。当时我觉得她好假,都成了弃妇还在这里卖乖,就回信大大讽刺了她一番。她回信,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谆谆教导我:‘小姑娘,我和段志勇相识时你还没出生,我肯定比你更了解他,我的提醒只是想让你们的生活更和谐幸福。相信我没有恶意,他是我孩子的爸爸,就是站在孩子的角度,我也希望你们幸福快乐。’我写信继续打击她:‘尽管你们认识的时候我还没出生,但没有办法,他不爱你,爱我。’”
肖琪笑笑:“有点儿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