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身处地府,却妄图在神魔两界斗得两败俱伤时,暗中发力统一天地。在这旷古绝今的战役里,他的名字连同鲜血的气息直冲云霄,他是天地间的一个噩梦,像一个沉重的阴影深深压在洪荒众神的头上。
因为他的凶残,传说和他交过手能活着回来的寥寥无几。
因为他的法力无边,可诏令九幽恶灵,自成鬼兵。
因为他的出现,使神魔俱殒,他被称为九幽鬼帝,只要是他走过的地方,没有东西能活下来,没有人敢接近他,就连听到他的名字都会仓皇而逃……
可是再厉害也抵不过周天星斗大阵,此乃仙界的终极法阵。三百六十五杆大周天星辰幡,再配以亿万神魔之力,足以毁天灭地。锁在阵法内的生灵无论你是神是妖是魔,也逃不出它的掌心。
可惜九幽鬼帝已修成了不死金身,他被困其中,不生不灭,却要每天都面对着阵外的惶恐与血腥,亲眼看着那些追随他作战的鬼兵在面前消亡,亲眼见证他建立的鬼都不复存在……他受够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每天都这样活着。
于是,他低头了。
神魔大战后,昊天成了新的天君,而九幽鬼帝虽获自由,却被贬入南方的一座小岛,居住在无穷山上。不再厮杀不再争斗,只是今生今世他必须效忠天君,再无二心。
可笑,曾经叱咤风云,令众生闻风丧胆的九幽鬼帝就此陨落,他会甘心臣服?
苏璃又勺起一瓢递到秦夫人嘴畔,她听话的吞下,口腔内却不再如先前般苦楚,隐隐带了一丝甜意。
“九幽鬼帝,这名字听起来就阴森恐怖的。”
“其实他的本名还算附庸风雅,只是怕真名不够震慑人心,便以九幽鬼帝自居。”
入淮清路渐漫漫,人间有味是清欢。
九幽鬼帝——路清欢,分明是双手沾满鲜血的邪灵,却偏有个清雅之名,难怪只敢用称号示人。
天君所赐的无穷山四季如春,时光冻结,没有生离死别,没有病痛折磨,没有贪欲爱恨,算是个世外仙境。
而他清心寡欲了万年,终于还是离开了无穷山。
生于地府,可以轻易闻到凡人身上缠绕着的浓烈贪欲,而新死的亡魂,总有这样那样的舍不得与放不下的遗愿。一旦心有不甘便会有他的出现,只要他们愿意放弃轮回永世呆在无穷山上,他便会替他们完成心中最后的夙愿。
烙下印记的亡魂,自此从生死簿上除名,不再受地府管控,牛头马面到来也看不到擒不走,妖孽若是同他们擦肩而过,也会被袭来的森然鬼气震慑,不寒而栗,避而远之。
逃脱轮回之苦是极大的诱惑,自然也有数以千计的亡魂愿意舍身同他签订契约,却也不是任何一个亡魂都能获得如此机遇。
就像那些有收藏面首喜好的达官贵族,总是百里挑一的选出最特别最好看的。如果说无穷山是一个巨大的收魂器,那他便是这世上最特别的集魂者,往来生灵手中过,他愿意驻留停下的必是绝色,国世无双。不论你身前是大恶大善,还是永世堕入阿鼻地狱的亡魂,只要被他看中,皆有办法消除一切孽|障。
“那阎君不管管吗?”被褥里的秦夫人发出一丝疑问。
“他身为鬼帝,与亡灵之间又是正当交易,除非那些亡灵自己作恶,否则阎君是没法给亡灵定罪的。”
“这样的鬼帝,太可怕了。”
“是啊,不仅可怕,还很丑陋。”
被烛光照亮的被褥上,渐渐隐上一层暗黑,如同有什么物体压在上头,却无任何褶皱,苏璃佯装没看见,继续说道:“地府养出来的东西能好看到哪去,妖怪不都长得一副尖嘴长耳的模样,幽亮的眼里盛着荧绿的诡异瞳孔,一双紫黑的手指尖得如同利刀,上头血渍斑斑,从不休整,更别说那身上难闻的味道,是地府特有的腐尸味。”说完捂住鼻子拧着眉,好像真的闻到那从阴间飘来的气息。
烛火跳动几下,映在墙面长短不一的影子好像长了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秦夫人被她细致的模仿惹得喉咙口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翻身握住床幔,竟将方才喝下的汤药一股脑的吐了出来,屋里顿时泛起难以抑制的酸臭味。
胃中放空,秦夫人斜斜地靠在床边,原先使不上劲的手脚也开始有了些力气,眼皮直打架,困乏至极,但她不敢睡,死死抓着苏璃的手。
吐在地上的药汁像是浸了墨,污浊黏糊,苏璃朱唇微抿,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本来覆在床上的黑影此刻已流离到了她的身边,顺着脚裸徐徐缠上她的身子,一步步将她引入黑暗。
“夫人若觉得困了,便阖上眼先睡吧,我就坐在床边继续给你讲故事,这样你不会觉得孤单。”苏璃不慌不忙的说道,全然不顾黑影在耳畔厮磨。
“他不仅长得丑陋,心眼还很恶毒,听说定了契约的亡魂,眉梢会用烈火烙下一朵含苞的红莲,红莲怒放之时,便是他们魂归无穷山之日。可知烈火纹身的滋味就好比地狱火烧般难耐,连这般痛楚都能承下,却不敢受刀山火海轮回之苦。”
“才不是!”舔着她耳尖的黑影突然尖声叫道,双手缠着她的脖子死死不放,“你根本就不懂!”
“哦,那你说说,被烙下红莲是什么滋味。”双眉轻挑,妩媚得叫人自心底泛起一丝寒意。
“那是这世间最神圣的一个仪式。”他的手指不停地拂过她的眉,轻柔的,瘙痒的,“当他的指尖轻轻落上眉梢的瞬间,你能听到心底百花绽放的声响,那种无穷无尽的寂寞被填得满满的,再也不会有痛楚,整个天地都无法束缚你,你是自由的,是最强大的。”
苏璃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你不信?”
“一个丑陋的妖做出来的事情能有多美好。”轻蔑的语气让人恼火。
“他才不丑陋!”黑影声音突然高出一截,显然这话刺到了他。
“哦?那你说说看他长什么样。”
黑影森然一笑,凑到她的耳畔吐着寒气,“你让我咬一口,我就告诉你,呵呵呵。”
“那你便咬吧。”苏璃闭了眼,伸长脖子,等着他露出白森森的尖牙,大口咬下。
还未触碰到肌肤,黑影就被她周身腾然泛起的金光弹得老远,狠狠摔在地上,他惊得目瞪口呆。苏璃张开眼浅浅一笑,伸手拂去额前乱飞的发丝,刹那间,手中多出一根金丝线,一端落在她手中,还有一端系在黑影的脖子上。
捻起指尖轻轻在丝线上一弹,地上的黑影便痛作一团,如同无数双手在不停撕扯他的身躯,黑影的心中一阵接着一阵的害怕,完全失了方才傲慢的神色。
笑容在嘴边绽开:“日久成精谓之妖,心生恶念谓之魔,人死念存谓之鬼,不同凡类谓之怪。让我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苏璃指尖向下一划,原本只是虚无的黑影竟露出皮相,烛光下,一个俊美的男子不住地在地上翻滚,身形清瘦,宛如书生。
“哦,竟是个饿死鬼。”
被红莲烙印过的亡魂容貌会永远定格在最美的时刻,分明这个男子长了一张极好看的面容,苏璃却一下子看穿了他的本体。
饿死鬼一脸的难堪,将头深深埋入臂弯,额头顶着冰凉的地面,不甘心的说:“算你狠!”
“食人精魄,是要入阿鼻地狱的,你不怕。”
“怕?”那人看了她一眼,复又望向窗外暗沉的夜空,一阵鬼笑,眉梢绽放的红莲灼灼妖艳,“将命都给了路清欢的人,是不怕入阿鼻地狱的。”
苏璃也笑,“明明生得这么好看,为何愿永世做鬼,太可惜了。”
他叹一口气,将头转到一边,不想回答。
“你不知道吧,我也有一个规矩。”手指轻轻按在金丝线上,一脸的认真,不像在同他开玩笑,“只要你给我讲一个故事,如果我觉得它很好听,或是感动了我,我便放你走。”
这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所以他心动了,双眸欢欣雀跃,死死地盯着苏璃,“真的?”
“修行之人,从不说谎。”水润的眼睛眨了眨,“便说说你同秦夫人的这桩孽债吧。”
问及此,饿死鬼幽怨的叹了口气,好似心中有数不尽的委屈。
他说,他是彭城赵员外家的小公子,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前年方考了个举人,往来他家举荐保媒的婆子络绎不绝,而他从未正眼看上过哪家小姐,正值意气风发之年,却遇上了那时还未出阁的秦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