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亲历者自己讲述,如果不是叶沁沁那副老态和病容。知安简直不敢相信,她和古秘这两年竟然是在流亡中度过的。知安和所有人一样,认为他们是因为周杰离去让私情曝光而逃逸的。知安从不赞同逃逸,世界这么大,你往哪里逃?就算你能逃过熟悉的环境,逃过熟悉的人,你能逃过自己的心吗?再复杂的局面,再麻烦的问题,积极的选择都是面对、担当、解决。不赞同不等于不理解,古秘和叶沁沁都还算圈中名人,人前的形象都是体面堂皇,爱惜羽毛、不愿面对自己形象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也是人之常情。知安曾经设想过,古秘和叶沁沁可能会到一座南方小城市,那里的人不知道古秘和前妻的情天恨海,也不知道叶沁沁和周杰的那些纠缠,他们俩就在那里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知安一直觉得他们尽管不是相爱很深的情侣,但他们是相知很深的老友,在青春消逝之后,老友的感觉会更加温暖恒久。他们悄然出走后,知安没有太多的担心也是源于这种感觉。然而,真相跟情感几乎毫无关系,他们的逃逸竟然是因为一封举报信,一封极有可能是莫须有的举报信。知安突然就明白了,当时古秘为何在与肖琪同居的同时又要宣称不谈感情、不谈未来,他内心太虚弱、太可怜了。
讲完这两年的经历,叶沁沁的情绪平静多了。知安问她现在有什么想法,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叶沁沁说:“先把身体治好,对于其他,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了。这两年,把我一辈子的力气都耗尽了。如果能够恢复健康,在亲人身边,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活下去,我觉得就是上天对我最大的眷顾了。丁老师,你说我以前为什么那么愚蠢呢?和周杰在一起多幸福啊,我却身在福中不知福,要不停地折腾。前几天,有个中学关系很好的女同学来看我,她当时没考上大学,做的是很普通的工作,嫁的是很普通的男人,住在主城但从来没去过太平洋、远东、美美这些高档商场,平时都是买地摊货,一年到头能够到重百去买点东西就高兴得不得了,现在孩子都读中学了。以前我总是同情她、可怜她,在她面前很有优越感,现在我反而很羡慕她,我觉得对于生活,没有什么比平和踏实更重要的了。可惜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现在才明白,为之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说到这里,她的眼泪又出来了。
知安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所有的经历都是财富,刚刚过去这两年的逃亡生涯,是带给了你很多的痛苦、很大的伤害,但你觉不觉得它同时也让你成熟了,让你有能力反思和审视自己的内心了,让你明白什么是最值得珍惜的了?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也许可以试着换个角度,发现它积极的、有价值的一面,从中汲取营养。先把身体治好,让心灵平静下来,身心健康是一切之本,其他顺其自然。”
说完,知安对她点点头,发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笑容里满是诚挚和鼓励。
安琪芬芳心灵的生意比预料的好得多,开业第三个月,预约的咨客就应接不暇了。知安严格遵守这一行的执业规则,工作五天,保证充足的休息和放松。周三到周五每天只做两场辅导,周六周日做三场辅导,周一周二休息。预约的客人基本上都要等一周。
肖琪认为,知安每天的工作量完全不饱和,她觉得作为专业的心理辅导师,一天做四个客人的辅导应该没问题。知安的观点是,心理辅导师在做心理辅导之前,必须把自己彻底清空,才能够和咨客互相交融,最大程度地包容和理解咨客,站在咨客的立场帮助他们澄清思绪、放松心灵,唯有如此,心理辅导才效果显著。如果增加辅导量,加快工作节奏,势必会挤掉上一场辅导与下一场辅导之间应有的空白,而这个空白,对心理辅导师和咨客都非常重要。肖琪见知安固执己见,嘟着嘴说:“现在我只是你的助理,等我拿到执业证书可以独立执业的时候,再用事实来和你说话。”知安笑着说:“好啊,我期待着。”
经过了特别忙碌的周末,周一是最轻松的时候。但名义上的休息日其实也是在工作,知安和肖琪会在周一的下午,讨论上一周工作遇到的难题和本周预约客人的基本情况。尽管存在着分歧,但知安和肖琪对工作都格外认真,尽心尽力,每一个咨客的案例,两个人都要深入讨论,共商辅导方法。
俩人照例是坐在一楼的餐吧里,桌上摆着一大堆水果和点心,边吃边聊。知安上周遇到的难题是一位即将举行婚礼的男士,他和准新娘已经拍了婚纱照,买了钻戒,订了酒席,准备这两天去登记结婚,然后在月底举行婚礼。他偶然间打开了准新娘的电脑,看到了她珍藏的和其他男人的相片及情书。理智上他明白这都是过去了的事情,但情感上还是接受不了。准新娘在他面前一直是古典淑女的形象,听到别人讲成人笑话都会躲开。可事实上,她早和前男友拍了极其开放的亲密照片,写了非常火辣的挑逗性情书。准新郎认为自己受骗了,继而对准新娘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他对知安说:“都是成年人,有情史很正常,问题是她装得太像了,太会装了,让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她是纯洁的淑女。如今我才明白,她不过是在我面前演戏,我怎么能去相信一个演员?”知安给他的初步建议是暂缓登记,拿一周时间来消解委屈和愤怒,待情绪平静后再做下一步的考虑。
肖琪说本周的预约里有个男士的情况和这个类似。他妻子患了宫颈癌,两年前做了子宫切除术。他精心照料患病的妻子,期待她能早日康复。但他最近才知道,妻子精挑细选的保姆,是专门为他选的情人和后备妻子,妻子一直在怂恿保姆去勾引他。“她把我当什么了?禽兽吗?我觉得我们是患难夫妻,一辈子都会不离不弃,疾病和死亡也不会把我们分开。但她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她太虚伪了,也太自私了。”肖琪模仿他的口气,复述他的话,然后表达自己的看法:“知安,我觉得这个男人的内心好虚弱,患绝症的妻子为他考虑,他不仅不领情,还那样的愤怒,算什么嘛?”
知安说:“我能理解他的委屈。”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肖琪说:“这会儿谁会跑来找我们?门上写着我们周一周二休息呀!”她边说还是边跑出去开门。
“怎么又是你?知安跟你们陈家早没关系了,你别有事没事来烦她。”
知安听到肖琪的声音,知道是春跳来了,马上从餐吧跑了出来。
几个月前,春跳为种植的玫瑰花销售不畅来找过知安,知安找卫星月帮忙,联系了一家香港的精油工厂前来考察。对方经过严格的检验,欣喜地发现春跳引进的大马士革玫瑰种籽培植出的云丰玫瑰,与原产地的大马士革玫瑰品质上完全一致,是全亚洲最好的玫瑰精油原料,当即和春跳签下了长期收购合同。
知安不知春跳又遇到了什么事。
“知安姐,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又来求你。”春跳一见着知安,就拉着她的手着急地说。
知安让她别急,坐下来慢慢说。肖琪冷冷地看了一眼春跳,大着嗓门提醒知安:“搞快点,我们还有一堆案例没讨论。”
春跳顾不上理会肖琪的白眼,急匆匆地告诉知安,她哥哥陈秋来独自跑去做开颅戒毒手术了。“我上网查过,这是国家明令禁止的手术,风险太大。哥哥去的这家地下私人医院完全是非法行医,我怎么劝他也不听,明天一早就要做手术了。他今天已经和院方签了合同,即使他死在手术台上,也跟医院没有一点关系。我是痛恨他吸毒,一次次送他去强制戒毒,但我不想他死呀!这个手术太危险了。知安姐,你一定要帮我阻止他,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我不能失去他。”说着说着,春跳就哭了起来。
“有什么好哭的,他是活该,这种良心被狗吃的小人,又吸毒,又嫖娼,什么龌龊干什么,死不足惜。”肖琪一副嫉恶如仇的语气。
知安看了她一眼,本来想说的是:陈秋来再坏也是个生命,都生死攸关的时候了,你就别来做什么道德评判了。可说出来的却是“你去办你自己的,陈秋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清楚,不需要你来介绍”。话一出口,知安就心生歉意,知道自己话重了,伤着肖琪的自尊了。但这会她确实管不了这么多,只想让肖琪尽快闭嘴。
肖琪“哼”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冲上楼去。
知安问春跳:“你知道是哪家私人医院吗?”
“就是不知道。哥哥在电话里怎么也不肯告诉我医院的名字和地址,他知道我会拼命去阻止的。”
“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吗?可以通过电话号码去查。”
“没有,哥哥一直只用手机和我联系。”
“王力知道吗?”
“我打过电话给她,她正在巴厘岛度假,说她和哥哥早已婚内分居,各过各的,哥哥的事她什么也不知道。”
“别急,我们来想想办法。”
知安想到的第一个办法是报警,让警方锁定秋来手机的具体位置,找到非法行医的私人医院。
拨打110,警察很快就来了,问清情况后提出了一个技术问题,要跟踪锁定手机具体位置必须有一个前提,手机要在开机状态。现在陈秋来的手机是关机,没法跟踪锁定,只有耐心等他开机。
“万一他做手术前一直不开机呢?”春跳快急疯了。
警察说:“我们立了案就会尽快展开侦查。一方面,我们随时监控这个手机号码;另一方面,我们会对有嫌疑的私人医院进行拉网式的排查。”
春跳说:“我还是担心时间来不及。”
警察说:“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地下私人医院不是一个小案子,我要马上回去给领导汇报。你们有什么新线索即刻告诉我,这是我的名片。”
送走警察后,知安赶紧打电话给唐成兵,她想让他帮忙分析排查可以做这种手术的私人医院。知安觉得这家医院如果开展这项业务,秋来就应该不是第一个去做手术的人,鸟过留痕,总会查到蛛丝马迹的。
唐成兵接到电话就赶过来了,他先给市内各家大医院的脑外科打电话,问这段时间有没有收到过做开颅手术失败的病人。他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医生,反而遭到了嘲讽:“医生怎么不知道基本常识?开颅手术失败,那基本上不成植物人就只有死,做手术的医院要忙着和家属商量怎么处理,哪还会拉到其他医院来抢救?抢救又有什么用?”唐成兵不理会嘲讽,继续一家一家医院打电话,市级医院打完了打区级医院,区级医院打完了打社区医院,社区医院打完了打民营医院,他说幸好自己随身带了本医疗单位名录。
这时门铃响了,知安开门,是快递公司送来的同城快递。知安一看是陈秋来的笔迹,忙问快递员寄件人在哪里寄的邮件。快递员说:“我们都是上门服务。”
“啊?那你们是到哪里去收的这封邮件?”知安听到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快递员说他不知道,他们公司有收件员和快递员,是收件员去收的。知安请求他:“这里涉及到人命关天的事,警方也介入了,请你打电话回去问一下收件员。”
快递员打电话回公司,找收件员问清楚了,陈秋来是当日早晨9点半在南纪门药材市场左边那个地下仓库门口把邮件交给收件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