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道怎么样？”边上的萧莫兴致勃勃地问道。
“有……家的味道。”许久，竹笙才开了口，有时，菜的味道完全可以用心意代替。
“这是什么？”竹笙吃的第二只娇耳，里头竟藏了一颗大红枣，竹笙眼中闪着神奇的光芒。
“这大红枣包在娇耳里啊，是意味着祝你早生贵子！”
她瞪他一眼：“你到底在里头还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有糖，金如意，还有花生。在我们家乡，娇耳里配上这些副食是以示吉利的寓意。”
不多时一碗娇耳下肚，各式各样的馅儿被包裹在小小的皮子里，竹笙问完这个问那个，神奇极了。萧莫一一为她解释，譬如凡人为什么喜欢在过节的时候吃娇耳，为什么中秋节要放河灯，为什么新年要放炮竹。说完，萧莫垂下头，眼神落寞的望着竹笙：“若是我们能回到凡间就好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真正的花灯，吃天下最好吃的美味。”
原来他，还是想要回去。
竹笙觉得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击中，她紧紧捏住筷子，像是赌气似的冷哼一声，“我才不稀罕什么花灯炮竹，你以为就你们凡人才有节日，在我们浮梦川也有比你们那热闹百倍的妖市。”
这话说出口竹笙便后悔了，因为萧莫眸中带光，对此展示出了绝无仅有的兴趣。
“你说的妖市在哪，是跟凡人的街市一样吗？你们也会互相买卖东西？还是以物换物？对了，你的同伴也会去参加妖市吗，那我是不是就能见到浮梦川里的其他妖怪了。”
她“啪”的一声，将碗筷搁到桌上，萧莫不敢看她阴沉面色，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才低声讨好：“我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还特啰嗦，你就当我在自言自语，别生气……”
见他柔声软语，竹笙原本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泄了气，好半天才慢吞吞的说：“你不是想去妖市吗，收拾一下，我们一会儿就下山。”
萧莫瞪大眼睛，气儿都不敢喘。“怎么你们妖怪的市集，是说有就有的吗？”
“我，我们浮梦川的市集就跟你们凡人的夜市一般，每晚都有。”
“每晚都有？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是在山下吗？”他朝着敞开的窗户眺望，“这山下静幽幽的，什么都瞧不见啊……”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竹笙吼他，“还想不想去啦，不想去就当我没说过。”
“去去去，这就去!”怔愣的萧莫终于回过神，激动地抓住竹笙的手腕，“你说，我该准备些什么，第一次见你以外的妖怪，是否该备些见面礼。不行，你上回说浮梦川里的妖怪虽然不杀生，但我毕竟第一个来这里的凡人，何况精魄纯净，万一那些小妖受不了诱惑，将我拐走怎么办，会不会被它们生吞活剥……”
萧莫喋喋不休的说着，却没注意到竹笙正低头出神的盯着被他紧拽住的手腕，她觉得脖子连着面颊，有点滚烫，就连心脏也不能控制地突突乱跳。
一个时辰后，竹笙将一张长相滑稽的猪头面具戴到了萧莫脸上，并十分严肃的警告萧莫：“我在面具上施了法术，戴上它之后，在妖怪眼中你就是一头猪妖。所以待会儿到了妖市，记住千万别摘下它，否则你被起了歪心的小妖生吞活剥了我可不管。”
萧莫连连点头，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好半天，才愤愤追问：“为什么我要扮成猪妖？那么丑。”
“因为我喜欢啊，蠢蠢的，多可爱。”竹笙幸灾乐祸，因为她先前的告诫，以至于萧莫再不乐意，也不敢摘下来。
两人沿着石板路往山下走，夜色朦胧，风浪涌过，竹枝间显露着清澈的暗蓝星空，点点光灼闪烁着，竹笙提着红灯笼走在前头，时不时回头同他说上几句：“妖市就同凡间的集市一样，在那里，妖怪们会进行物物交换，从别人的妖手里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过那里什么样的妖怪都有，等会儿你可要跟紧我，别走丢了，我可不想哪天在山角下看到你的一堆深深白骨，还呲牙咧嘴的对我笑。”
萧莫顶着一张猪头脸乖乖点头，竹笙看他一眼，转头偷偷笑开。
出了竹海，便进入一片密林中，山下的某处湖边早已燃起了点点红灯，顶尖角的小棚如粒粒珍珠有序地排列着，红白连成一串，远处望去宛如星空般璀璨，叫卖吆喝之声此起彼伏，还未靠近便闻到阵阵诱人香气，此处便是竹笙口中引以为傲的妖市。
可直到萧莫真正走到里头，他才明白竹笙口中千奇百怪的妖怪到底是什么意思。由于竹笙长了一副凡人的好皮囊，所以萧莫一直以为妖怪再丑，应该也不会太难看，所以他不明白站在身边的这位妖精大哥，明明一身发达的肌肉却顶着一颗稚童般的脑袋，他只能安慰自己，也许是对方在成长的过程中，脑袋没跟上发育的节奏，导致比例失调。还有这位只有一个鼻孔的叫不出名字的妖怪，难道它不觉得自己呼吸的时候会困难吗，这时候萧莫倒是庆幸竹笙给自己戴了面具，否则她肯定会看到自己吓得惨白的脸。
他觉得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虽然渴望见到妖怪，但是一下子满条街的妖怪，他不免有些忐忑，更害怕自己同竹笙被人潮冲走，于是牢牢抓紧她的衣袖，没有一点想要放开的意思。
竹笙低下头，烛光在发间散成一片光晕：“你们凡人不是讲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吗，无缘无故牵我的手干什么？”
“我，我怕你走丢。”他抵死狡辩。
“这里可是浮梦川，我的地盘，你怕我走丢！”竹笙笑得很开心，“我看你分明就是胆小，害怕了！八字是不是又犯抖了。”
萧莫呵呵傻笑一通，顾左右而言其他。
“哎……你看，前面那个猪妖是不是跟我长得很像……”
天际蓦地绽开七彩烟花，映亮了半边天空，火光在空中散落开来，光影一圈一圈照亮了竹笙笑意满满的脸庞，她弯弯的眼眯成一条缝，看得旁人心里也能欢喜得开出一朵花来。落在萧莫眼底绚烂又迷离，他看着她，竟也莫名地痴痴笑起来。
整条街上挤满了长相迥异的妖怪，它们肩挨肩艰难行走。萧莫不知道要去哪里，两人随着人流走走停停，萧莫若驻足，竹笙便陪着他看，有时，萧莫也会指着地摊上的小玩意问她。
两人走累了挤身扎进街边的小食摊，隔壁正好坐了一对鸟精，萧莫紧张地挨着竹笙坐下，又小声问她：“竹笙竹笙，他们碗里那红红的是什么？”
竹笙转头瞅了一眼，恶作剧般笑开：“书呆子，那是‘血’，你瞧不出来吗。”
萧莫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突然站起的身子被竹笙急忙按下。“你干什么啊！”
“你你你，你不是说，这，这儿的妖怪不杀生吗！”他话不成句，结巴地看着竹笙。
对方俨然很喜欢看他出丑，萧莫手足无措的时候嘴变很笨，连最爱念的诗都吟不上来，像只无头苍蝇般乱转。竹笙嘴角半勾起，好看的眼睛专注地望着萧莫：“笨蛋，那是用西瓜汁做成的‘血’，怎么能算杀生呢。”
萧莫又气又恼，可因为灯火下的竹笙笑得实在开心，所以心底默默容忍她的小任性。
她得意，故意问他：“那你要不要尝一尝‘血’的滋味？”
“不要！”自然不能喝，虽然竹笙已经解释清楚，但是一贯上这恶心的名字，萧莫就心有余悸，生怕自己会当场吐酸水。
竹笙似乎有些为难：“那我们吃什么好呢，这儿只有刀切心肝，清蒸脾肺，红烧腰子，酱爆眼珠……”
名字一个比一个血腥，萧莫实在听不下去，鬼使神差地伸手直接捂上竹笙温热的唇，紧紧的，不留一丝缝隙。
竹笙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这一刻，时间仿佛冻结了般，她漂亮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神情紧张地看着萧莫。萧莫感觉掌心的双唇温温的，润润的，像是覆在柔软的棉花上，竹笙紧张地抿了一下唇，像是若有似无地在轻扫他的掌心，萧莫掩在面具底下的脸突然火烧了起来。
竹笙的脸好像也发烧了，萧莫这么想着，终于缓缓地松开了覆在她唇上的手，两个人都不敢出声，木头般地呆坐着。
是不是该道歉，萧莫踟蹰着，偷偷看了竹笙一眼。竹笙却神情紧张地看着邻桌那对鸟精，它们原本修长的脖颈渐渐变成笔直地青竹，丰腴的羽毛化成片片竹叶，又好似它们原本就是用竹子变的。
竹笙听到自己悬在半空的心，扑通一声跌入谷底，她呼吸急促的看着萧莫，颤着声音说：“怎么办，隔壁的鸟精一直盯着你，可能已经发现你不是猪妖了。”
萧莫捂住猪头脸，慌忙转头，却被竹笙死死按住：“呆子，别回头！”
“那，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它，它们会不会吃了我。”声音委屈极了。
竹笙将他拉到身侧：“别害怕，听我口令，喊到三我们就往外冲，你沿着红灯笼一直往前跑，我会在后面保护你，记住，千万别回头！”
一切发生的太快，萧莫没时间思考，也来不及反应，所以竹笙还没报完数就被他连拉带拽着直冲向人群。耳畔惊起声声尖叫，他们侧身穿过各色人流，小摊抑或树木，夜风抚过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他们是脱了缰的野马义无反顾地朝前飞驰。
跑，快跑，绝对不能被抓住，不能被生吞活剥了！他手心带着热汗，因为紧张，攥着竹笙的手掌很用力，很温暖，像带着一种强大的力量，搅得她心绪不宁，徒生出杂念。
最好不要分开，像这样一直跑，一直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天荒地老。
身后的妖市就如海市蜃楼一般，风一样消散开，拥挤的道路上空无一人，所见的景象最后都与远处的竹林云海融为一体……
“猪脸”书呆子万年呆相，谨记着竹笙不能回头的定论，便豁出命的往前跑。
可惜这儿是浮梦川，没有天涯海角，没有无尽头的路，一直往前跑的结果便是，萧莫带着竹笙双双跌入粼粼的湖水里，“噗通”一声，也许真的只有冰凉的湖水才能暂时浇灭心里不该有的幻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