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丰富翔实的素材,稿子很快得以完成。我把写好的稿子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纠正错别字和标点符号以后,鼠标轻轻一点,传到编辑的稿库。我贼兮兮地左右看了一眼,见周边无人,嘻嘻一笑,点击进入网游世界。不出所料,苏玲的主ID“凤凰天使”正在四处游荡打怪、升级、寻宝。我乐滋滋地私信一句,天使妹妹,好久不见,来,让坡仙哥哥抱一下。
凤凰天使很快回信:坡仙,好久不见。一起打怪去,打到一个好宝贝就给抱一下,如果找到顶级装备,就给亲一下。
我回信:太现实了,亲,小心被领导发现。
凤凰天使打了一个笑脸过来,回信:领导发现我玩游戏一次,就给他抱一次。
两个人一边游荡打怪,一边私聊互开玩笑。正聊得不亦乐乎,王亦婷长裙飘飘走进来。见到她乍惊乍喜的大眼睛,宜嗔宜怒的微翘嘴唇,我的心情立即如清风般飘荡。我给凤凰天使发了句:对不起,领导召见,先下了。赶忙下线,笑眯眯地站起来,对王亦婷挥挥手,轻声问候:“回来了呀?热不热呀?”
王亦婷捋了捋长发,扭头看着我笑着说:“嗯啦,有一点点热咧。”她夸张地用手在脸旁扇了扇,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已经足够让我怦然心动。
我说:“连续十来个大晴天。天气热得爆棚,这段时间你还是尽量不要出去,小心中暑。”
王亦婷俏皮地皱皱鼻子,说:“嗯,是的。以后我每天一早到办公室,坐着和你大眼瞪小眼。到月底的时候,我们一起看着稿分统计大眼瞪小眼,行不?”
小丫头,竟然开起我的玩笑。我顺口接过话头:“这样吧,为了避免稿分不够,以后我们每天晚上去看电影,白天就批准你不用来办公室和我大眼瞪小眼,如何?”
王亦婷轻啐我一口,说:“切,哪有你这样约人看电影的?我不去。”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我,丝毫没有拒绝我的意思。
我大喜,知道有门,继续插科打诨:“电影院的空调开得很足,非常凉快,你就当去避暑度假,行不?”
王亦婷笑着回答:“要么去北戴河避暑,要么去海南岛避暑。我才不要去电影院避暑。”
我立刻双眼发亮,一脸陶醉模样:“好,我们去海南岛避暑。两个人穿着泳衣一起到海里游泳……”
我正在发挥想象力的时候,电话适时响起,打断了我的意淫。我接通电话,一个温和亲切的声音传过来:“我是唐昌松,请来我的办公室。”
老总突然约见,不知是祸是福。我心中惴惴不安,却也不敢怠慢,对着王亦婷做了一个 “六”的手势,说:“晚上六点半,报社门口,不见不散。”然后站起来走出去。
来到唐总的办公室门口,觉得心跳有加快的趋势,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安慰一下不争气的小心脏,才举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我隐约听到这两个字,便推开门走进去。唐总坐在大班桌之后,笑容可掬地看我一眼,指着桌前的椅子说:“你稍等一会,我先批几个文件。”我拘谨地坐下来,见唐总正在埋头看文件,自感无所事事,于是开始研究他背面墙上悬挂的大尺幅《松柏长青图》。远山云遮雾绕,苍茫辽阔,近处几座青峰直插云霄,其上数株松树苍劲挺拔。山峰、松树均只是寥寥数笔,便形神尽出,整幅画卷几乎有三分之二留白,却显得气势雄浑波澜壮阔。画卷左侧题词为“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题赠昌松兄。”这是《荀子·大略》中的一句话,落款为“慕鸿作于仰石轩”。我倒吸一口凉气,慕鸿是当代数一数二的大画家,他的尺许小品尚且一纸难求,唐总居然有他的丈二巨幅,太牛了。
唐总签完最后一个字,抬头见我望着这幅画发呆,微微笑了笑,端起茶杯喝口茶,方才开口说话:“你也懂画吗?”
我连忙摆摆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唐总,让您失望了,我是绝对外行。不过慕鸿的名气太大,到了妇孺皆知的地步。唐总您有他这么大一幅作品,太厉害了。”我不顾形象,一脸谄媚地拍几个马屁送过去。
唐总好像没有中招,一脸淡定地继续喝下几口茶,说:“他是我高中同学,找他要几幅画还是能要到的。”接着话锋一转问道:“到报社有一段日子了吧,感觉记者这个职业怎么样,工作起来有没有压力?”
我压根不相信总编辑会闲得没事,关心一个新来小记者的工作。只是他究竟意欲何为,我猜测不出一个端倪,便以不变应万变,老老实实地回答问题,并且拍着胸部表示,虽然感觉工作有压力,但是相信自己肯定能在领导、同事的帮助下,胜任工作,做好工作。
我发表完豪言壮语,紧张地看着唐总,他依旧一脸平静,看不出是否满意我的回答。他把脑袋往后一仰,舒适地靠在大班椅上,这个舒适惬意的姿势使我极度心理不平衡。因为紧张,我坐得很浅,只有半个屁股搁在椅子上,还有半个屁股悬空。如此坐姿使受力的半个屁股很快变得又酸又麻。我半是难受半是赌气地挪动了一下身体,将整个屁股移到椅子上,身体的自重转移一半到另外半个屁股上,之前惨遭虐待的半个屁股立即状态好转许多。我舒服地轻呼一口气,意外地发现经过屁股这么一动,整个人也没有那么紧张了。
唐总慢悠悠地说:“我在稿库看到你今天上传的那篇稿件。我很欣慰,你是个有责任心、有热情、有理想的记者。”我心中一动,莫非这篇稿子就像之前披露健康人医院的稿子一样,我又碰了某个不该碰的广告大神?
看来我猜得八九不离十,唐总紧接着就提到了健康人医院:“我还看到过你以前写的关于健康人医院的稿子,也看过你写的‘救人者?肇事者?’的稿子。这些稿子有的见报了,有的没有见报,总体而言,都写得很不错,写出了一些社会上真实存在的问题,值得肯定。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媒体人,我们应该很好地行使我们的舆论监督权和舆论引导权。”说到这里,他突然抛出一个问题给我:“你认为,我们为什么要行使舆论监督和舆论引导呢?”
我低头想了想,理直气壮地回答:“维护社会公平,披露社会黑暗,抨击时弊,惩恶扬善,维护正义。”
唐总点点头:“嗯,说得不错。看来你明白,媒体不是为了监督而监督,也不是为了引导而引导,媒体的新闻报道背负着更加重要的使命,而监督和引导只是完成这个使命的手段,你认为对吗?”
他再次喝着茶,等待我的回答。我只好点点头回答:“是的,唐总。”
唐总慢条斯理地放下茶杯,说:“中国是个有十几亿人口的大国,除了维护公平、惩恶扬善之外,维护社会稳定至关重要。换个角度看,维护公平、惩恶扬善,其实也是维稳的重要手段。而如果社会不稳定,所谓的公平、正义,也无从谈起,你认为呢?”
我再一次点了点头,说:“是的,唐总。”
唐总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接着说:“作为媒体,维护社会稳定和社会公平,有更多更有效的方式,而不仅仅只是单纯地将问题披露报端。有时候,简单粗暴的披露弊病,反而有可能激化矛盾,既不利于解决实际问题,甚至有碍于社会的稳定团结,你认为吗?”说到这里,他的口气有点严肃了。
领导的水平就是高啊。唐总顺着我的回答梳理下来,最终得出这么个结论,我无话可说,心悦诚服。我说:“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唐总莫测高深的一笑,说:“那条路的开发商是市城投集团吧?你不妨联系一下那边的公关宣传部门,把稿子传过去给他们看一下。然后,耐心地等一两天,你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疑惑地看了看唐总,一肚子的疑问憋在肚子里,却不敢开口询问,以免暴露出自己的浅薄无知。我隐约记起王永主任针对健康人医院的报道找我谈话时,曾提到过要尽量在见报之前把一些事情处理好,这样才可能实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丰收。莫非,唐总此次提点的方法和王永主任的建议不谋而合?我想不透其中的关节,只得摇摇头不再去想,我打算无条件执行唐总的指示,他毕竟是单位最高领导,我不会傻到和他对着干。另外我承认,我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服气。唐总说服人的艺术,比王永高明了许多,顺势而上,不露半点烟火气,轻轻松松就把我搞定,搞得服服帖帖的。
我离开唐总办公室,一溜烟跑回编辑平台。通过114查号台查到城投集团的总机电话,然后通过总机接通宣传部的负责人。我礼貌地自报家门,告知来意,顺利获得对方的联系方式和电子邮箱。我把稿件复制、粘贴,整理成文档,传到对方的邮箱。忙完这些事之后,我长呼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走到王亦婷跟前,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地说:“六点半,一定要记得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