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融总觉得,那晚过后东陵叆对自己有些什么不同了,但到底是怎么不同,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眼前这个正在给自己更衣换鞋的人除了是妻子,是孩子的母亲,更是一个他再也离不开的女人了。而他眼前,总也浮现那晚揽着她在廊下看雪的情景,她曾经稚嫩的脸庞孕后丰腴成熟了些,染在那晚淡雅轻薄的月光底下,一种说不出来的美与诱惑。那时他竟想过,哪怕为她不要了这万里江山出水天下,只求与她和孩子茅屋一间,良田数顷,日日相对,作息耕种,也是值得的。
“看什么?”东陵叆见他发懵一样盯着自己看,笑着歪过头问他。
他笑笑,说没什么。
今日是东陵矞公进城的日子,东陵叆的心情十分好,看着他的眼神中盛满了笑意,温融见她傻乎乎的可爱,拖过来就要亲一口。东陵叆身手矫健地躲过他,笑着嗔他:“宫人们都在呢,没个正经。”又回头看看窗外的天色,“再不出门早朝就要迟了,小心又跟小孩子一样被罚跪!”她银铃一样笑着,转身去取他的佩饰。
温融站在原地,被她戏弄的话惹得又恼又好笑。
她过来给他戴佩饰,两人又闹了一阵,温融才出了宫。
他一走,东陵叆也不闲着,她有太多东西要给爷爷看了,于是带着蔻笙等宫人,满宫上下地跑,把她平时爱吃的爱玩的爱看的都搜罗过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寝宫。
这样一颗心上下乱跳地过了正午,东陵叆正用膳时,外头有人进来报说,东陵矞公与君上等用完膳便过来。东陵叆立刻兴奋地饭也不吃了,又招呼宫人去备茶,又问蔻笙门前的雪都扫了没,若不是蔻笙拦着,她都要迎到宫门口去了。
心不在焉地被蔻笙逼着吃完了饭,又再饮了一盅茶,才终于听见外头有动静,东陵叆立刻起身,便见温融从外头进来,她见了他便问:爷爷呢?!
温融笑:“矞公在外殿等呢,来。”他对她伸出手,她不顾身子,三两步就窜上去挽住了他,两人往正殿来。
东陵矞在正殿才坐了没多久,便听见外头此起彼伏请安的声音,他知道是自己的宝贝孙女儿来了,立刻起身迎到门口。
东陵叆才进门便见自己的爷爷已弯身等着了,银白的头发,整洁的朝服,周身一种以柔克刚的气质。她再也不顾规矩,冲上去就搂住了东陵矞的脖子,与那时她闯了祸回家,急于从爷爷这里找到依靠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东陵矞也含泪揽住她,不停地拍抚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说: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还这样孩子气呢。
东陵叆却不管,趴在他的肩头哭了起来。
温融吩咐宫人们都退下,然后走过来将她从东陵矞身上拉下来,道:“矞公多日奔波劳累,你还这样折腾他,岂不是要把他累散了?”
听他这样说,东陵叆才稍微止了些,嗡着声音问东陵矞:爷爷可好?
东陵矞老眼泛光地点头说:都好都好。
温融又引他二人往上坐下,吩咐人上茶。
这期间蔻笙也来给东陵矞请了安,也是哭得泪人一样。
等茶来了,三人的情绪才稳定了些,开始说些家常的话儿。
东陵叆正问到思锄与先生可好时,外头忽然进来个人,她不过以为是来加碳的宫婢,便没在意,可那人却径直走到了她面前,颤着声音问:郡主近来可好?
听见这熟得不能再熟的声音,东陵叆周身都颤了颤。她抬头,竟看见思锄的一张脸清晰地呈现在自己眼前。思锄瘦了,原本就精致的脸显得愈发精神,东陵叆甚至觉得她望住自己的那双眸子比雪霁天晴那天夜晚的明月还要亮。
东陵叆缓缓地站了身,思锄立刻迎了上来握住她的手,两人不及说话,都哭了起来。蔻笙见是思锄,也立刻扑上来,三人顿时拥作一团,一声比一声哭得高。
温融与东陵矞在一旁看着,只是对望而笑,也不出声阻拦。
还是思锄最先止了哭,安慰另两个人道:“郡主快别哭了,蔻笙也快别哭了,都是好事,怎么还哭得这样呢。”说完三人都破涕而笑,思锄这才扶东陵叆坐下,道:“有身子的人,切记忧而伤胎。”
东陵叆接过蔻笙递来的帕子擦干了眼泪,点点头,却问:“你怎么来了?”又转头嗔东陵矞,“爷爷之前来的信与帖子里,也没说你要来呀。”
东陵矞笑而不语,思锄回答道:“也是考量了好久才下的这个决定。殿下来信与郡爷商量,让思锄上来陪伴您直到生产,可郡爷与先生思虑再三,终觉不妥……”思锄抬头看了温融一眼,“但殿下说,您独身在外,思乡之情原本就厉害,怀了孩子恐怕更念家人,蔻笙在宫中除开照料还要照拂其他事宜,恐不周全,所以坚持要思锄上来,至于礼仪之事,殿下会亲自向王后求情……思锄方才就是先去了藤青宫给王后娘娘请安,令娘娘放心。”
原来是这样……东陵叆听思锄说下来,眼神不由得转到温融那里,他二人之间,如今无需多说,只要眼神交汇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也不需对他再说谢谢,因为她早明白了什么叫做夫妻一体,他对她好或她对他好,都是出自于本能的。
又这样再说了一些话,东陵矞按宫规便要起身告辞了。翌日还有京官要见,他与欧阳镇子之间也还有些其他的事情需要商议。
东陵叆纵不舍,可也不能违背宫规,于是叫人把自己打点的东西多少都收了些让爷爷带上,又问欧阳镇子好,又在东宫门前徘徊说道许久,才终于放了东陵矞离开。
这一去,又不知何时才能见面。一入宫门深似海,说的恐怕就是这样的意思。
温融见她面上尽是悲伤,紧紧揽住她道:“回宫吧?外头冷。”
东陵叆抬头看他,却没忍住,一行清泪落了下来。
温融心中不忍、心疼,伸手抚去她脸上的泪,揽过她往宫里走:“在这宫里,除了红墙绿瓦,宫闱隐忍,还有我,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儿,矞公是你的亲人,我们又何尝不是呢?”他说着,停下步子来看她,“你不要这样偏心好不好?”
东陵叆听他撒娇一样的语气,微微笑起来。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脸上的泪还未干,却笑道:“是我们的孩子。”
温融亦轻轻笑起来,他眸子微动,像沾湿了水一般的温柔。
身后跟着的宫人内侍们都自觉地低下了头,思锄却静静地看着他二人,心中庆幸,当初所做的选择总算是没有错。正要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却抬眼看见正殿拐角处一个身影,她定睛去看,正是管文肃鸢。
管文肃鸢似乎觉察到了思锄的目光,一眨眼便转身没入了拐角,思锄一颗心又开始不安起来,她对管文肃鸢的芥蒂从来就没有消失过,这番在宫中与她相见,那顾虑就更是加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