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提比略皇帝那里,赛扬努斯飞黄腾达,升到很高的地位,以至于人们把他们两位视为一对亲密朋友。
提比略在给塞扬努斯的一封信中说:“因为我们友谊的原因,我没有对你隐瞒这些事情。”甚至整个元老院为他们建造了一座祭坛,以彰显他们之间的那种伟大友谊。
塞普提米乌斯·塞维鲁斯与普劳梯亚努斯之间的友谊也是这样,因为塞维鲁斯强迫他的长子娶普劳梯亚努斯的女儿为妻,且总是袒护普劳梯亚努斯种种欺凌皇子的行径。他在致元老院的一封信中还这样说:“我很爱此人,我愿先他而死。”
如果这些君王都像图拉真或马可奥勒利乌斯一样,那人们也许会认为,上述这种友谊是出自一种非常善良的本性。这些君王都是些很精明、威严健全的人,然而他们也竟然如此渴望友谊,虽然这些君王都有家室,但所有这些都不能替代他们的友谊。
科米内曾对其第一位主子查理公爵作过如下的评论,他说:“公爵不愿意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尤其是那些最使他为难的秘密。”他又接着说:“后来这种隐秘的性格已经削弱并且有点毁损他的理智。”其实,科米内要是愿意的话,他对第二位主子路易十一也可以下同样的结论,因为路易十一的那种内向的性格确实使自己很痛苦。
毕达哥拉斯有句警世之言:“莫吃心灵。”那些没有朋友可对之倾诉衷肠者,应当在吃自己的心灵。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朋友的这种做法能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效果,它既能使欢乐倍增,又能减少忧愁。
如果一个人把他的欢乐告诉朋友,他就会得到更多欢乐,如果他把自己的忧愁向他的朋友倾吐,他的忧愁就会减少。
友谊对于一个人心灵的现实作用好比炼金术士常说的他们的“点金石”对于人躯体的功效。据说,这种点金石也能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但即使不求助于炼金术士,我们也能在自然现象中看到与此相似的情形。
友谊的第一种用途是颐养和支配感情,第二种用途是颐养和支配理智。友谊不仅能使人走出狂乱的感情沼泽而步入美丽的春天,还能使人摆脱胡思乱想而进入理性的思考。这也可以被理解为朋友的忠告受到接纳。
当一个人与朋友交谈时,他的才智和理解力就会变得清朗而又缜密,他就能变得比从前更加聪明,因为就所得到的智慧而言,一小时的谈话远胜于一天的沉思。第米斯托克利对波斯王说:“语言就像一块展开的花毯,图案显露在外,而思想则犹如卷起来的地毯,图案深藏其中。”
一个人能通过与他人交谈而增长见识,把自己的思想暴露于外,如同在石头上砺刃。
一个人与其让自己的思想窒息,不如做一个石匠。
友谊所带来的忠告是值得谈论的。赫拉克利特有一句话讲得好:“纯净的光明永远是最好的东西。”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忠告中所获得的光明比从他自己的理解力和判断力中所产生的光明更纯净,因为后一种光明总是沐浴在他的感情和习惯中的。
朋友提出的忠告与一个人的自我告诫有很大区别,对一个人最有力的奉承者乃是其本人,而医治这种自我奉承的良药正是朋友的忠告。忠告有以下两种:
一是关于品德,二是关于事业。
就前者而言,能使心灵保持健康的最好办法就是朋友的良言。阅读道德方面的好书,难免有点乏味;在别人身上观察缺点,有时又不尽如自己的情形。
我们经常发现许多人就是因为没有朋友给他们提出忠告而铸成大错,做出很荒唐的事情,致使他们的名誉和财产蒙受损失。因为这些人就像圣雅各说的那样,他们有时也照镜子,但很快就会忘记了自己的容貌。
就事业方面来说,一个人如果自以为是,就可能认为:两只眼睛或许比一只眼睛看到的更少,当局者比旁观者看得更清,发怒的人不比背诵出二十四个字母的人愚蠢,一枝滑膛枪托在肩上射击和支在架子上射击同样精准。他还可以有其他许多愚蠢而高傲的想法。一句话,他以为不用他人帮助,只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就会万事俱成,但事实上只有借助于忠告,人们才能使事业走向高峰。
如有人想借鉴别人的忠告,哪怕他只愿意零星地采纳,那也比完全不征求别人的意见要好。但他这样做有两重危险:一是他有可能得不到忠言,因为除了真诚的朋友之外,很少有人会不屈从于某些目的而开口说话;另一重危险是,他所征得的意见有可能招致祸端,这就好像你生病去看医生,而医生虽然被认为能治愈你的病,但他却并不了解你的体质,他可能治愈了你当时的病,而另一方面却又埋下了别的病根,而了解你的朋友则不会这样,他在帮助你时会小心注意,不会给你在其他方面带来负面影响。
友谊除了这两种崇高的益处之外,还有一种用途,就是它能为你分身。我们还会发现,前人所说的“朋友就是另一个他自己”这句话是保守的,因为一个朋友的作用要远远超过他自身。
人生苦短,许多人往往不能实现自己的某些心愿就已经死去了。如果一个人有一个真正的朋友,那他就可以放心了,因为在他死后他的朋友会替他完成事业。可以说,有了可靠的朋友,一个人在完成其心愿方面就有了两条生命。在他不能触及的地方,他可以通过他的朋友去实现。
一个人不听从意见还有许多身份上的原因,而这些原因是他所不能弃置不顾的。比方说,他对儿子讲话,就要保持父亲的尊严;对妻子讲话就要保持丈夫尊严;对敌人讲话,就要保持国家的尊严。而他对朋友就可以敞开心扉,不用顾及种种尊严。因此,朋友可解为难之事,而没有朋友就会使人成为孤家寡人。
)第五节 友谊无价
蒙田
◎导读:自由意志孕育的友情则要纯洁得多。我在这方面有深刻的体会,尽管我曾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宽厚的父亲,在兄弟情谊方面也堪称模范,但这些仍不能取代我自由意志孕育的友谊。我是一个很注重交友的人,认为这比什么都重要,也许这是出于我的本性。
亚里士多德说,优秀的立法者关心友谊胜过公正。至善至美的友谊仅存于我同拉博埃西之间,因为友谊形形色色,一般是靠欲望、利益、公众需要或个人需要来建立与保持的。
友谊自古以来就有四种:血缘的友谊、社交的友谊、礼节的友谊以及男女情爱的友谊。无论它们是单独的友谊还是群体的友谊,都不是我所谈的真正友谊。
子女对长辈,更多的是尊敬。友谊是需要平等交流的,而父子之间就缺乏平等,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交流。友谊还有可能损害父子间的关系。父亲不会把内心的秘密袒露给孩子,生怕孩子觉得父亲过于随便而使自己有失尊严。孩子也不可能向父亲提意见,指出父亲的错误,而这却是友谊最重要的组成部分。
其实,兄弟倒是一个美好而富有爱意的词,我与拉博埃西间的情谊就是兄弟之情。然而财产的合并与分配会出现矛盾,如一个人的富裕导致另一个人的贫困,这将极大地削弱与疏远兄弟之情。兄弟们在同一条小道与同一个行列中谋取利益,自然会经常发生抵触情绪。
为什么那种蕴藏着真正友谊的关系会存在于兄弟之间呢?父子性格可能会有天壤之别,兄弟也是这样的。这是我儿子,他凶狠残忍,那是我父亲,他却是个傻瓜。越是让自然法则与义务强加于我们的友谊,我们的自由意志便越少。
自由意志孕育的友情则要纯洁得多。我在这方面有深刻的体会,尽管我曾拥有世界上最好最宽厚的父亲,在兄弟情谊方面也堪称模范,但这些仍不能取代我自由意志孕育的友谊。
如果拿同女性的爱情和友谊作比较,尽管爱情出自我们的选择,它也不会占据友谊的位置。爱情之火更活跃、更激烈、更火热,但爱情是朝秦暮楚、变化多端的。它狂热激烈、忽高忽低、时热时冷,把我们系于一发之上。友谊则是一种普遍的热情,它平稳冷静,经久不变,它高雅愉悦,决不让人感到难过与痛苦。爱情是一种疯狂的欲望,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要追求。好比猎人捕猎野兔,不管严寒还是酷暑,不管是崇山还是低谷,他们只想捕获逃跑的猎物,一旦抓获就不再珍惜。
友谊一旦进入爱情的阶段,即进入情投意合的阶段,便会衰退、消逝。爱情以身体的愉悦为目的,一旦享有,就不复存在了。相反,友谊越让人向往,就越为人所用。
友谊在获得之后才会得到升华、增强与发展,因为它是精神上的,使人的心灵也能够随之净化。
友谊坚持走自己的路,它在天空翱翔,高贵矜持,傲然注视着在它下面顽固走着自己道路的爱情。
婚姻是一场交易,这场交易通常是为了其他目的才进行的。除此之外,它还要理顺许许多多不相干的复杂关系,因为它们足以引起关系破裂和扰乱强烈的感情。
而友谊只和自身有关,并不涉及其他交易。女性不会满足于这种神圣的关系,她们的意志不够坚强,一般忍受不了这种长久束缚人的亲密关系,她们不但要求灵魂能够相互完全拥有,而且肉体也参与了这种结合,使男人也要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可以肯定,友谊会因此而变得更充分、更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