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汐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那把白玉扇子，说道：“你且随我来，我有一样东西给你。”长瑨笑道：“我听说家中姐妹都得了见面礼，我还以为我没有呢，谁知妹妹既然单给我留着。”潋汐打趣道：“我若是不给你，你怕是要讨了。真是没脸没臊的。”两人说笑着，来到藏珠楼，潋汐让他稍坐，自己独自上楼。不会儿，潋汐从袖中取出折扇给他。长瑨拆掉扇套，既然是一把白玉扇子，扇骨，扇侧，皆雕刻复古鸟兽花纹。长瑨惊喜道：“妹妹，这扇子做工真是精致，实在是罕见。”潋汐笑道：“这有何奇怪，我们苏扬的白玉雕刻原是闻名中外，再加上这块白玉乃是和田玉中的子玉，材料做工皆是最佳的，成品以后自然精美绝伦。我在扇面上做了画，提了诗，算是送你的小礼了。”长瑨轻轻打开扇面惊叹笑道：“这草书真的太惊艳了。活泼好动，笔底生风，却又主次得当，轻重分明。可谓：心手相师势转奇，诡行怪状翻合宜。这《扬州八帖》可是临摹怀素的《自叙帖》而重新创作的？”
潋汐没想到他有如此修养，既然认得出来，笑道：“你到眼尖，一眼就看出来了。”
长瑨赞叹道：“笔锋如壮士拔剑，神采动人，回旋进退，莫不中节，实在惊艳至极。妹妹，你可出师了。”
潋汐笑道：“又胡说八道，不过是闺阁中自赏罢了，哪里比得上那些名师大家。”
长瑨又翻到另一面，乃是潋汐自己绘制的《墨竹图》。
潋汐看了那墨竹几眼，笑道：“这个你若再猜出来，我就真心佩服你。”长瑨看了许久，做鬼脸笑道：“哼，我早就看出来了。”潋汐道：“那你且说说。”长瑨得意道：“你这墨竹画法，乃是把书法融入绘画中，这写干用篆体法，写枝用草书法，写叶用八分或者鲁公撇笔法，乃是继承文同湖州竹派的柯九思绘画风格。再看这两棵依偎的翠竹，泼墨岩石，沉着挺拔，圆劲浑厚，给人以清刚秀美之感。若不是柯九思还会有谁。妹妹，我说得可对。”潋汐笑道：“你能说出它的出处，也算配得上它了。”
两人正说话，突然行露、采蘋一起走进来，长瑨急忙把扇子收好，放在袖子里面。两个丫鬟连忙向他们请安，并问长瑨道：“快到晚膳，还是家去吧，晚点再来顽。”长瑨拿出怀中携带的怀表，确实到了传膳时辰，只是刚和潋汐说的高兴，哪里舍得走，并说道：“你们家去吃吧，我跟妹妹晚间还要烤肉吃酒，就留着肚子不吃了。”行露与采蘋相视苦笑劝说道：“还是家去吃点再来吧，等下空着肚子喝酒，恐伤了脾胃。”潋汐笑道：“四哥哥，你若不食其他，喝点神仙粥，清除体内伤寒之气也是好啊。”行露道：“还是姑娘明事理，四爷咱们快走吧。”长瑨无法，说晚点派人接她一起去白鹭洲，才依依不舍地跟着他们回去。
话说，已是二更天，园子里的管事庄妈妈带着几个婆子已经巡逻过，回他们的居所喝酒赌博去了。
白鹭洲的仙鹤亭，亮起八盏灯火，对应在八角攒尖的屋檐上，把整个仙鹤亭装饰得金碧辉煌，如梦似幻。
金长瑨进来，见四位姐妹还未到，只来了长璍丫鬟：青萝，白绸。长瑢的丫鬟：栈香，木香。长玥的丫鬟：蓝尾，叶青。长瑁丫鬟：青黛，胭脂。
众人见他穿着斗篷，又夹了海棠积，并笑道：“你来得太急，姑娘们还未到呢。”金长瑨笑道：“怎么就你们几个，其他几位姐姐哪里去了？”青萝掀开一条秋香色凌波纹桌巾道：“大姑娘说不能全来，每房每院家里碳火，炉火，烛火一大堆，得留下一人专门照看方才使得，要不然走水可不好办。
我们几个抽签，最后红缎，沉香，英红，绿秀四个在家，另外四个去接姑娘们了。”金长瑨笑道：“大姐姐说得是，若是那些婆子来查房，也得有个人应付，免得那些爱嚼舌根的婆子去太太那边告状。”木香好奇道：“四爷，你怎么不让行露姐姐、采蘋姐姐一起过来，大家也可热闹些。”金长瑨笑道：“她们定是要来的，只是我让他们先去接许姑娘，一会儿就到。”说完，见亭内的风窗，软帘都与装上，独留东南西北四个小窗，通风排烟。再看几位丫鬟，青萝白绸忙于桌椅摆设布著摆盘，栈香木香忙于烧炭架网烧烤，蓝尾叶青忙于温酒煮茶，青黛胭脂忙于摆置乐器。真是一派焦急匆忙的景象。
长瑨笑道：“这些乐器可是待会儿要用的，难道姐妹们把抓阄的纸条弄好了？”青黛笑道：“三姑娘早弄好了，都放在桌上的汝窑观音瓶里。”长瑨道：“这事原想由我来写，谁知她们都弄好了。”胭脂笑道：“大姑娘原是要你写的，只是三姑娘不依，说若是由四爷出题，还不知要出什么刁钻花样，到时都是咱们不会，哪还有什么意思。”这话一处，所有丫鬟都笑了。长瑨伫立在风窗下，向外望去，只见白鹭洲四周临水结冰，白雪皑皑，月光铺地，几只仙鹤正依偎在几株老梅下昏睡。他眼眸清澈，眺望四野，见紫竹林方向微微有脚步声，十几个人提着四五盏明瓦灯走来，该是她们到了。笑着对亭子里的丫鬟说道：“你们快来看，她们来了。”
丫鬟们都激动朝外望去，只见四位姑娘分别穿着靠色三镶领秋香色（海棠红，石青，银红）盘金五色绣喜鹊登梅（百蝶穿花，万字牡丹，流云百福）狐狸短袄，下面是（廖蓝织文，葱黄绫子，水红，翡翠）的或撒花，碎花，散花棉裙，束着腰带，垂着宫绦，一行人远远走来。此时此刻，她们美得如同坠入凡尘的仙子，立足于五花十色的油纸伞下，那景色衬得白茫茫的大地一片色彩缤纷。
再看去，只见四个姑娘的斗篷也是精致奢华，那大姑娘的是莲青刻丝富贵吉祥花纹鹤氅，脚下踩着掐金绣红的暖香鹿皮小靴。二姑娘的是猩猩毡与大红羽缎斗篷，下面的黑底红面的红香貂皮小靴。三姑娘是鹅黄片金刻丝灰鼠毛呢鹤氅，脚下是紫金红底的鱼皮织纹路靴。四姑娘的是蓝墨镶嵌金片宝珠白狐狸里斗篷，脚下是秋香水纹刻丝的羊皮靴子。蓝尾惊奇道：“这画面看上跟三太太房里挂的《四美人吟》一样。”叶青道：“哎呀，还真像那副画。”白绸道：“四爷你不是善于丹青，明日定要把这场景绘画下来，姑娘们看到定是惊喜万分。”长瑨赞同道：“这正是我想的，几位姐妹内品外品的确秉天地之精华，日月之灵气，才能生的这般钟敏毓秀。”胭脂咬着一颗豆蔻笑道：“可惜许姑娘还没来，若是一起岂不是更加好看。”栈香道：“你们瞧，后面不是许姑娘吗？这会子人全齐了，咱们可以开始。”长瑨拉开正门的软帘，眺望而去，果真见到行露采蘋扶着潋汐行在众人最后。月光雪地之间，潋汐如遗世独立的清艳红梅，面如银玉，眼如点墨，鼻如昙花，唇如红药，竟比传说的青鹅素女还好看，实在是语言词汇所难形容。只见她外裹着一件孔雀金绣四团富贵花貂皮紫毛里斗篷，里面是一件海棠红织金妆花蟒龙缎短袄，下面是宝蓝刻丝绣八吉祥散花洋绉裙，脚下踩着蝴蝶落花鞋。头上发髻已散，在头顶分成两半用珠钗发簪固定着，后面的青丝再用一天茜红丝线帮着，轻柔垂在背后。
那长璍等人很快就到了仙鹤亭，丫鬟青萝连忙出来，替他们掀帘，另外几个替她们解下斗篷，挂在架上，一行人说说笑笑地顽笑起来。
那边的白绸把准备好的坐褥靠枕纷纷铺上，让长璍长瑨等人纷纷落座。蓝尾叶青端着托盘，把热好的美酒端上来替她们满上。长玥进来并闻到烤肉的香味，抓起一块八成熟的鹿肉吃了起来笑道：“好香啊，你们快试试。”长瑢拉着潋汐坐下道：“潋妹妹，你想吃什么？”潋汐拿着手帕摆摆手道：“我先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待会再吃。二姐姐你且先吃吧。”长瑢笑着，让丫鬟们夹两块獐肉给她。长璍道：“咱们来的路上手脚都冷着，先烤烤火喝喝酒，再吃那些烧烤。”长瑨用晚膳时，也听丫鬟们说起西府的事，见长瑁情绪不高，定是还在为那事气恼，笑道：“四妹妹怎么不吃？”长瑁笑道：“刚来时喝了半碗红米薏苡粥，又吃了一块鱼饼，我喝杯茶消化些再吃。”长璍对忙碌的众丫鬟笑道：“你们几个忙了一晚，又冷又饿的，都一起过来吃肉喝酒。”那丫鬟们早就眼馋嘴馋，听到这话都纷纷笑着围过来，加上新的著子酒杯，或坐着或站着，大口的腥檀。
长瑢喝了一杯酒道：“三妹妹，这酒清甜爽口，不知是何酒？”
长玥得意道：“这是东华酒，乃是唐宋时期冬至品尝的佳肴，用糯米酿的，口感清甜不涩，只是这酒喝多了后颈大，你们都少喝，省的明日起不来。”长玥举起酒杯，与潋汐对饮一杯，心情舒畅地说道。
长瑨问道：“我记得元代宋伯仁的木刻本《酒小史》，收录名酒有：春秋椒浆酒、西京金浆醪、杭城秋白露、相州碎玉、蓟州薏苡酒、金华府金华酒、高邮五加皮、长安叶青市酒、汀州谢家红、南唐腊酒、处州金盘露、黄州茅柴酒、燕京内法酒等14种。后来又看了一些旁学杂说，传闻这东华酒并是金华酒，不知是真是假。”长璍道：“若是有这种依据，该是真的。”潋汐笑道：“东华与金华分属江浙两地，如何变成一样，恐怕是古人杜撰的。不过我们扬州有些外迁家族，还保留冬至节喝东华酒的习俗，甚至还把它当做药酒来喝，说是可强身健体。”长玥道：“对，我记得前年酿了十瓶挂到二哥哥新开的酒楼去卖，那些识货的老顾客都抢着买，说是如今买不到的补药。二哥哥还派人问我再酿些，别让他们整日找他摇牌订货，可是这酒材料特殊，我只得推辞说这酒一年只能酿十瓶，再多也不能了才作罢。”
蓝尾又用彩绘四方漆盘端了一壶乌银海棠自斟壶及一壶赤金梅花鹤形壶，笑道：“那东华酒确实易醉，咱们尝个新鲜就好，要是想尽兴喝酒，还得靠我端来的葡萄酒。”胭脂道：“这酒也是闷醉人的，需得慢慢喝，才不会醉。”金长瑨举起酒杯对众人笑道：“今夜是为潋妹妹接风洗尘的，咱们恭祝她一杯。”长玥笑道：“这个可不行，咱们得一个个轮流敬酒，那才有意思。桑落，快把我的酒杯满上，我先敬潋姐姐一杯。”潋汐气的跺脚不依道：“坏丫头，你们十几个人，这是存心要灌醉我。”长瑢爽朗笑道：“这酒杯才一口，你就算喝个二三十杯也不会醉。”长璍拉着她笑道：“今日大家高兴，潋妹妹你是逃不掉的。”潋汐盛情难怯只得和她们姐妹四人一一对饮，待四个姐妹都敬完，那些丫鬟又一个个端着酒杯过来，潋汐被她们按在座位无法脱身道：“好姐姐，你们饶了我一回吧，实在不能再喝了。”长瑢笑道：“妹妹别怪罪，原本不想灌你，只是咱们园子姑娘怎么多，听说许姑娘远道而来，都想向你敬酒，这些都是她们对妹妹的一片心意，我们也没法子，你且快喝吧。”蓝绫道：“二姑娘说得对，我们也是想以酒代茶，向姑娘请安，望姑娘也给我们一点薄面，不要推迟才好。”潋汐见他们说得诚恳笑道：“姐姐们如此爱惜，潋汐原不该推迟，奈何自小酒量粗浅，实在是不能喝下太多，望姐姐们恕罪。”长璍阻止她们笑道：“罢了，她该有些赤霞头晕，大家吃烤肉吃酒，待她缓过来，咱们再让她喝。”长瑢笑道：“也行，你们几个还没敬酒的待会补上来，别让她混过去。”长玥道：“我都记得呢，潋姐姐还欠了十二杯。”潋汐娇嗔站起来追打她道：“你这死丫头，我都这样告饶，你还不放过我。”长玥像知蝴蝶跑开了，躲在丫鬟身后笑道：“大姐姐你们可听到了，潋丫头被激怒了，你们快来救我。”潋汐听了又追上去笑骂道：“三丫头，你别过来，待我抓到你了，我也灌你酒喝，看不把你灌死。”长玥吐吐舌头笑道：“那也得你抓得住我呀！”潋汐红着脸道：“抓到了定不饶你，看你还绕嘴缠舌不说好话。”
两人你追我赶的，整个亭子乱跑乱撞。长瑨见潋汐面上赤红怕她真的醉酒笑道：“潋妹妹绕过三妹妹一回，剩下的我替妹妹喝。”潋汐赤上霞红，朝他直溜溜望去骂道：“你酒量可好！”顿时眼波流转，引得长瑨心猿意马。长璍道：“那可不行，今日可是替潋妹妹接风，又不是为你，你一边去别来捣乱。”长瑢笑道：“大姐姐若是他要替潋妹妹喝酒，咱们就罚他双倍，看他还敢不敢。”长瑨作揖道：“烦请姐姐们手下留情。”长玥笑道：“四哥哥，双倍处罚你可接受？”长瑨道：“我愿意，蓝尾、叶青把酒杯全部倒上，今日让你们见识下我的酒量。”这番话逗得所有人都好奇，只有潋汐担忧道：“四哥哥，还是我自个来吧，这十二杯变成二十四杯，你的肠胃如何接受得了。”长瑨温柔笑道：“妹妹放心，我自有分寸。”潋汐见他如此自信，只得听他的。再看这酒桌，四五个丫鬟，已经把二十四杯酒全部倒好，等待长瑨一试。长璍四个姐妹坐在一块儿吃了香豆，笑道：“你若是没喝完，我们也不作数。”长瑨笑道：“那是自然。”行露和采蘋有些担心，行露笑道：“姑娘们，这呆子喝了几杯酒有些狂妄了，你们何必跟他较真，还是让他少喝些吧，若是明日不能去学堂，老爷太太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长璍几个姐妹这才反应过来笑道：“我们几个顾着高兴，到忘了他明日还要念书哩。”长瑨道：“姐妹们放心，明日家塾放假两天。”说着一手一个酒杯，连续地吞下肚。潋汐立在他的身后，见他如此帮她，心中隐隐感激，看他的眼神亦与当初有所不同。那些丫鬟玩笑道：“四爷快点儿，还有八杯。”“还有四杯。”“还有一杯。”待长瑨把所有酒杯都喝完，丫鬟们都笑着拍手称好。行露采蘋连忙上前扶着他坐下休息。长玥对着长瑨比了一个俏皮的拇指，长瑨微微苦笑，这三妹妹果然是个起哄的丫头。
潋汐心中柔肠百结坐在离长瑨不远处喝酒，眼眸时不时瞧向长瑨。长瑨好似感应到她的关怀，眼眸与她在半空中深深凝视，两人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此去说。
长瑢站起来笑道：“咱们吃完了，快把骰子和瓶子拿来，咱们可以摇骰子抓阄儿。”栈香连忙把准备好的骰子和装有签文的瓶子拿过来。长玥笑道：“这个法子是我想的，该由我来当令官，你们都坐好听我分配。”说完举起酒杯朝众人先敬酒一杯。长璍对丫鬟们说道：“你们要顽的都一起过来，这样才热闹有趣。”长瑨道：“就是，我们好不容易取乐一回，大家都别推脱拘谨才好。”蓝尾道：“我只会吃酒划拳，你们要顽那些高雅玩意，倒难为我了，还不如替大家专心热酒。”胭脂也笑道：“我给你们放风，要是那些妈妈们过来，我们也能提前打掩护。”长璍道：“确实该如此。”长瑢笑道：“这偷偷摸摸的，倒像我们似贼子。”长玥道：“别废话了，你们快坐好，我好摇骰子。”众人都按她的要求，围在八仙桌上，按主次顺序坐好。只见所有人之中，长璍坐南方主位，左边依次下来为潋汐，长瑢，长玥，桑落，檀香，栈香，白绸，蓝绫，青萝，点降，青黛，行露，采蘋，长瑁，长瑨，再回到长璍，形成一个四方圈。长玥拿起塞骰子用力的摇晃着，最后压在桌上打开，只见三个骰子共十一点。众人大笑，然后从长玥开始，越过长瑢，既然落在青萝身上。青萝害羞地站起来，拿起一双著子，从里面夹出签条。蓝绫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递给长璍。长璍打开纸条，众人都围观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得此签者，自饮一杯，乃开门红也，吟唱新曲一首，共贺群芳一杯。”长瑁笑道：“此乃真正好签。”众人倒了一杯酒灌青萝喝下笑道：“你且捡一首好听的快唱。”青萝笑骂道：“你们七嘴八舌的，弄得俺都没头绪，可唱哪首曲儿好哩？”长玥让大家都坐下来，笑道：“别吵她，咱们共饮一杯先。”所有人都举起酒杯，共贺此签。
待所有人都饮毕，青萝清清嗓子唱道：“海棠初雨歇，杨柳轻烟惹，碧草茸茸铺四野。俄然回首处，乱红堆雪。”
啧啧，一开嗓，歌声婉转清脆，顷刻把所有人的神思都吸引过去。
“（幺篇）恰春光也，梅子黄时节，映日榴花红似血。胡葵开满院，碎剪宫缬。
（挂搭沽序）倏忽早庭梧坠，荷盖缺。院宇砧韵切，蝉声咽。露白霜结，水冷风高，长天雁字斜，秋香次第开彻。
（幺篇）不觉的冰澌结，彤云布，朔风凛冽。乱扑吟窗，谢女堪题，柳絮飞玉砌。长郊万里，粉污遥山千叠。去路赊，渔叟散，披蓑去，江上清绝。幽悄闲庭院，舞榭歌楼酒力怯，人在水晶宫阙。
（幺篇）岁华如流水，消磨尽，自古豪杰，盖世功名总是空，方信花开易谢，始知人生多别。忆故园，漫叹嗟，旧游池铺，务做了狐踪兔穴。休痴休呆，蜗角蝇头，名亲共利切。富贵似花上蝶，春宵梦说。
（尾声）少年枕上欢，杯中酒好天良夜，休辜负了锦堂风月。”
唱毕众人纷纷拍手叫好，青萝受不住大家的夸赞羞得低下头去。其他丫鬟知道她脸皮薄，故意逗弄她，命她喝酒。许潋汐酒杯在手，反复轻念着：岁华如流水，消磨尽，自古英杰，盖世功名总是空，方信花开易谢，始知人生多别。不觉心痛神痴，竟魔怔住了。她环视所有人，见四位姊妹芳姿卓越才华横溢，众丫鬟娇俏可人举止不俗，实在是万花丛中千娇百媚。只是今日这般珠翠环绕的奢侈迷醉的生活，若是将来真的冰消瓦解曲终人散，那是何等的断肠，何等的凄凉。这些人又该何去何从，命运机遇又如何？实在让人痛彻心扉！长瑨脸色绯红，眼眸迷醉微俏，突听见潋汐低头嘴里反复念着岁月如流水等句，端着酒杯亦是反复的品味，到最后亦是惊讶楞住。这词藻虽是华丽优美，却有繁华落尽的悲凉之感。怕是不好的兆头。
长玥把骰子递给青萝笑道：“该你摇了。”青萝接过来，摇了几下打开一看，乃是十三点，众人数了数，乃是采蘋。青黛把瓶子递给她，采蘋拿着著子从瓶子里夹出一张签，笑着把它递给长瑨看。长瑨打开见上面写道：“得此签者，自饮一杯，交由上家抽签。”采蘋顿时兴奋道：“哎呀，害我白担心一场，若是让我与青萝一到唱曲，我这公鸭嗓不就闹笑话了。”众人笑骂道：“小滑头，就你脱令，看下次你还这般好运，还不自罚一杯。”说完众人把瓶子递给长瑁。长瑁拿起著子，夹了一张签条出来。长瑢急忙问道：“四妹妹，是何签快拿过来给我们瞧瞧。”长瑁看了一眼，把签条扔给她们骂道：“这是什么玩意，定是三姐姐想出来的。”长瑢与长玥拿起来一瞧，噗呲，彼此趴在桌上哄堂大笑起来，只见上面写道：“得此签者，自饮三大杯，无需才艺，只需鸭毛一根，鹅毛一根，鸡毛一根。”长璍及潋汐也凑过来，拿起签条念出来，顿时所有人都笑趴了，有的连酒都吐出来。长玥笑到肚子痛，扶着长瑁喘气道：“这是我专门给四哥哥准备的，谁知竟被你抽到了。”长瑨指着长玥笑骂道：“你这臭丫头，竟这样对我，幸好我今日手气好，要不然还不知要被你整成那样。”长玥对他做鬼眼笑道：“哎呦，不就是为了好玩吗？”转头又对长瑁笑道：“这个对你太难了，你再抽一个试试。”长瑁点头又抽了一张出来。众人围过来一看，写道：“得此签者，自饮一杯，吹奏一曲群芳共享。”潋汐吃了酒问长瑢道：“二姐姐，四妹妹精通何种乐器？”长瑢笑道：“玉笛。四丫头整日专研各种胭脂水粉，不过她的另一绝活乃是吹笛。”果然，长瑁坐到靠近窗台位置拿起一只玉笛笑道：“就它了。”众人屏气凝神，专注地盯着她。长瑁把笛子放在唇边，试了试笛音，待确定笛声可听，并手指与唇瓣齐动。
此时，呜呜咽咽，悠悠扬扬把笛声往四周传开，乃是一首悲凉伤感的《鹧鸪飞》。潋汐对这首曲子太过于熟悉，只是所听的皆是箫声，今夜长瑁用笛声来演绎，却又是另一番新鲜体会。潋汐侧耳倾听，只见笛声越来越慢，越来越低，如闺阁中哀怨女子，身有千千网，心有双鱼网，却又柔肠百转，悲伤抑郁，实在让人不忍倾听。
正沉思着，长璍突然担忧说道：“这曲是可听是可听，只是四丫头小小年纪吹凑如此悲凉之曲，恐不是好预兆。”长瑢笑道：“大姐姐也太过于小心，不过是姐妹们玩闹罢了，哪里就信这些宿命论。若是不好，咱们以后不让她吹凑就是了。”长瑨叹息道：“她定是因为父母之事，才有如此悲凉之音。”长玥气愤道：“二叔二婶实在是不像话，若是换成我，早就离了他们了，省得整日受那些闲气。”长璍瞪了她一眼骂道：“胡说八道什么，骨肉亲情那里是说离就能离的。这句话要是让老太太，太太们听到，该要骂你了。”长玥自知失言，顿时乖乖闭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