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曾经的与现在的
T大附近最出名的学生咖啡馆，靠近门口的那个位置，一般只有在没有其他座位的情况下，万不得已才会有人选择坐在曝光率如此之高的地方。
而苏沫，放着其他幽静的位置不选，一开始来就坐在了那里。
门从外面被用力推开了，伴随着风铃声。
一男一女，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目标——正轻舔着唇角回味的人。
“对不起，让你等了我们这么长的时间！”对方是一个22岁左右的潮流女生，一头被拉直的乌黑长发披到腰际，眉毛画得十分细致，小嘴上涂着淡彩，水水的十分诱人。人还没有坐下，就已经开始在话里强调着“我们”。
对方急切得像是跳梁小丑，有点滑稽。苏沫好脾气地微笑着，“没关系！喝点什么？”
“我们在星巴克里喝过了！”陈一娇高调宣布着两人刚才的甜蜜行踪，眼见得不到身边男生的回应，忙拽了拽他的衣角，“是吧，志浩？”
“嗯！”本是身材魁梧的，现在却像是个被人操控的人偶，畏畏缩缩的，不敢正眼看坐在对面，目前还算是自己名义上的女友——苏沫。
“是吗？也好。”苏沫抬手看了看表，“要说什么就快点直说吧，等等我还有事情。”
显然对方没有自己预想中的失态，得不到应有的快感，更是让陈一娇气不打一处来，只能撒到自己身边的男生身上，“还愣着干什么？说啊！”
“苏沫……”叫他怎么开口呢？刘志浩局促不安地揉着餐桌布。
“怎么，舍不得说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本姑娘身后还有大把人排队等着追呢！”
定了定神，冷静不少的口气，看来是深呼吸数次后做到的，“苏沫……我们分手吧！”
这还差不多！
“你听见了吧？”陈一娇趾高气扬地重复了一遍，“志浩说要分手，他只爱我一个人！”
“对不起，苏沫！对不起……”可怜的他，头越来越低，声音也越来越细，跟伏法认罪似的，眼看快撞上身前的桌沿。
“跟她说什么对不起啊？感情本来就是不能勉强的嘛！苏沫，我告诉你，你识相点就……”
仿佛当眼前的两个人是真空般，苏沫依旧悠闲地轻品着那杯咖啡，“我等这句话很久了！”最后一口，杯中已能见底。她优雅地起身，“这杯你们请了！”
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转瞬，她已离去。
留下那对大眼瞪小眼的情侣，错愕在原地。
双方入坐，提出分手。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明明只需要花几分钟就能解决的事情，足足浪费了她半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原来还只以为恋爱约会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的，现在看来，分手也是一种时间的奢侈消费。
只不过，都低到这种程度了，还是不行吗？
苏沫自嘲着摇了摇头。
看来自己，不是一般的难！
为什么会这么急切了呢？难道是因为那次？
通往学校食堂的路上。
“哎，你们知道吗？今天我们班上发生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哦！”胡迪手挽着严语夏，走在她和楚晴杰的后面。自从楚和严正式交往后，这是出行的固定阵容。
“陈晓君和刘云飞确定恋爱关系了。”
“这很正常啊，学校哪天没有一对两对的？”严语夏似乎不以为然。
“我奇怪的是，她和他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吗，怎么也产生化学变化了？难不成放久了的东西都容易变质？”自小青梅竹马的邻居，两人玩疯了的时候还一起倒下就睡。这么多年的感情，极可能是好到连彼此的性别都直接忽略掉了。突然就说互相喜欢，他们自己是有心理准备了，可旁边的人都得傻掉吧？
“难道一开始做朋友就注定一辈子都做朋友了？一开始没感觉不代表以后不会产生感觉，一开始没爱情不代表以后不会培养出爱情！”她用循循善诱的声音，开导着一旁死脑筋的姐妹，“感情是能够培养的，也是需要培养的，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呵呵，差点忘了，你就是转型成功的典型，难怪口口声声在这里讨伐我！”胡迪掩嘴轻笑着，“不过，你和楚晴杰似乎正是这股‘朋友式’恋爱风的带头人哦！自从你们两个大摇大摆公告天下之后，学校里就已经陆续出现多对了。”
“那迪迪你也赶紧跟着潮流，从众多的男性朋友里发展出一个来嘛！”
“我才不要呢！万一表白失败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而且，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现在大家觉得彼此适合，所以在一起了，万一哪天觉得不适合或者找到更适合的了呢？到时候还能把这一切还原吗？”在这个问题上，她是非常理智慎重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可能只是理想的结局，但往往互相诋毁、憎恨、老死不相往来的居多。晴杰，你说是不是？”
走在前面的男生回头，微微一笑，“呵呵，我不知道。”他向来不参与这类话题的讨论。不过，任何事情也总有例外的时候。停顿了片刻，“没有把握的事情，我想，不应该太过草率。与其捅破窗户纸，破坏那份距离，我还是宁愿隔着窗，欣赏上面的倒影。”
“够唯美的啊！呵呵，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哦，当初语夏说出口的时候，你对她没有感觉，那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依你的性格，我想最有可能的就是装傻，然后两个人都选择暂时性失忆，直到事情慢慢淡去……”
突然插进来的声音：“我会断绝联系的。”声音虽然不大，但里面透露出来的坚决，还是让那三个女生都微微一愣。转瞬，他又在温柔地笑了，“所以，你可不要喜欢上我哦！”
胡迪显得十分不屑，“臭美！除了严语夏这个傻丫头，谁还会喜欢你哦？而且，本姑娘的后花园可是多姿多彩，只是我从来看花，不去采花罢了。”
“难怪！我总是在想，你怎么可能跟这么多男生保持纯洁的友谊呢？原来是有小窍门的哦！”虽然嘴上说的是这些，但严语夏不得不承认，刚才的那番对话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影响。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将来。也许幸福的人，是考虑不到那么深远的。
“怎么，难道你和他交往之后，就不再相信有纯洁的友谊了？”眼角偶然瞄到那抹向来冷漠的倩影……最现成的例子！
“那苏沫呢？难不成她也喜欢晴杰？”
呃？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扯上自己？苏沫心头难免一惊。
“总有例外的啊！有些事情，一开始不行就是真的不行。”严语夏是这样分析的，“我们三个可是差不多时间认识的，沫沫和晴杰要真来电，哪里还能轮得到我表白，是吧？”
“哈哈，你也总算承认有例外了吧？”胡迪得意洋洋地下了结论，“所以，纯洁的男女友谊还是存在的！不过……苏沫啊，怎么一直没见你找男朋友哦？”
正是这句。虽然明明知道是玩笑话，但脚底，还是不断地涌上热流……
身体，仿佛被注视得千疮百孔。
“你这样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啦！没准我们的严大美女已经吃了不少的暗醋哦！”
“分手了？”严语夏一脸吃惊的表情，“你们怎么了啊？”
苏沫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赛场上白热化的比分。周围的尖叫声、欢呼声、呐喊声完全盖过了她的那句，不清楚地回答：“嗯，分了，刚分的。”
“分得好！”胡迪用力拍了拍苏沫的后背，一副恭喜你脱离苦海的模样，“那个刘志浩啊，在系里是出了名的懦弱无能，真想不通你当初怎么会接受他的嘛！你可千万别说是因为我那天开的玩笑才跟他交往的哦！那样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藏起极不自然的眼神，冷冷地反问：“我像是这种人吗？”
“呃，像倒是不像。”如果单凭一句话就能改变苏沫，那也实在太了不起了。可是，为什么自己总感觉她刚才那瞬间的表情，有点怪怪的？
“可你们才交往了几天啊？沫沫，你别难过了。”严语夏上来给她安慰。
撇开头，苏沫开口：“6天零8个小时左右。”数据精确。原来，真的是一个星期都没有到。爱情，也是种能力考核。显然，她不达标，而且成绩，惨不忍睹。
“晴杰！”比赛的上半场时间结束了，球员陆续回到休息区。楚晴杰一身疲惫，汗水淋漓。打断了刚才的话题，众人忙上前搀扶他入座。
接下来是两队“篮球宝贝”的精彩表演。激动人心的加油口号，活力澎湃的花式表演，强而有力的篮球击地声，喧闹在篮球场，也沸腾在整个校区。
“晴杰，喝点水！”严语夏递上矿泉水，温柔体贴地站在一侧，掏出早就准备好的毛巾来给他擦拭汗水。
“等等！”大家都愣愣望着，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的一只手，正莫名其妙地抓着严语夏的臂膀。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苏沫尽量用最平稳的语气开口：“不是纯棉的毛巾，他会过敏！”
“呃？不是吗？”楚晴杰一手接过来看了看，“还真不是！除了纯棉的，其他我都会过敏出疹子的，我记得好像以前提起过啊！”见眼前的小女人满脸的委屈状，他忙出声安慰：“不过，没关系啦！”
“下次我会注意的！可是我带来的两块毛巾都是这个牌子的。”这可怎么办？
低头，苏沫从板凳下拿出楚晴杰的Adidas运动背包。在护膝护腕下面还整整齐齐叠着一块蓝色的毛巾，“昨天帮你整理的时候随手放的！”极其自然的语调。
女人往往会敏感得多。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但只要涉及感情，也免不了多心，“谢谢！”严语夏一手接过，“呵呵，看来，还是你更了解他。”
似乎敏感的，还不止她一个人。胡迪的声音，突然显得尖锐了起来：“只是她记性比你好点罢了。”怕就怕，不止了解这么简单。
四周，仿佛多了些许莫名难懂的情绪，在缓慢吞噬……
心情不好的时候，通常大多正好赶上阴天。窗户朝着南方，所以风，总是能透过玻璃窗吹开薄薄的窗帘。仰起头，看着天空灰蒙蒙的毫无生气，就像贫血苍白着一张脸。它兀自在那儿颤抖，盼望一场殉情。侧身趴在窗框上的男生，“其实，你不用勉强自己。”
每天注定的方向——教室，如同一个盒子，把对未来的所有不安和一些混乱的东西统统塞在里面。偶尔会有人无奈地走进来，背负着种种沉重的期许。当然，也有人敢于释放自我地走出去……进进出出，几年的大学时光，就这样，快溜走了……
苏沫坐在窗台上一声不吭，摇摇欲坠的感觉也像是在御风飞翔。
“这么多年了，她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们大家都很清楚。所以，你没必要委屈自己。”停顿几秒，楚晴杰抬头，看着那个正仰望天空的人，“沫沫，感情的事情还是随缘的好！”
他指的是谁，苏沫很清楚。确实，永远是那么善解人意的她，是不会……但，爱情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容易改变一个人。将暴躁的变成温顺的，将计较的变成包容的，与此同时，也将大度的变成小气的，将分享的变成自私的。
不过，自己真的演得很差吗？居然连他也看出来了。
也许，只是开始得太突然了……
“苏沫！”胡迪突然推门冲了进来，而身边站着的严语夏，还是那样温柔恬静地微笑着，“我刚刚听说，陈一娇把刘志浩给甩了，又跟系的体育部长好上了！”
“哦！”还能怎么样？她一如既往的淡淡语调。莫非是自己一直不冷不不热的态度，让她们误以为还沉浸在失恋的泥沼中无法自拔？
“我们T大优秀的男人随手一抓就是一大把，他已经不在我们的话题范围里了。”严语夏依偎在楚晴杰的身侧，柔柔地开口，“沫沫值得更好的男孩子喜欢！是吧，晴杰？”
“那是当然！”他单手拉过苏沫，安慰居多的，给了她一个标准的兄弟式贴肩拥抱。
“要找的话，怎么也不能比晴杰逊色吧？不然，苏沫肯定看不上！”胡迪似乎话里有话，打趣道，“老和晴杰这么优秀的男生一起，眼光自然是高了，一般的凡夫俗子就完全得靠边站了！”明显带刺，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家不会听不出来。
“迪迪……”严语夏悄悄拽了拽好姐妹的衣角，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对她瞪大了眼睛。干什么，我这是在帮你！刚才不是说好试验一下的吗？
一把甩开，扭头上前，“我们学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找几个比楚晴杰还优秀的，真是有点困难。不过，也不至于没有……给！”两张学校校刊的复印件。
苏沫伸手接过，“金融系才子风云对决？周亦磊VS江子熙？”什么乱七八糟的？一脸茫然的她，对上那双正拼命算计着什么的眼睛。
胡迪轻笑着上前，用只有让她听见的声音，悄悄道：“将感情埋藏得太深有时是件坏事。如果一个女人掩饰了对自己所爱的男子的感情，她也许就失去了得到他的机会。语出——《傲慢与偏见》！”
午后慵懒的阳光，以猫般优雅的姿态透过明亮的窗户，射进阁楼里来。室内盘旋着氤氲低回的韵味，原始缥缈的CD声音，轻柔且空灵。巨大的镜子倔强反射着阳光的同时，仍然忠心耿耿地映出主人此刻的动态。
盘坐在瑜伽垫上的女人，左脚脚心紧贴在右脚大腿内侧，右脚反方向亦然。直立腰背，微收下颌，尽量向上拉伸着颈部。双手手心向上成莲花指状，手臂自然松垂于双腿之上。
已然完成一系列高强度的瑜伽练习，一身宽松的卫衣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这种最近流行的运动总是奇妙地让人在最快的时间内，回归到一种沉静的生命本质。
远离了浮躁烦恼，重新审视自己。原来，唯一不能尽释的，只不过是心中那点永远的痴心妄想罢了……
“哎，老弟！真不知道你喜欢她什么……”楼下花园里又传上来苏沫听了不下百次的议论话题。江子熙工作的设计所，周末聚会。
“家里来了客人，一杯茶不倒也就罢了，连个面都不露。可怜我们的小娴妹妹，平日里陪你这个工作狂加班加点、端茶送水，好不容易挨到周末休息大家聚会，还要给我们洗菜做饭，准备水果、茶点，真是用心良苦啊！”老赵佯装同情状，仰天叹息。
在座的几位，都对这段办公室“隐情”心知肚明，暗暗偷笑。看好戏，总是谁也不甘落于人后的。
轻抿一口纯粹强硬的黑咖啡，已经习惯多年的苦涩口味。躺在舒适的藤椅里，江子熙悠闲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开，“我家的厨房随时欢迎你，多一个人帮忙也是好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平日里就极喜欢凑热闹的潘帅，用略带哀怨的口吻喃喃道。
众人均点头附议。
“可不是！我进去帮忙算是怎么回事儿啊？”人家要的又不是我。眼见有人帮腔，老赵手捧他的心爱茶壶，上了劲儿，“自己的助理如此尽心尽职、鞠躬尽瘁，你这个今天聚会的东家，人家的顶头上司，怎么的也该有所表示，是吧？且不说以身相许，柔声细语、关怀慰问总是少不了的吧？”
“不知道是谁昨天大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大家才同意来这里烧烤的？本来确定的周末自驾游，吃的都是地方农家菜，哪里用得着小娴动手忙活啊？”不等江子熙开口，自然是有人醋劲大发。
“看看，看看！你不心疼，有的是人心疼！对吧，小波？”被点到名的东北小伙儿一改刚才的牙尖嘴利，瞬间红了脸。
“不过说句实在话，咱小娴可确实比楼上那位适合你呀！”是多年合作的默契搭档，他才语重心长、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唠叨，“娶老婆就图个实惠、耐看！而且她苏沫也真是算不上漂亮，真不知道你把设计时的审美都用到哪里去了……”
“老赵……”剑眉一挑，虽然仍然没有睁眼，但俊脸上散发的不同往常的严肃，还是让人心中一凛。江子熙不悦的标准前兆，“关系再好，也不要随便对我的女人妄加评论！”
“得！当我没说，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行了吧？”这么多年，老赵再清楚不过了。江子熙，他对苏沫的事情，向来不是一般的固执……
王小娴从刚才就一直站在花园的拐角。手里端着的盘子，跟她的心一样，虽然早就明了，但仍然忍不住带着苦笑颤动着。如果那女人再漂亮一点，哪怕和他的感情更像情侣一些，自己也就不至于这么不甘心、不服气，继续埋头作茧自缚吧……
可还能怎样？这几年来所做的一切，他一直都冷漠而疏离地观望着，从没有一刹那，贴近过……一开始还能傻傻地暗自窃喜，安慰自己说，至少他不曾对任何人付出真心。即使是苏沫，他名义上的女友，也一定抓不住玩世不恭的他，那抹浅浅的笑容。
直到某天，一起从外地出差回来的那次，也是在这幢别墅的门口……
略微地偏一下头，就看见他的眼神，他的笑容，映着车窗外永恒的沉静的夕阳，只有眼睛深处的一抹流光是闪动着的……榕树下，一个女人随意地蜷缩在米色的藤椅怀抱中，似乎是耐不住困倦，已经睡着了。姿势很奇特，不为别的，只是全身都被遮得严严实实。暗红色的宽松长裤，紫色的圆领麻衣，脸上还罩着一顶黄绿相间的编织斗笠。唯一没被盖住的，就是脚，上面套着双小巧精致的绣花鞋……不知她站起来，是否也会像背着竹箩的西双版纳少女那样轮廓优美、细长高挑。
“呵呵，总算是还知道要把自己遮好……”他的双眉因为笑意而弯曲，眸子在徐徐的微风中闪烁迷离，如同桃花林边，初春解冻的春水，“被蚊子叮到又要起水泡了。”
就为了他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已经痛得皱起褶子的心里，又溢满了潮湿的空气，像要开始飘雨……
简单收拾了下心情，衣着鲜艳，脸色略显苍白的女人，走到了正饮茶谈天的男人们中间。“材料都准备好了，大家可以开始烧烤了噢！”阳光下的她，笑容无邪，眼眸清澈，可当瞥向那个仍躺在藤椅里闭目养神的男人的时候，却又是如此幽幽。
“哎呀，还是咱们家小娴贤惠！”早就流了一地口水的潘帅眼睛最尖，忙招呼大家过来帮忙，接过她手里装得满满的盘子，讨好道，“都用烧烤棍穿好了啊？嗯……荤素搭配，营养合理，不错不错！”
“去去去！小娴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老赵嚷嚷着起身，挤开那些为了吃的完全可以垫厚脸皮的家伙们，“饿死我了！提前进入更年期的身体可真是比不得他们年轻人……哎！给我留个鸡翅膀，三只一起那串！”
“我说老赵，你这更年期也忒长了点吧？”人群中一个不满的声音嘟囔着，“这都连更多少年了，还没过去啊？”
“哈哈……”众人在一片哄笑声中，终于为空空如也的五脏庙忙碌开了。
所以，苏沫极可能是，选择了一个最不适宜的时间，下了楼，进了花园，旁若无人地穿过他们，走到那张藤椅跟前……纤细的手指轻轻在那雕塑般的脸庞边划出线条。几乎是同时的，低敛的长睫开始抖动，那双深邃眼睛里的湖水，倒映出苏沫此刻的神情。
“饿了？”江子熙戏谑的眼神望向面前的女人，“印度不是有练习瑜伽的，在地底下埋了十几年也不用吃饭的吗？”
“还没到那境界。”简单扼要，一句就把他的讽刺给弹了回去，“你在这里躺了半天，算是在帮我尝试吗？”苏沫绝妙地还以颜色！
四下寂静……
两人平日里习惯了的冷嘲热讽，但在一般人的眼里，还是显得水火不容。
刚才的热闹气氛，从她的介入开始就瞬降到冰点。苏沫打量着不知所措的众人，暗笑自己这颗老鼠屎，好像不小心坏了欢喜沸腾的一锅粥。
意识到气氛凝重，王小娴忙招呼道：“苏沫，你来得正好，帮我在肉上涂点蜂蜜吧！”脸上笑吟吟的，藏在身后的那一只手早已握成拳状，嫉妒的青筋不能自主地凸了起来。苏沫就像是株充满邪性的寄生植物，把江子熙越缠越紧。偶尔自己就会莫名觉得，是连她应得的那部分也被夺了去。
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看来是离幸福很遥远了。太阳的光和热仍然辉耀灼灼，企图送达它所能释放的全部温暖。人吃饱了闲着没事干，话自然也就多了。
“子熙，你设计室里面好暗哦，白天的光照都不怎么充足，晚上的那些灯光也不是最好。这样熬夜画图，你的眼睛会看坏的。现在国外有一种很出名的灯，就是专门针对你这类人群设计的，要不我帮你去买买看？”
“你到楼上去了？”苏沫的声音。
“我只是去上厕所。”王小娴显得很无辜，“抱歉，后来忍不住就参观了一下。你们家布置得真漂亮，特别是露台落地窗上的那面线帘，很有一帘幽梦的味道。”
露台落地窗？整幢别墅只有一个地方……主卧室！夸奖并不能让她感到高兴，因为此刻在意的并不是这些，“厨房出去，右手边第一间就是厕所，在楼下。”谁都看得出，她动气了。
“我是第一次来。”
第一次又怎么了？第一次就可以随随便便闯进别人房间了？
她刚要发难，就听见江子熙无所谓的声音：“没关系，又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当然没有！”回头，猛瞪了那男人一眼，“但那毕竟是卧室！”一张床，一个枕头，一条被子的她的卧室，没有两个人生活过的任何痕迹。
刚在她眸子深处一闪而过的是……他看出来了，所以嘴角不知不觉勾起一笑。
显然，苏沫也意识到自己有点紧张过度，把头一撇，望向别处。
“你们两个，当初……是谁先追的谁啊？”原谅一下，这年头好奇心重的孩子特别多。
老赵满脸的不屑，“这种事情还用问吗？”长了眼睛的正常人都应该看得出来。
“我先追的他。”苏沫懒洋洋开口，随手划拉着一根烧拷棍，丝毫不觉得难堪。
“哦……”没有什么好惊讶的，众人早就预料到的答案，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她会真的如此直接。不过无貌无才也无财的，虽然是倒追，但依那男人玩世不恭的态度来看，也是次极高难度的挑战。其中的曲折，想来也是颇有看点的……
江子熙的声音凭空穿插了进来：“后来我又追的她！”
呃？一个，两个……互相侧目……
都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望向那个刚开口的当事人。他就好像在讲“今天天气很好”一样的神情，丝毫不理会这句话会给众人带来类似于头重脚轻的感觉。
“怎么追的？”也只有老赵敢这么问了。
“最传统的方式。”
最传统？最传统的方式是怎样？
在座的都很好奇。
“江子熙！”酝酿了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喊出的声音也自然是底气十足。
站在黑板前的男生诧异地回头，望向最后排的某个角落。因为主讲《金融市场学》的教授生病请假，身为这科助教的他，今天只能硬着头皮来辅导下午的自习课。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直到刚才，临近下课的时候……
按讲师授课的惯例，他问了一句：“大家还有什么问题？”
“江子熙，我要追你！大二传媒系，苏沫！”像是宣誓一般，还很清楚地附带着落款。
然后……然后呢？多少人问起的然后……
事实上，他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个该死的然后！可偏偏，就没有了然后。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可有谁见过她这样的追求方式？高调宣布了要倒追他的宣言后，整整一个学期音迅全无，抑或是称之为按兵不动？别说情书礼物，就连人影都不曾瞧见。如果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显然苏沫是成功了的！
无缘的人是不会在路上相遇的。T大校区好歹也占地百亩，可奇怪的事情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见不到她的人，却总能听说她的事。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和她的事。例如“昨天江子熙又如何如何大义凛然地拒绝了苏沫，那个苏沫今天又是如何如何厚着脸皮继续找上门去”的故事，版本之多，情节之曲折，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不过，当事人都没有跳出来申辩，自己当然也用不着多此一举。
直到某天，操场的体育器材室，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谣言的始作俑者。
“这么说你还是喜欢楚晴杰多一些？”
“嗯！”一个轻柔的应允声。
有人？本只想来拿个篮球的江子熙，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小女生间聊的心事，他向来不感兴趣。
“苏沫呢？还是喜欢江子熙？”刚想转身离去，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以及……她的……
“不知道，可能是吧……”模棱两可，这算是什么回答？
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插进来：“沫沫，你清醒点！前天他不是很清楚明白地拒绝你了吗？你就死了这条心，别再去纠缠他了！”
前天？纠缠？自己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我知道……”冷漠的声音，没有一丝苦恋的酸楚。
眯起那双含笑的黑眸，勾勒出魔魅的气息。声音就这样清晰地传了进去：“我怎么就不知道，有人如此的迷恋我？”
他和她，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开始的。够传统吗？
聚会散了，四周也终于静了下来。
只不过，这样的夜色真是浓稠。靡靡的，拨不开，只能模糊地看见些什么。
一个人关灯看片的时候，偶然触碰到并不冰冷的墙壁上，才觉得房间里月光渗透进来的隐隐苍白，确实缺少一些值得人心温暖的东西。为这冷静的夜，就这样靠在床头，点燃一根又一根烟。是谁让它静得那么宽容、坦荡、安详，仿佛能听到灵魂深处，不甘如此的声音？
最终，困兽一般挣扎着起身，来到书房门前。手里握着的把手还是那么冰凉凉的。开门的时候，锁轴转动，锁心也翻滚，曾经自负的无奈也渐渐被开启……
苏沫端坐在电脑桌前，因为洞悉到什么，键盘的敲击声也更为频繁。所有的声音已经和气温一样压下来了，呼吸也瞬间困难。
“我进来找碟。”双手插在休闲裤袋里，江子熙踱到角落的碟片架前，随手抽出一张，仔细端倪着它的封面。清脆的开壳声，金属光泽的碟身旋着一圈圈五彩色的螺纹。
百合花状的壁灯显着柔和的晕黄色，光线打到他手里的碟片上，映出一抹模糊的靓影，从他进门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换过姿势。随口问着：“杜凯，你知道吧？”
“嗯。”江子熙的同事，另一个极富才华的建筑师。除了几年之前在家里的一次短暂照面，去年在他们设计所中秋节的会餐上，苏沫还有幸见过他一面。
“这个星期，他要出国。”
那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哦，是吗？”
“去吉斯本……”将选好的碟片送进机器，调整到最适当的音量，“好像能够经过换日线吧。”吉斯本位于新西兰北岛，是地理位置最接近国际换日线的城市，新千年之际，它还曾是迎接千禧曙光的第一城。
苏沫没有应他，涣散的思绪也开始凝聚。几年的相处时间，她很了解，这个男人，极少讲一些没用的话。除非，话里有话。
“去的时候是哪天，到达的时候，还是同样的时间。真好……”喃喃着这几句，然后陷入沙发的柔软。江子熙单手搭在额头，闭起双眼，“什么时候……在感情世界里，也能有这样的换日线？”曾经不止一次地乞求，时间能不能倒退一点，只停格在你晴天的笑脸。飞越过去，停留在几日几时，永远眷恋，不舍得放手。就这样，生生世世。
（注：太平洋中间有条换日线，分隔的是24小时的时差。向东飞，过了那条线，时光倒流24小时，赚了一天。向西飞，过了那条线，时光快转24小时，一天在眨眼间不见。）
“……”苏沫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僵硬着，像被速冻一样，瞬间停止了一切活动的能力。直到复苏后听见，背后传来，江子熙那平稳均匀的呼吸……再无其他声音……
自己一直喜欢看着，指头点在液晶显示屏时，那一漾一漾的波纹。如果回忆能够显现，也应该是这样的涟漪吧……这些年发生的许多事，不知道自己头脑里的涟漪，该有多少的波纹，多少的荡漾……
重新敲击键盘，写下这么一段：“怎样的方式，都能潜入黑夜。只是黑夜里的温度和气味，是有所不同而令人怀念的。我相信，总有一些人，和我一样醒着。无法入睡，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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