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施念慈与季良策的手握在一起时,施家的所有前来探视的人中,最痛苦的,莫过于华胜洋行的老板保尔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保尔最近一直沉浸在痛苦之中。
开始是宋河,接着是季良策。那天在酒泉胜迹,与施念慈的会面,是他精心安排的,小元子帮了他。小元子帮他,没有感情色彩,纯是功利目的。小元子想让华胜洋行定购大黄的合同,由余庆堂来履行,这其实正是保尔的本意,但他没有说破,而是与小元子进行了交换。
小元子没有别的选择,她一心想做一件让施念慈与宋河都满意的事情,而这件事,当然就是让余庆堂很快就能挣到一笔大钱。
小元子撒了个谎,至于施念慈是否清楚,不得而知。
总之施念慈是赴了约会,而且给了保尔一个希望。可是,“霜打的总是最后还绿的。”当保尔把合同交给了余庆堂,并借机想约施念慈再次交谈时,出来谈判的竟然是小元子与宋河。宋河对保尔的印象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对他如此青睐余庆堂有点怀疑。
“保老板,我不知道你为啥子要把这一笔大买卖交给余庆堂来做,可我要说谢你。你也许救了许多弟兄,我需要钱,买枪,买炮,买弹药,我要把卧虎寨建得固若金汤,官军再也别想攻破它。”宋河见了保尔的面,第一段话就说了个这。
保尔感到哭笑不得,可泼出去的水不能再收回来,同样,说过的话也无法反悔。因为对方是施念慈和她的丈夫。
保尔有几晚上睡不着,就出来在街上游走。肃州的街道他非常熟悉,用不着打灯笼,也不会跌跤。巡夜的兵卒不止一次地遇见他,因为熟悉了,都认为保尔说的睡不着是瞎话,这个老毛子患有夜游症。
有几次,保尔游荡到天亮,却发现自己是在余庆堂药铺门前徘徊。他找到林辅臣,请他给自己看看病,他觉得有病。林辅臣听了他的叙说,说了一句话:“小伙子,你是有病,而且病得还不轻。”
保尔吓了一跳:“啥病?”
“相思病。”林辅臣与他开了个玩笑。
保尔回到洋行,越想越不能释怀。施念慈嫁给季良策时,他只感到痛苦,但不揪心。现在,他看到施念慈嫁给了宋河,而且生了娃娃,他感到了痛苦,还有绝望。他想,今生再也没有机会与施念慈成为一家人了。那么,他再待在肃州,还有啥意思呢?
一天,他以谈生意为名,请小元子吃饭。
吃饭的地点,他选在了南局饭庄,吃的还是桃花面。他对小元子说了过去的事情,主要是与施念慈玩耍的回忆。许多事,小元子也曾经参与过。有些事,小元子是第一次听说。
“我说这些,你能理解我吗,小元子姐姐?”保尔说得忘情,伸过去握住了小元子的手,问起了傻话。
小元子一把打掉他的手,四下里看了一下,嘴一撅:“我没你的年龄大,保尔哥哥。”
保尔不好意思地连忙道歉:“你能理解我吗,小元子妹妹?”
小元子扑哧笑了:“保尔,你真傻。”
“是吗,我哪点傻呢?”保尔认真地问。
“哪儿都傻,”小元子叹了口气,“看你还算实在,我告诉你吧,其实小姐与大当家的,早晚也过不下去呢。”
保尔一下子兴奋了:“真的?”
小元子说:“小姐想把买卖做大,挣了钱,让卧虎寨的兄弟姐妹都分点钱,不再上山做土匪,找个地方好好地活人。”
“这样想是对的唦。我可以帮助她实现这个愿望。”保尔激动地表示。
“可是,大当家的不愿意下山做买卖,他要报仇。”小元子眉头皱起,露出愁容。
保尔不解地问:“不当土匪也能报仇唦。”
小元子说:“反正大当家的就是不想下山,小姐为这也很烦恼。可也没有办法。”
保尔试探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等?小元子妹妹?”
小元子点点头。
“那好,我就等下去。”保尔拍了一下桌子,把面碗拍到地上,摔碎了。掌柜的过来,要他赔碗。保尔掏出了一块银圆:“拿去吧,真是个土鳖。”
掌柜的见了银圆,喜笑颜开,没听清楚保尔骂他的话,作了个揖,就回柜台后面算账去了。
小元子的本意,是怕保尔真的回俄罗斯去了,小姐的梦想就没法实现了。便用话激了他一下,没想到保尔还当真了,心中高兴,便拍了一下保尔的手:“你说话要算数,不许偷跑唦。”
保尔一拍胸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一定在肃州等下去,一直等到他们分手。”
“那我信你。不过,你越帮小姐赚钱多,就越快些唦。”小元子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冷冰冰的。
“你放心,我会让余庆堂赚大钱的。”保尔再次保证。
自此,保尔再看见宋河,就觉得他不是自己的对手,而是一个失败者。他离开施念慈的时间,是以施念慈拥有财富多少为前提的。他很快就把收购大黄的合同,再次加价,超出了伊万任老板时收购价的四五倍。以至于整个肃州洋行界的人都认为保尔脑子进水了,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保尔却信心十足,每日里去洋行,都是快乐的。可是,他没有料到,季良策又回来了,而且,还是肃州的道台。保尔乐不起来了。
他找到季良策,谈了自己的想法和打算。季良策听了,沉默良久,告诉他:“保尔,你愿意帮助余庆堂尽快赚钱,这一点我们是相同的。可是,帮助余庆堂的目的,是要施念慈离开宋河,这我不能赞同。中国有句老话‘君子不乘人之危。’”
保尔说:“我不会强迫她的,我会等待。”
季良策点点头:“这个随你,没人会拦挡的。不过,我也把话说明,我回肃州,也是为了施念慈而来。我帮不了她发财,却能帮她过上好日子。”
保尔傻眼了:“你不是休了她吗?咋又想起她?”
“那是我爹休的她。在我心里,她一直就是我的婆姨。”
保尔的心里暗想,你也是患相思病而已。
今日,当保尔亲眼看见施念慈的手,被施乃千交到了季良策手里,他的心,便从夏天一下子到了冬天。