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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在指出这另一个观众的名字之前,让我们稍停片刻。回忆一下上文讲过的,埃斯库罗斯悲剧本质中一些不调和与不可测的因素所产生的印象。试想我们自己对悲剧歌队和悲剧英雄所感的诧异,我们总觉得,这两者同我们的习惯,甚至同传统,都是不调协的,——直到我们重新发现这种二重性原来是希腊悲剧的根源和本质,是梦神型与酒神型两种彼此交错的艺术冲动之表现。

从悲剧中排除这种原始的万能的酒神成份,并且在非醉境的艺术、道德观和世界观上建立一种新的纯粹的因素:——这就是现在了如指掌地揭露在我们眼前的欧里庇德斯的倾向。

在晚年时代,欧里庇德斯自己,在一部神话剧中,向他同代人大力提出关于这种倾向的价值和意义的问题。酒神文化毕竟有没有存在的价值呢?是不是应该用暴力把它从希腊地土上连根拔除呢?诗人告诉我们:要是可能的话,当然要拔除;但是酒神太顽强了,他的最聪明的敌手,有如"酒神伴侣"一剧中的潘透斯,在无意中也着了他的迷,后来就在迷惑中奔赴自己的末运。老先知卡德谟斯(Kadmua)和提列西亚(Tiresia)的判断,也好象是这位老诗人的判断:即使最聪明的人的考虑,也不能推翻古老的民间传统,以及这种不断传播的酒神崇拜,其实对这样神奇的力量,最好是采用至少一些外交性的慎重措施,虽则酒神对如此冷淡的顶礼,往往有可能勃然大怒,结果会把这外交使节化为龙,正象剧中人卡德谟斯所遭遇的那样。这就是诗人告诉我们的话。他毕生在悠长的岁月里,以英勇的魄力反抗酒神,而到头来还是颂扬他的敌手,并且以自杀来结束自己的事业之历程,正象一个眼花缭乱的人,只为了避开可怕的、再也不能忍受的眩晕,反而从高塔上失足堕地那样。这个悲剧"酒神伴侣",就是对他的倾向的实行之一种抗议,可是呵,他的倾向业已付诸实行!惊人的事件发生了:当诗人要收回成命时,他的倾向已经取得胜利。酒神已经被斥逐出悲剧舞台,一种魔力,借欧里庇德斯为喉舌把他斥退了。因为,甚至欧里庇德斯,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一个伪装人物,通过他来发言的那位神,不是酒神,也不是梦神,而是一个崭新的灵物,名叫苏格拉底。这是一种新的对立。酒神倾向与苏格拉底倾向的对立,希腊悲剧艺术作品就在这一对立上碰得粉碎了。现在,欧里庇德斯妄想以他的后悔来安慰我们,他没有成功。堂皇的庙宇已成废墟,破坏者的悲叹对我们有甚么用处呢?即使他承认这间是最华丽的庙宇,又有甚么用处呢?即使世世代代的艺术批评把欧里庇德斯化为龙,以示惩罚,可是这样可怜的赔偿能使谁满意呢?

现在,让我们进一步考察这种苏格拉底倾向。欧里庇德斯就是以它为武器来斗争,而战胜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的。

欧里庇德斯的计划,就其实施的最高理想来说,是把戏曲只放在非酒神倾向的基础上;那末,我们就要追问,其目的何在呢?试问,如果戏曲不是在酒神祭的神秘暮色时从音乐胎中诞生,此外还有甚么形式的戏曲呢?只有史诗剧了吧。但是,在史诗的梦境艺术领域里,悲剧的效果当然是达不到的。因为悲剧效果与史诗事迹的题材是不相配合的。真的,我可以说,歌德在他筹划的"瑙丝嘉雅"一剧中,就不可能把第五幕末场这牧歌人物的自杀写得富有悲剧效果。梦境史诗的表现能力,是非常伟大的,它可以凭借假象的快感和假象的救济,使得最可怕的事物在我们眼前化为幻境。但是史诗剧诗人,正如史诗朗诵者那样,就不能与诗中情景完全融合了;他始终抱着冷静的、无动于中的静观态度,冷眼旁观面前的景象。同样,史诗剧的演员归根结蒂还是一个朗诵者;内心梦境的情热尽在他的一切行动上,所以他并不全是一个演员。

那么,欧里庇德斯的戏曲对梦境戏曲的理想之关系是怎样呢?正如年青一辈的朗诵者对旧时代人严肃的朗诵者那样罢了。在柏拉图的"伊安篇"中,一个青年朗诵者讲及自己的心情:"当我讲到悲哀的事情,我满眶是热泪;当我讲到可惊可怖的事情,我毛骨悚然,心脏悸动。"在这里,我们再也见不到史诗对假象的神往,也见不到一个真正演员的无动于衷的冷静,这种演员达到最高演艺时,往往成为一种假象和假象的快感。欧里庇德斯属于那种心悸发耸的演员:他计划时是苏格拉底式的思想家;他实施时是动情的演员。不论在计划或实施,他也是一个纯粹艺术家。所以,欧里庇德斯的戏曲是又冷又热的东西,它既能冻结,也能燃烧;它不能达到梦境史诗的效果,但另一方面它尽可能去除醉境情绪的成份。所以,为了能够产生效果,它就必须使用一种新的刺激,那是都不在梦神型和酒神型这两种特殊艺术冲动的范围内的。这些新刺激就是以冷静的奇思代替梦境的静观,以如火的热情代替醉境的陶醉,况且这些思想和热情都是模仿得极其忠实,绝不是弥漫着艺术气氛的。

所以,我们既已详细知道,欧里庇德斯想把戏剧只放在梦境因素的基础上而没有成功,他的非梦境倾向反流为非艺术的自然主义倾向,那末,我们现在要进一步探讨欧里庇德斯的审美苏格拉底主义的性质:他的最高审美原则是"唯知为美",这可以媲美苏格拉底的格言"唯知是德"。欧里庇德斯拿着这个标准在手上,来衡量戏曲的一切成份——语言,性格,戏曲结构,歌队音乐——而按照这个原则订正它们。我们在习惯上往往认为,欧里庇德斯的诗比诸索福克勒斯的诗是缺点和退步,而这点多半是他的深入的批判过程和大胆的判断之结果。欧里庇德斯的序幕,可以作为这种合理主义方法的后果的例证。再没有甚么比欧里庇德斯的悲剧序幕更违反今日的舞台技巧了。在一剧的开始,总有一个人物登场来自报家门,说明剧情因由,以前曾发生甚么事情,甚至以后在剧情发展中将会发生甚么事情;现代剧作家定必认为这种手法是恶意的,不可饶恕的破坏悬宕效果。不错,我们既然知道不久将发生的一切事情,谁肯耐心等待它实现呢?——何况一个预言的梦总是同后来发生的事实吻合,这样的因果关系决不会使人兴奋的。然而,欧里庇德斯却完全从另一角度来考虑。他的悲剧效果绝不是靠史诗的悬宕。靠引起你对现在与未来之事猜疑莫决的兴趣,它倒是靠雄辨和抒情的重大场面,在这种场面,主角的激情和辩才扬起波澜壮阔的洪潮。一切都是为激情,而不是为剧情作好准备:凡是不为激情而设的,就被视为不足取。然而,妨碍观众欣赏这种场面的最大阻力,是作者未曾向观众交代一个关键,或者剧情的前因后果中有一个脱节。既然观众必须揣摩这个那个人物有何用意,或者这种那种倾向和企图之冲突有何前因,他就不可能全神灌注在主角的行为和苦难上,也不可能提心吊胆地与剧中人同甘苦共患难。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运用最巧妙的艺术手段,在头几场中就把了解剧情所必需的开发线索,好象是无意中交到观众手上:——这是高明的艺术家所见长的一个特点,它仿佛遮掩了必不可少的公式,而使之仿佛是偶然流露。然而,欧里庇德斯仍然认为,他看出:观众在头几场中,尤其焦急要解答剧情的前因后果,那么他就势必忽略了诗的美和情节的激情。所以,欧里庇德斯在情节面前加上序幕,借用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的口来交代剧情:这人往往是一位神灵。他仿佛要对观众保证剧中的情节,消除人们对于神话之真实性的一切怀疑,正象笛卡儿要证明经验世界之真实性,就只能诉诸神之诚实无欺。欧里庇德斯在悲剧收场上也曾一再使用这种神灵的诚实,以便对观众保证剧中英雄的归宿;这就是声名狼藉的"神机妙算"(Deuex ma china)的任务①(欧里庇德斯,往往在剧情的纠纷难以解决的场合,运用舞台机器,吊下一个扮神仙的角色,来解决困难,正如我国旧戏中的"神仙打救"。)。由此可见,这种戏曲抒情的现在,即"悲剧"本身,是处在史诗的回顾与史诗的展望之间。

所以,欧里庇德斯,作为诗人来说,首先是他自己的自觉认识的回声,而正是这点使他在希腊艺术史占居这样显著地位。就他的批判创作活动而论,他定必常常觉得应该把亚拿萨哥拉著作开章这句话灵活运用于戏曲上:"泰初万物混淆,然后理性出现,创立秩序。"亚拿萨哥拉首倡voAua(理性),在哲学家中他有如"众人皆醉我独醒"。欧里庇德斯也许认为自己对其余悲剧诗人们的关系也是处在这样的情况。只要万物的唯一统治者和安排者"理性"仍被排斥于艺术活动之外,万物始终是混淆,处于罗始的浑沌状态。所以,欧里庇德斯必须当机立断,所以,他必须以第一个清醒者的姿态来批判那些醉汉诗人。索福克勒斯曾谓埃斯库罗斯做了正确的事,虽则是无意为之,但是欧里庇德斯当然不会持此见解。反之,他却认为,埃斯库罗斯正因为无意为之,所以做了错误的事。同样,英明的柏拉图就多半只用讽刺的态度谈论诗人的创作能力,因为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识力;他把诗人的能力与预言家和解梦人的天赋才能同列,这就是说,诗人在失去自觉忘掉理性之前,是不会有创作能力的。欧里庇德斯企图对世人指出这种"不知不觉的"诗人之对立面,正象柏拉图曾经指出那样;我也曾说过,他的审美原则"唯知为美",可以媲美苏格拉底的格言"唯知是德"。因此,我们不妨认为,欧里庇德斯是审美苏格拉底主义的诗人。然而,苏格拉底是第二个观众,他不了解旧悲剧。因而不尊重它,欧里庇德斯同他联合起来就敢于做一种新艺术的先驱者。既然一切旧悲剧都在这种新艺术上碰得粉碎,那末审美苏格拉底主义乃是一种毁灭性的原理;但是,既然这斗争的矛头指向旧悲剧中的醉境因素,那末我们就不妨把苏格拉底看作酒神的敌手。他是起来反抗酒神的新奥斐斯,虽则他命定要被雅典法庭的酒神侍女们撕死,但是他也不得不把这位强大的神灵赶走。想当年,酒神受伊多尼王吕库尔戈斯(Lyourgus)迫害而逃走时,他就藏身在海洋的深处得以幸免,这就是说,他潜入秘仪崇拜的神秘洪流中,后来这洪流逐渐泛滥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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