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屋子里的烟味呛得人直流眼泪。
宋河一行在肃州城北烧酒巷的一处民宅里,一边吃饭一边议事。
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碟子碗筷。碟子碗里,盛的都是肃州小吃和烧鸡卤肉。一只黑釉酒碗在众人的手里轮番传递。
为他们开门的妇人忙里忙外,不停地添茶续水。
一个年轻人进来了。
年轻人是妇人的儿子,名叫泉生。
“泉生,闹清楚了吗?”
泉生端起茶碗,喝了一气,用手背抹了抹嘴:“闹清楚了。”
“快说说。”
“庆余堂最近的生意不大好,大黄走的也少了。他们家的施保与我是朋友,听他说,一是因为小姐的事,老掌柜没心思管药号的生意。二是嘉峪关那边,对庆余堂和华胜洋行的大黄出口查得特别严。看来,施家与季家没结成亲,成了冤家啦。”
宋河沉思了半晌,“看来,我们得另外想办法,现在山寨里积压的大黄越来越多,要是再卖不掉,吃饭都成了问题。庆余堂要是不收,别的商号也收不了那么多。道台衙门那边,是咋回事?”
泉生拿了一只鸡腿在啃:“是这样,刘迁从兰州请了个能手,据说在总督衙门做了多年的捕快。听说他已经进了两趟祁连山,把山里几个大寨子的底细都摸清楚了。看来,刘迁是想一网打尽哩。”
“哼,他只怕是做梦呢。”有人不服地喊道。
“要俺说,今夜里就去道台衙门把他绑了,闹上山去。”
宋河摆手制止了大伙的七言八语,他对泉生说:“你接着打听道台衙门的动静,一有消息,即刻上山。还有,施家小姐的下落,你再闹清楚。其余人,除了安排留在肃州接应的,今晚就回山寨。”
妇人进来,关心地说:“河娃,这都快三更了,城门早关了,还咋出去?就在家里歇了,明日一早,再回。”
原来,这妇人是宋河的奶妈,后来宋江波遭季朝栋陷害,她侥幸逃了一命,就在肃州城里,嫁了一个打饼子的残疾男人,生了泉生之后,男人患了痨病死了,撇下了她娘俩,靠打饼子艰难度日。
多年之后,宋河已成了卧虎寨的掌门人,进肃州城刺探官府的动静,在街上偶遇了奶妈。妇人原以为宋河早就死在了季朝栋的刀下,没想到苍天有眼,英雄有后。两个人百感交集,自此,宋河为她们母子买下了北烧酒巷的一处宅子,作为山寨的联络地点。泉生渐渐长大,也成了山寨在肃州城里的眼线。
宋河原没打算进城,他下山到嘉峪关,是因了何仁的逃跑,他估计季朝栋得到何仁的禀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为了知己知彼,他要摸清楚季朝栋的计划。不料,嘉峪关之行,又因南飞雁的被困戈壁,还有庞鸿的酗酒误事,而节外生枝。
不过,南飞雁与庞鸿的马匹被盗,引起了他的警惕。这两个人都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在甘新道上的绿林之中,也小有些名气,却都如此遭遇,而且,毫无察觉。最为蹊跷的是,绿林之中,没有人不知道祁连山卧虎寨和他玉面虎宋河的名头,敢这样下茬子,那是要拔他的楔子。
加上听王二蛋说施念慈重返嘉峪关被拒,不知下落,他的心里又添了一重担忧。绑票施念慈,原来只为报复季家父子,没想到施念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浓浓的影子,多日来,挥之不去。他也不知道是咋回事,他从来没有为一个女娃担忧过,可现在他有了。他甚至有些后悔做了绑票案,使一个本来无辜的女娃娃,承担了无端的苦痛。
宋河是一个做事计划非常周详的人,这也使他这么多年,在与官军打交道时,能够化险为夷。可是,这一次,来回奔波,损失惨重,却啥收获也没有。由于他限制手下的弟兄下山抢劫,所以山寨里的开销大半是靠采挖大黄,出售的利润维持。这次,他算是得罪了施家,要是施乃千知道是卧虎寨的人绑架了他女儿,那山寨的药材生意就别想再做了。肃州城做药材生意的商号上千家,可有哪个敢与庆余堂叫板呢?只要施乃千发一声话,说不准收某某的药材,那某某算死定了。
听泉生说施念慈并未回施家,宋河的心就乱了。
他决定先回山寨,他要清理一下思路,再做今后的打算。
奶妈的话,确实有理,可宋河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再在城里呆了。
他对妇人说:“妈,山上还有急事,要赶回去处置呢。出城的事,您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说罢,吩咐留下的人各自歇息,回去的人准备飞爪鎚城而下。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宋河一愣,此时敲门,是什么人呢?
他命大家稳住,自己出了房门,来到院门口,隐身门后,拔刀在手,示意泉生开门。
泉生把门打开,闪进了一个人。
宋河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把刀架了上去。
来人急忙低喊:“大当家的,是我。”
宋河松开了手,这才看清,原来是庞鸿的亲兵。
宋河回到屋里,亲兵与泉生也随后进来。
“三当家的在哪里?”宋河压住了怒火,问道。
亲兵带着哭音说:“大当家的,不好啦。”
“出了啥事?说!”
“三当家的在翠屏楼,被道台衙门拿了。”
宋河一惊:“到底咋回事?”
众人也都站了起来。
亲兵说:“自从在瓷窑口神泉丢了马,三当家的就不敢去嘉峪关见您。他派了几个弟兄赶到嘉峪关向您禀报,就带着我们直奔肃州。三当家的说,敢打卧虎寨的主意,不是一般江湖上的偷马贼。甘凉道上的江湖中人,哪个不知道卧虎寨?没人敢在老虎头上捉虱子。三当家的认定,这贼一定与官府有联系。”
宋河斥道:“为何到了肃州,不先来这里报个号?”
亲兵声音低了下去:“三当家的说,找不到偷马贼,没脸见山上的弟兄。我们住进了骡马大店,在城里城外的贩牲口的店铺里打听了一整天,也没找到一点踪迹。后来,三当家的听人说翠屏楼的女娃心疼,就要去耍一下。”
“狗改不了吃屎!”宋河骂了一句。
“到了翠屏楼,三当家的耍得舒坦,就喝大了。”
“你们都去了?”
“没有。马丢了,行李也都丢了。三当家的就把大家身上带的钱都要去了,他让弟兄们在骡马大店里等着,就带了我一个人去的。”
“那嫖个风,咋就会被道台衙门的人看出破绽呢?”有人不解地问道。
亲兵沉默了一下:“本来也没事的。可是,三当家的看上了翠屏楼的老板娘,非要人家陪他耍。谁知道,那个女人是道台的姘头。结果,被道台正好撞见,就拿下了。”
宋河松了一口气:“这么说,道台并不知道三当家的身份?”
“不知道,三当家的说是新疆来的马贩子。”
“三当家的现在何处?”
“押到道台衙门里去了。三当家的被拿时,我正在楼下的大厅里喝茶,看见他被押出来,我就溜了。后来,悄悄地跟到了衙门,才赶紧过来报个信,没想到大当家的也来了。”
宋河思虑了片刻,下令其余人都住下,他只带三个功夫好的弟兄,夜探道台衙门,看能否救出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